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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客套和文雅,但这的确反映了我的思想,而且是正确的反映和表达了。
“不客气,说多谢,应是我多谢你。”她说,又补充一个词语:“准备。”
“准备?”随即才会意,“是了,你要我帮你什么吗?”
她从浅棕色手袋里拿出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书状物体,像是有两本,大小并不一致。穿过暗红的半透明的塑料袋,那像是硬皮抄,两本都是,好像是。
她把这袋东西从桌面的一面推到我这一面,说道:“这是我由初中开始写的日记,昨天的还在那里。大的那本是旧的,小的那本是新的。”
“日记?不是很私人的东西吗?为什么……”我有点吃惊。
她向我浅浅一笑,唇边露出洁白的牙齿,说:“是。其实我想要你帮忙的是,帮我写本书。”
“写书?”我有点不可思议。
搔了搔本来没有痕痒感觉的额头,发觉越搔越痒,痕痒的面积还不断扩大。头发的根部,是所有头发的根部都有痕痒的感觉。我当然不会双手猛去搔痒了,但单手不断的搔啊搔啊搔,也令自己感到尴尬起来。
我很快就停止搔痒的举动,“怎么会有要我写书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突然有想成为小说主人公的冲动。知道你是作家后才有的冲动。”
“知道我是作家后才有的冲动。”我重复,并沉思。但没有沉思到什么值得确信的信息。
我继续说道:“看来我是有义务达成你的冲动的了。”
她点头,点头的振幅很小,但很快。表情有点是坑人成功的感觉,并说:“是啊,是啊!”
我掂量了一下两本日记的厚度,确定不是一个小数目,“你都写了那么多字,为什么不自己尝试一下自己写呢?”
“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她不像是对我着说,倒像是自言自语,她眼球的所向可以证明这点。
她重新正视我的时候,眼睛不正常的眨了眨,可能是要让眼帘吸收以下微微溢出的泪水。我想。联合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的一副病容,我怀疑,这不得不使人怀疑,也不能将黑心的说法强加于我自己的头上——我怀疑她得了绝症。
“你没有什么吧?”我试探性的问。
她的泪滴终于忍不住了,就像小鸡破壳而出那样的不可阻挡。我从裤袋里掏出一包仅余一张的纸巾,递给她。
她接过,擦拭了眼角的泪痕,双手握着纸巾置于桌缘。她脸上的化妆有点弄花,但不明显,却也不难发觉。
她开口说话,“其实有些事情我是必须讲给你知道的。”
这时候服务员送来了套餐所必要的刀叉器具。
我努力集中精力,严肃认真,细心聆听,并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有心脏病。大概不能过了这年了。”
我的心往下沉,上官颜无疑与我非亲非故,然而当听到病者亲自说出自己的死期时,无论如何也不能有卓卓生气的心情。我不能言语,也不懂如何安慰她。她已回复了平静,坦然的跟我诉说着她自己的死亡,犹如回想起今早家里死去的小猫,只是为它掉上两颗泪珠。
我下意识的观察了她的心脏位置,只是看到她略有质感的乳房。自然,有否心脏病我是不能判断的,即使心脏病专家于这样环境,亦然。
她像是怀疑我不太相信似的,再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病历。她递给了我。说道:“这是我的病历,上面写清楚了,我的病史。”
我接过,翻开第一页。字迹虽预料般的潦草,还是可以看到“心脏病”三个中文字,还勉强看到“遗传”二字。我没有细翻病历,只是一扫而到底,算是全部看过。
我问道:“遗传?”
“嗯,我爸爸虽然没有这病,但我的一个大伯、两个叔叔都是因此而过身的。”
“现在医学,不能治好吗?”我企图从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然而事实上这只是一厢情愿。我,还是上官颜都一厢情愿。医生说手术只有两成成功的机会,她选择放弃,好好珍惜余下时光,不愿因手术而提早结束人生。
“如果有机会康复,还是不要放弃的好。”
“很多人都这么劝我,但我觉得,生命即使短暂,我还是曾经活过,这已足够了。再者,在青春年华结束生命也未尝不是好事情,女人总是害怕衰老,我不愿。”
我知道她只是为自己的死亡开脱。既然她已这么决定,作为一个只见面了两次的局外人,无论怎样也是不能劝说她的了。我双手紧握装着两本日记的塑料袋,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如春天花开时的暖,那是别过寒冬后的暖,即使不如夏日般,但意义非凡,如入生命之流。个体生命虽将结束,但其青春活力仍然焕发于文字基础上,至少字迹依旧流窜着她鲜红而活泼的血,没法蒸发。
我把病历交回她手上,说道:“我愿意帮你,同时希望你能健康,快乐。”
她十五度弯腰点头,犹如鞠躬一般,虔诚如面对神佛上帝,“谢谢你。希望这事不会为你添麻烦。”
“没有的事,你给我题材,我深感荣幸。愿主保佑你。”我再次祝愿她,并因她的虔诚而联想到主,而进一步以主的名义为她祈祷。虽然事实上我并不信任何神佛上帝。
上官颜微微浅笑,露出不明显的酒窝。
我解开塑料袋的结,想就于此刻一睹她的日记。
“呃,可以回家才看吗?”她示意制止。
“哦?”“哦!好好。是我太心急了,这些私人的东西不应该在当面的时候看。”
“没有什么,其实你是始终要知道的。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要尴尬一回,忐忑一回。”
“里面有封信,我昨晚写的。看了后你就知道日记记载的大概了。老实说,我的日记真的写了很长,很多。”她继续补充说。
“嗯,我会留意看的了,将会根据你的意思描绘你的人生。”
过了约半分钟,其实是等她发言。她才说道:“那也不一定要按照我的意思,请你以局外人的姿态去描述我的人生。我也不是什么名人,生前死后都不会被人注意。你写好了后,出书也罢不出书也罢,我的本意只是想作为一个女主人公活在一本小说里面。这是我一时的无聊想法。”
“我会帮你达成的,放心。”
我虽然不能解开塑料袋的结,却可穿透略有透明的塑料,上面那本比较小的以一《心爱》作为题目。名字固然是印刷商起的,但也极有可能是它因此而被她买了,所以或许怀有她的思想在里面。下面一本可能是绿色底面的,蝴蝶飞舞与落叶繁花。
生命的走向无改鸡扒套餐的美味。既然病者最终可以谈然相对,我亦无需表现拘谨。人的意义不在于长度的多少,而在于快乐与否。而快乐与否又与是否伟大无关,纵使她毫不伟大,但她快乐过,便有她的意义,至少以自我为中心的活过。
晚上我把自己与上官颜的日记一起锁在书房里,逃过弱汶的眼睛。从公文包里取出塑料袋,解开结子,把两本日记放在电脑桌上,郑重其事的用东西把塑料袋压好。然后拿着两本日记,躲在书房的小床上,身子盖上一张小毛毡,背靠着雪白的墙。
第二本硬皮抄的题目是《思念》。打开第一页时已是她十九岁光景。我还是揭开《心爱》,第一页中夹着一封信,翻开看。字迹娟秀美丽。台头写着“洛察域先生”,这是给我的,无疑。
信的内容使我惊讶,同时更令我怀有极大兴趣去看她的日记。大意是说她其实是一个情妇,而且是二度作为别人的情妇。
“物欲自然是可以得到极大的满足的,但感情的创伤却难于以任何形式的方法加以补偿,作为精神压力的施加者的自己,终究不能挽救自己于毁灭的境地。”这是信中的原话。
现时的我处于不该的胡想当中,甚至有两秒的时间幻想起她的酮体来。我即欲一窥其作为情妇的精彩部分,所以我翻开了《思念》,然而难以寻觅,如大海捞针。
其时,我已是带着看色情文学的心态对待这两本所谓日记了。《心爱》的第一页记录的是她十三岁的日子,我希冀着寻找她记录初潮来临的烦恼,但依然没有踪影。是的,当你想着一样东西的时候它偏不出现,必在你不去思念它,它才以惊喜的姿态,踏着优雅而浪漫的交际舞款款前来。这是我的期盼,我的幻想。
我闭目深深呼吸。没有达到震慑心情的理想状况,反而感到血液在四个心房里不安流动。不怀好意的思想倒是没有了,想什么也没有了,但感觉上还是没有平静下来。我的神经感官全去了心房附近,感觉到它的跳动,我还没有安定下来。
我怀着震荡的心神,从第一页开始慢慢细嚼。风,云,晴,雨,天气的变化犹如气象员准时的每天记录。开始部分看似是为了交作业而写的,每写五天休息两天,那大概是星期六日。于这种状况下写的日记,字里行间透露出战战兢兢的感觉。叙事多,而少真实感情的抒发。直至她十五岁的时间,这种每写五天休息两天的规律才逐渐消失。
跟着,我又看了她两年的光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睡着了。
第五章
三天后,我终于把这两本日记看完了。在家里看,在公司里看,偷偷的看,孜孜不倦。力求把握每个可以成为小说一部分的细节。然而一些时候,日记并不能反映一件重要事情的开始、发展和结束。比如说和某人相恋,但在两人第一次相遇时并没有记载下来,只是在某一天突然写一段对他的感语,我才知道爱情在那时候萌芽了。
我与上官颜相约于一百货公司的首层。与我的习惯相符合,我坐在室外的长椅上等待她的来临。泛金的光线绕过云层,躲过高楼的遮影,轻巧的落在了身上、脸上、发丝上。似乎特意我头发的味道,细细吸吮。
我半眯着眼凝望天际。青蓝的天空与不知厚度的白云同占半边天,不可仰望的太阳像是在双方边缘摇曳。当视线回到地面时,各色各样的影子深刻的刻画地面上,与光的黄划清界线,黑黄分明。
天象其实是不可预测的,当我还沉浸在黑影子的魅力中的时候,一个庞然大物的灰灰的影子飞奔而来,就像大草原上群马奔驰,既迅速又浩大。它的速度,非行人、非车辆可以比拟。一瞬间,它已覆盖了我,杜绝了泛金的光线吸吮我的头发,也杜绝了我吸吮它的美味。我举头一看,天空依然有那么一片青蓝,但白云依然遮盖住太阳。天,不再那么的不可仰望。
上官颜的身影在很遥远的地方已被我所发现。我稍稍坐正身子,使它显得大方和稳重。颜的脸上依旧涂上一层红润的粉底,深藏着不可知道的脸色。当颜就要来到面前时,我站了起来,向她浅笑,向她打招呼。
“还是我迟到了。”颜说。
“还是我早到了,其实我习惯等人。”
颜向着我笑,颧骨上的笑肌刻画出一道快乐的音符。
“想去哪里坐?”我问。
“我记得过两条街有个露天茶座,人不是很多,有阳光有情调。”
“有阳光有情调。”我着重重复了她对那地方的感觉。
在我想象之中,这样的地方是我未曾发现的。有当街摆置了桌椅的小卖部是有的,太阳伞也每张桌子顶着一把。阳光自然是充足的,只要阳光存在。情调这家伙,在我角度看却是难以捉摸。我想,大概有我未知的地方吧。
一路上没有怎样说话,直到看到我想象的认识的那地方后,颜确认了。
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