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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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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骥伟说到“广东男人对老婆好”,声音里满是释怀,他却不知怎么的,再真诚的祝愿,也搀杂着些许难以言明的情绪。

下半年,他开始转运,新主管毫无预兆地给他委以重任,出差的机会又多起来,有时还要回中国。他和向晓欧还在为了孩子“汗滴禾下土”,老实说,经历过大半年的“广种不收”,他开始喜欢隔段时间出去几天,在旅馆里起码可以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亮。

搬来长岛后,他们的交友圈不知不觉有所改变,工作越来越忙,从前的朋友渐渐淡了,经常来往的只剩下工作上比较接近的人和周围的邻居,很多人家里也有经常出差的先生,伴随各种各样的八卦,多半都是“生活作风问题”。

有一回,他在房里听见外间向晓欧和两栋房子外的张太太聊天,张太太的先生长驻北京,犯过类似美国前总统的错误……当然没被整得那么惨,去年为了一个女人嚷过要离婚,今年才死心。张太太说“现在我想穿了,要出去玩可以,底线是,一,家不能拆;二,坚决不许弄出孩子,”她压低一点声音,“每回他走我都在皮箱里放上一大盒保险套。”

向晓欧问,“他用吗?”

张太太咕咕地笑起来,“他脸皮当然没那么厚,每次都完完整整带回来,不过我知道他肯定…这就是一个意思,大家心里明白,”她又压低一点声音,“不过总还是不放心,万一女人做手脚怎么办…我在想,反正小孩也生好几个,等再过几年是不是索性要他去结扎,省得麻烦… ”

许鉴成倒抽一口凉气,心想这真是最毒妇人心。再看见风流倜当的张先生,油然生出几分同情,觉得他像块案板上的五花肉。

想不到的是,一个多月后他去广州,晚上在酒店里打开箱子,内衣裤里居然也裹着一盒小包装Durex。他怔了好一会,摇摇头,把它又扔回箱子里。

他把那盒东西原封不动带回家,什么也没说。向晓欧应该看见了,也什么都没说。

之后每次出差,他的箱子角落里都会出现那个小小的淡紫色盒子。某一次,他把它塞进夹层,后来就一直留在那里。

有时候,他想也许应该跟向晓欧解释一下,她那么做完全是多余的,她大概是因为一直没怀上孩子才格外敏感,相处多年,应当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提不起劲来跟她解释;也许她是想和他撒撒娇,让他劝慰一下自己,但不知怎的,他们之间撒娇的情绪仿佛已经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自己忠实于她,也会继续忠实于她,却提不起劲来告诉她。

今年三十一岁,过十几年,到时他们应该已有了孩子,照这样下去,他保不定也会被喀嚓一刀,省得麻烦。

十一月,他去法兰克福出差,直飞的票没了,转机有两个选择,巴黎或者伦敦。

他看着屏幕上“伦敦希思罗”几个小小的英文字,心头微微颤了一下,随后立刻点回去,选到“巴黎戴高乐”。在戴高乐机场停留四个小时,在希思罗机场停留两个半小时。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揉了一会太阳穴,远处哈得逊河上澄蓝的天空绵延到很远的地平线之外。

他坐回电脑前,点下巴黎转机那条线,临到确认,却又迟疑起来。最后,想来想去,还是买了从伦敦走的票。

从伦敦转机,能快一个半小时呢,他这么告诉自己。

订好了票,他给赵允嘉打了个电话,算起来他们有大半年没联系了。背景里全是嘈杂,她无可奈何地说,“我儿子这两天老是乒乒乓乓拿个塑料杯砸桌子凳子,好好的桌子都被敲出很多坑来… 你等一下……”她搁下话筒。

他隐隐约约听见她提起嗓门像是在喝止孩子,小孩咿咿呀呀地回嘴,一瞬间几乎后悔起打这通电话。

但他还是告诉了她。在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之后,他故意用随便的口气说,“对了,下个月要去一趟德国,在伦敦转机。你们那边天气冷吗?我在想是不是带件毛衣去…”讲完了才意识到多少有点别扭。

当时已惘然(147)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允嘉的声音传过来,“冷啊,德国比英国还要冷,你最好带件厚一点的毛衣来,你到德国出差?”

“嗯。”

“哪个城市?”

“法兰克福。”

“运气真好啊,”她像是不胜羡慕地叫起来,“听说法兰克福很漂亮的! 你这种出差简直是免费旅游。”

之后几分钟她一直在说法兰克福,后来又说到柏林和汉堡,越说越起劲,直到许鉴成打断她,“你那个地方…去伦敦还方便吗?”

她想了想,说,“要坐火车。”

“希思罗机场呢?”

“要转车。”

他吸了一口气,把声音放低,“去一次好不好?”停顿一下,又说,“我在伦敦只待两个半小时,不可能出机场。”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自己脸皮挺厚。他咬着嘴唇,心里突突直跳。

允嘉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问,“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我想看看你,”他硬着头皮说,“看你变成什么样了。”

她索性格格地笑了起来,“我比以前难看多了。”她这么一笑,电话里的气氛轻松起来。

他们约好在机场见面,允嘉抄下了他的航班和登机门号,她说,“到时见。”

“到时见。”

放下电话,已经早过下班时间,他关上门,走进电梯,按下底楼。门边的楼层数字一个个飞快地闪,他低头看看手表上的日期,还有一个月,再有一个月就能见到她了,这个念头像千万个小电流突突地撞着他的心。刚才说“到时见”,他满心都是欢喜。

可是当数字闪到1,他想起允嘉开始时那种顾左右而言它的态度,心中又慢慢冷了下来:她也许并不太情愿跑那么远去见他,或许也走不开,是他一再坚持才答应的。

其实也可以理解,但这种想法让他很难过。他为自己的坚持感到些许难堪。

向晓欧那个星期在波士顿参加一项培训,回去也是一个人,许鉴成在三十四街找了一间餐馆随便吃了晚饭,却还不想回家,就沿着马路慢慢地往前走。那个时间,每个街口都充斥着步履匆匆的人,各种肤色的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疲倦和冷漠,一排排黄色计程车泥鳅般在人群车流里穿梭,霓虹灯张狂地侵吞着初生的夜,帝国大厦顶端闪烁着红色的光点,他一边走一边漫无目的地看着街边的橱窗。

在高楼的阴影里,有一样东西突然跳进了他的眼里。在一家夏威夷风格的珠宝店橱窗里,几排戒指和项链中间,一根项链下面有个挂件,做成一只小的凉鞋,鞋面交叉几根细细的白金丝,中间托着颗小钻石,在灯光下晶莹璀灿,鞋底圆圆的,正好可以放进一只胖嘟嘟的小脚。

他盯着那个挂件看了一会,推门进去,问过价钱,六百多块,立刻买了下来。其实就是更贵,贵很多,他也会立刻买下来,因为知道赵允嘉一定会喜欢。

他又去旁边的梅西百货公司给允嘉的丈夫和儿子分别买了礼物。等坐上回家的车,心情已平静许多 …… 没什么,就是见一面,把礼物给她。

到希思罗的时候当地时间一点半,天空里罩着浓浓的白汽,远看也不知是雨还是雾。他办完手续换过登机牌,赶到约好的地方,等了半个小时却都没看见允嘉。他着急起来,左顾右盼,不停地看表,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这时广播里突然宣布由于天气原因,去法兰克福的班机晚点,推迟到六点起飞。他站在播放班机信息的屏幕前看登机口有没有变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猛地转回去。

是她。

看见赵允嘉的时候,旁边的一切,窗外的飞机、周围的商店、来来往往的人,甚至自己身上的高领开斯米毛衣和她身上的黑色格子内底大衣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只剩下她的脸,细眉毛下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微张的嘴,湿湿的发梢,带点懵懂的神情,仿佛不是从布莱顿坐火车,而是从悠远的岁月里风尘仆仆赶来。隔了很多人,很多事情,她还是她,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她比从前胖了,脸色也丰润一点,可能是生过孩子的缘故。头发留到耳下,微微烫出点波浪,看上去成熟了一些,但是一笑,眉宇之间里那份隐约的淘气像是从泛黄的老照片里直接拓印出来,同他心底的映象刹那间合二为一。

“鉴成哥哥!” 允嘉拉住他的胳膊,“鉴成哥哥! ” 她微笑地看着他。

“安德鲁昨天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老说肚子疼,一晚上都没睡好,后来带他去看医生,说没关系,配了点药,”允嘉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一面往红茶里浇牛奶,一面拿起面前盘子里的柠檬派往嘴里塞,“小孩子就是麻烦事多。”

他微笑着把自己那一块柠檬派也递给她,“不好意思让你跑那么远。”

她转过头看看他,笑了笑,“不过在火车上还真以为赶不及了呢。”

他偷眼看看自己手腕上的表,六点的飞机,从现在起,有三个小时同她在一起。

他把礼物给她,允嘉打开盒子,看着黑丝绒面上那个挂件,有一会儿没说话。抬起头来,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喜欢吗?”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唇边带着点笑,低下头去,轻轻地说,“谢谢。” 声音很低,过一会儿,又说一句,“谢谢你了。”

当时已惘然(148)

允嘉好一会儿没讲话,接着清清嗓子,用手挑起那只亮晶晶的小鞋子,轻轻摩挲了几下,又放下来,笑着说,“上回到法国去玩,也买了一条这个样子的,不过没这个好看。”然后扣下丝绒盒子,连着包装纸一同和另外两样礼物放到了一边。

鉴成微笑着没说什么,心里有一点失落:要是放在小时候,拿到这样一份礼物,她会兴高采烈地立刻戴上,然后问他“好不好看”,说了“好看”,她再转个角度再问“这样呢”。而且,这样的项链,她已经有一条了。

允嘉从包里的夹层拿出一个扁扁的纸盒,里面包着一条领带,有点腼腆地笑笑,“随便买的,不是名牌,”又说,“我也没给向…嫂子买什么,”她把领带递过来,又笑了笑,“不过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下次吧。”

那是一条灰底斜纹的领带,中间交织黑色和藏青,看上去很大方。

“谢谢你。”鉴成隔着玻璃纸摸了摸真丝柔滑的质地,把它收了起来。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变的并不仅仅是赵允嘉。面对她送的礼物,他也只会说“谢谢”而已。

距离上一次分手,隔了七年的岁月和天涯海角的距离。岁月和天涯,不知道哪一个更遥远,但可以肯定,岁月加上天涯,一定十分遥远。

他喝一口咖啡,问,“你出来,孩子有人带吗?”

她点点头,“有。”

“那店里呢?”

“他嫂子帮着看。”

“外面在下雨吗?”

“是雾。伦敦现在雾很少,今天不知怎么的这么大,”她摸摸前额边的头发,原本湿漉漉的发梢差不多都干了,“在派丁顿转车的时候刚好错过一班。”

“早知道就不麻烦你来了。”他又一次觉得过意不去。

“不是你说要看看我变成什么样的吗?”她又拿起一块蛋糕,“那你说,我变得什么样了?”

“你变得…”他又喝口咖啡,“你比以前长大了。”

“跟没说一样,还有呢?”

“其它的…没怎么变。”

她低头看看自己,“我可比刚来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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