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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浇水。那是很伤感的一章。
“你什么时候醒的?”
允嘉摇摇头,“我根本没睡,刚才是装的。”
“干嘛装睡?”
“我就是想看看假如我睡着了,你一个人会干些什么。结果你坐在那儿看书,一点都没劲。”
“你真够无聊。”
“我还是觉得小王子最后没死。因为书上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虽然蟒蛇能吞得下大象,可是那条蛇跟他那么好,咬他是为了帮他的忙,根本不会舍得吃他。”允嘉看看鉴成手里的书,认真地说。
鉴成点点头。
“可是我很怕等他回到自己的星球上,那朵花已经被羊吃掉了,或者老是没有人浇水,干死了。那样的话,他肯定会难过得要命。不过,我想,应该不会的吧。”
鉴成又点点头。如果花真的被羊吃了,夜空里五亿个会笑的小铃铛都会沉默,所有的星星都会黯淡。应该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当时已惘然(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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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成把桔子水打开,插上吸管,递给允嘉。允嘉一口气吸完半盒,满足地咂咂嘴,“嗯,好喝。”
“吃苹果吧,”鉴成从床头柜上的水果篮里拿出个苹果准备削,允嘉叹口气,“唉,你们这些人大概是电视看多了,觉得看病人就要削苹果,来一个人削一个苹果,诺,你爸来削一个,我妈来削一个,上午我外婆来削一个,下午我同学来也削一个,他们削了我就得吃下去,还要做出高兴的样子,等我吃完呢,他们也就高高兴兴走了。现在我肚子里已经都是苹果了,再削,你自己吃吧。”
“那你看书吧。”
允嘉摇摇头,把“小王子” 放到枕边,“我背都背得出了。”
“背得出还叫我拿来?”
“等你走了再看。”
“现在干什么?”
“跟我说话。”
“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
“今天挂了几瓶针?”
“四瓶。上午两瓶,下午两瓶。”允嘉给鉴成看左右胳膊上的针眼,“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针孔在她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显得清清楚楚。
“痛不痛?”鉴成轻轻把住她的手臂。
允嘉摇摇头,“护士都说我的静脉好找,针一下就扎进去了。”然后嘻嘻一笑,“我现在觉得生病也蛮好,不用上课,那么多人来看我,都笑眯眯的,谁也不骂我,你还给我买桔子水。”
“你爸来看你了吗?”
“我妈没告诉他。”
“你想不想你爸?”
“有时候吧,”允嘉把膝盖曲起坐在床上,把头埋在膝头,“挨骂的时候最想,我爸很少骂我,不过,他也不大管我…上次我去找他,他连留我过夜也不肯。。。”她突然抬起头来,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鉴成,“鉴成哥哥,我妈说你妈是生癌死的,是不是?”
鉴成默默地点点头。
“你想你妈吗?”
他又点点头,“想啊。”
允嘉沉默一会儿,轻轻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要倒酶。我想我爸,还可以跑去看他,你想你妈,连看都看不见。”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初秋的夕阳斜照进来,落在允嘉略微蓬乱的刘海上,飞起几点微光,她眼睛里也泛着同样的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鉴成突然一阵心酸,一时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蹦出来一句,“以后好好念书。”
允嘉点点头。
一个星期后,允嘉出院。这场大病的确帮她免掉了当众检查,把校长侄子、出名的“呆霸王”痛打落水狗的英雄事迹也为她在学校里树立了一点江湖地位,从此没人再敢招惹她;而允嘉也收敛许多,不像从前那样野,每天回家规规矩矩做作业,做完了给鉴成检查,渐渐的,成绩又有了点提高,虽然不过只到班级中游水平,至少老师不会把家长叫去“吃小灶” 了。
一个星期六,汤骥伟来他们家玩,送给允嘉一只天蓝色的卡通电子表,面上是米老鼠头像,掀开来,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电子计算器。那是他们家一个拐弯抹角的台湾亲戚来探亲时送的礼物,在当时算是比较稀罕的玩艺了。允嘉兴高采烈,缠着汤骥伟学手表的各种功能, “汤哥哥” 长“汤哥哥” 短。
“太贵重了吧。” 许鉴成微微皱了皱眉。
“还好,我那些堂妹人手一块呢,”汤家四房合一子,他共有五个堂妹,“在台湾挺便宜的。”
“那你可以留着自己戴啊。”
“这个式样男孩子怎么戴,再说,我早就有手表了。”汤骥伟戴的英纳格是考上重点高中时他爸爸送的礼物,他平均一天要高高抬起手腕看五到十次。相比之下,许鉴成手上那块十几年旧、爸爸淘汰下来的“上海牌”手表要寒酸到不知哪里去了。
“她才这么一点大,戴什么手表?”
“什么叫‘才这么一点大’,我明年就上中学了!”允嘉高声抗议。
“就是,许鉴成,你别老把她当小孩。再说,就算是小孩,时间观念也是很重要的,”汤骥伟瞄瞄许鉴成的手腕,“我看你那块表也该换一下了,现在谁还戴这个款式,起码弄块电子的嘛,天天拨,多麻烦。”
“机械表耐用,一块能用上二十年呢。电子表能用多久?”许鉴成看看自己的手表,轻轻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汤骥伟家世比他好,偶尔言语里会流露出一点居高临下的姿态,他从没介意过,不知为什么,今天却不舒服起来,看着允嘉对着“汤哥哥”满脸笑容,隐隐约约有点失落,又说不上为什么。汤骥伟走后,允嘉立刻转口叫回 “乌克兰大白猪”,鉴成明知道她这样不厚道,却头一次没替他感到委屈。
进高中后第一次期中考,骡子和马都牵出来溜过,初步定下了逐鹿中原的格局。汤骥伟考了年级第五,许鉴成也考得不错,但差一位没进前十名,前三名还是女生把持,向晓欧位居第三。
“这娘们儿,洒家服了她。”
“不是还有第一名第二名吗,你老盯着她干什么?”
“不一样,人家第一名第二名可没让我受过‘胯下之辱’,‘胯下之辱’啊 ,你明白吗?”
“你钻过向晓欧的裤裆?什么时候?”他看着汤骥伟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去招惹他,“看不出来,难为你了。”
汤骥伟气结。
许鉴成本以为做了义务勤杂工可以多一些机会接近向晓欧,结果却并非如此。班长日理万机,事情多,人缘好,身边时常有人围着,除了公事,他找不到什么体面的借口去跟她讲话,而公事又总是干巴巴的,三言两语就交待完了。
班里的值日生轮班表归许鉴成排,那大概是他职权范围内唯一一个可以“假公济私”的领域了,於是他开始充分发挥这个领域的潜力,找了个时机把开学初定下来的按座位排值日改成按学号排,理由是座位经常更改,而学号不变,这样便於管理;真实原因却是由于他自己是16号,而向晓欧是17号,如果他前面的1到15号同学中有一个生病或者事假,那么那一轮值日,他就可以“很凑巧地”和向晓欧排在一起。
大家对於值日生轮班制度的改革接受良好,只可惜一轮下来,没有哪个善解人意的同学请假。第二轮中,可爱的6号同学体贴地感冒了,该做值日那天没来上学,许鉴成正在窃喜,谁知没几天,6号的同桌14号不知是不是被她传染了,很不识相地也窝在家里生病,负负得正,弄得他前功尽弃,扼腕叹息。
另一个比较无聊的法子是在每次写到“向晓欧”时,把“欧”字写成“鸥”。那样,向晓欧说不定会来找他纠正。可惜,这个办法也没奏效,向晓欧什么也没说。
到第三轮,终於由于一个同学去外地奔丧,他和向晓欧排在了一起做值日。
蓄谋已久的心愿终於得逞,他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倒是向晓欧落落大方地分了工,许鉴成扫教室,她负责外面的包干区,谁先打扫完谁先回家。许鉴成说“还是我去扫包干区,那一片挺费时间的”,向晓欧说,“我去吧,你当劳动委员,平时没少辛苦。”
许鉴成觉得很可惜,这样一来,不又是河水不犯井水了吗?但又想不出理由来驳她。
他拖拖拉拉地把教室打扫完毕,向晓欧没进来,他把黑板再擦一遍,向晓欧还是没进来。他看看表,已经快六点,外面又阴又冷,终於忍不住跑到包干区,迎面看见向晓欧半蹲着斜靠在一棵大树上,低着头揉右脚脚脖子。
原来,向晓欧今天穿了一双半高跟皮鞋,刚才扫地时,鞋跟不偏不倚地嵌进一个阴沟盖的开口里,她费了好大的劲,终於把鞋跟拔出来,却也把脚狠狠地扭了一下。
“不要紧吧?” 许鉴成蹲下要替她检查脚踝。
“没关系,应该只是扭了筋,回家用热水捂一下就好,”向晓欧扶着树站起来,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对许鉴成笑了,“好像第一次碰到你,你就害得我手上擦破一大片皮,记不记得了?”
许鉴成想起那次早上骑车和向晓欧对撞的事情,也笑了起来。
“帮个忙,等会儿带我到七路车站吧。”向晓欧家住得比较远,每天坐公共汽车上学。许鉴成点点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骑车带允嘉以外的女孩子,而且,做梦也想不到后座上坐的居然会是向晓欧。向晓欧比允嘉重,坐相却比她斯文得多,带着一点不累,但他的额头上还是沁出汗来,因为有点心虚 …… 怕别的同学看见起哄,又多少有点希望人家看见起哄。怀着这份忐忑,他也顾不上跟向晓欧找话说,只是把劲使在脚蹬上,让自行车在柏油马路上划出“沙沙”的声音。
七路车站并不远,出校门,过两个街区,朝右转弯就到了。一路上没有碰上同学,许鉴成刚转过弯,一辆七路车在他们眼前开过,站上没人,它得意洋洋地喷着白汽绝尘而去。
“怎么搞的,”向晓欧从许鉴成车上跳下来,声音里不无沮丧,“要它准点的时候从来不准点,现在倒又准点了。真是见鬼。”
正在这时,一件更加见鬼的事情发生了 ……汤骥伟从学校的方向飞快地骑车过来,显然已经看见他们,眉毛眼睛已经快掀到脑门上去。
许鉴成的脸“腾” 地一下子红了。
三班副班长在紧要关头表现了卓越的应变能力和凛然的大将风度,等骑到他们面前,不过几秒钟时间,他已经完全把表情调整过来,泰然自若地同八班班长和劳动委员交换了礼节性问候,甚至还说了一句“今天真冷啊”,然后又泰然自若地往前去了。
被汤骥伟这么一折腾,许鉴成反而踏实了。他问向晓欧,“下一班车几点?”
“过半个钟头。”
“天就要黑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家住哪儿?”
向晓欧迟疑一下,说了个地名,然后问,“你顺路吗?”
“嗯。”虽然那个方向同他自己的家南辕北辙,他还是肯定地点点头。
他顺着七路公共汽车路线往前骑,一面和向晓欧聊天,聊的大部分也都是学校里的事情。
“对了,我的‘欧’是‘欧洲’的‘欧’。”向晓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我知道。”
“那 …… 你还老写错?”
许鉴成这才反应过来,今天黑板上写着的还是“向晓鸥”,只好说,“写顺手了,不好意思。”一面脸上又热辣辣起来。
“其实很多人都那么写。我叫‘向晓欧’是因为我爸姓向,我妈姓欧。都是挺少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