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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鉴成这才反应过来,今天黑板上写着的还是“向晓鸥”,只好说,“写顺手了,不好意思。”一面脸上又热辣辣起来。
“其实很多人都那么写。我叫‘向晓欧’是因为我爸姓向,我妈姓欧。都是挺少的姓。”
“对,都是挺少的姓。”
太阳已经落下去,冬日最后一抹晚霞若即若离地搭在天边,像女人卸妆后不小心残留在腮边的胭脂,艳丽得让人几乎想去舔一舔。
许鉴成把向晓欧送回家,再回自己家,已经七点半了。一进门,允嘉就冲他叫起来,“你风流快活到哪里去了?乌克兰已经打过几次电话找你了。qi書網…奇书”“风流快活”是她从汤骥伟那里学来的最新词汇之一。
这时电话铃又响起,拎起来,果然又是汤骥伟,“哥们儿,好功夫。会咬人的狗不叫。”
“那你‘汪汪’ 乱叫什么?” 许鉴成没好气。
“唉,说说,说说,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给你保密。”
“开始你个头。她跟我一起做值日,扭了脚,我就顺路送她回家。”
“顺路?现在是七点四十五,”汤骥伟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这条路可真顺。”
“随你讲,反正什么都没有。”
“嗤,越描越黑。放心,我保证不在学校里散谣言,不过呢,你们也小心一点,别那么明目张胆。”
放下电话,允嘉问他,“你送谁回家?”
“一个同学。”
“谁啊?”
“你管那么多干嘛?”他有点生气了 …… 怎么满世界都是鸡婆?
“我管你干什么,今天该你烧晚饭,你老不回来,我就自说自话烧好了,所以你摆桌子。快点,他们要回来了。还有,你洗碗倒垃圾噢。”允嘉一扭头接着看电视上马景涛歇斯底里地在大风大雨里赌咒发誓。
“作业做了没有?”
“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她悠哉游哉地说。
那天晚上,鉴成做了个有点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像白天那样骑着车,一条柏油马路长长的,不知通向哪里,路边光秃秃的,没有商店,没有路标,也没有人,他只是一个劲的往前骑。突然,后座沉了一点,他这才想起车上坐着向晓欧,於是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一面骑一面找向晓欧告诉他的那个地址,找来找去,周围还是什么都没有。他骑了很久很久,累得满头大汗,终於忍不住问向晓欧“你给我的地址对不对”,却突然听见有人“嘻嘻”一笑,同时传来脚尖擦地的“沙沙” 声,背后的衬衫也被人揪住了,“鉴成哥哥,你问谁呢?”。他吓得几乎从车上摔下来:原来后座上坐着的并不是向晓欧,而是允嘉。
怎么搞的?
许鉴成猛地惊醒,看看钟,早上六点半。他想到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学,正要转身重新睡去,却发现了一件比较尴尬而不得不立即处理的事情 …… 最好趁家里其他人起床前处理完毕。
古诗云“事如春梦了无痕”,其实并不正确。现实中,春梦,甚至不那么“春”的梦,弄不好都会留点“痕”下来,让人手忙脚乱一番。
他轻轻骂了一句“他妈的”,找条干净内裤换上,却发现这次的“痕”实在有点麻烦,不仅“城门失火”,而且“殃及池鱼”,连床单也没能幸免。讲究“色调和谐”的后妈给家里所有的床都铺上漂亮却一点不经脏的苹果绿床单,看起来十分醒目。
他又骂了一句“他妈的”,轻手轻脚开门去卫生间,先把内裤洗了,然后回来拿了床单进去,把上面的“痕”用水和肥皂小心翼翼地搓掉,然后用电吹风最小的一档对着吹干。
“善后” 过程即将结束时,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忘了锁上卫生间的门。
允嘉打开门的时候还睡眼惺忪,一眨眼已经清醒过来,眼睛睁得溜圆,嘴巴张成个O,一手举在胸口指着他手里的床单,“你,你,你,你……尿……床……了?”
14
鉴成本能地想把床单往怀里藏,但为时已晚,允嘉已经把指向他的那只手收回去捂着嘴叽叽笑起来,“你几岁了呀?”
他红着脸解释,“瞎说什么,我早上起来看书,倒了杯水喝,不小心泼在床上,就把被单洗了。”这个时候直眉愣眼撞上允嘉,他觉得很尴尬,虽然明知她不可能猜到自己的梦境。
“这么早就起来看书,你真用功,”允嘉点点头,眼睛一眨却来了个回马枪,“泼了杯水你就要洗被单?”
鉴成有点恼羞成怒,“被单本来就有点脏,我顺便就把它洗了,笑什么笑,无聊透顶。”
“噢 ……… ”
允嘉这才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看水池里的脸盆,“鉴成哥哥,反正你手也湿了,就顺便也帮我把运动服洗一下,好不好?就两件,很快的。”
许家的房子是八十年代初“现代化”职工宿舍楼的典型设计:主卧室一律很大且占据最好采光,厨房、浴室尺寸都能小则小,而且缩在背阴的一角,客厅可怜巴巴挤在当中,更像个走道。当然,适应环境是人的天性:三洋电视机可以放在房间正对门的角,这样在客厅里也能看,离远一点更保护视力;东芝冰箱放在鉴成房里,吵是吵了一点,但冬天相当于半个取暖器;那台小天鹅洗衣机却是个硬伤,需要通下水道,而四平米的浴室里装了抽水马桶和洗脸池,已经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所以,他们家每两周洗一次衣服,气派非凡,先由鉴成和他爸爸一起把洗衣机从阳台上抬进客厅,揭下罩子,把管子通到浴室里的下水道,后妈来按几个钮,衣服就算是她洗的,洗完了还要原样搬出去,套上罩子。平时的脏衣服就要自己手洗,这在冷天是非常痛苦的。
“等下次洗衣服的时候洗不行吗?”
“不行,下星期上体育课就要穿的。”允嘉一本正经地说。
“自己洗,我手上已经都是冻疮了。”
“我的冻疮比你少吗?”允嘉摊开两只手,“你看,这里,这里,这里,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里…”她一个个手指点过来,“要不要数一数?”
“又不干什么活,装模作样。”
“你不想洗也可以,等会儿我就告诉他们你尿床了。”允嘉扬起眉毛、干脆地说。
“不是跟你说明白了吗?”
“说不说是你的事情,信不信是我的事情。”允嘉又叽叽笑起来。
鉴成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叹口气,“拿来吧。”
允嘉飞快地把校服抱过来泡进盆里,“鉴成哥哥真好,我给你做早饭吃。”
鉴成发现自己着了允嘉的道,她那身涤盖棉运动服一落水又重又硬,而且实在脏得要命,上面五花八门泥沙俱下,各种污迹色彩纷呈,难怪允嘉死活要缠着他洗。
他洗了一半,忍不住跑到厨房,一面揉手上的冻疮一面问她,“你在学校里干什么把衣服搞那么脏?”
“打排球啊,”允嘉转过头来兴高采烈地说,“估计再练两个月,我就能打小鹿纯子的‘晴空霹雳’了。”
他“嗤”了一声,“我等着看。”
衣服洗完晾好的时候,已经快八点,爸爸和后妈都起来了,允嘉把早饭桌摆得像模像样,还被夸了两句。
“喂,你的荷包蛋怎么煎的,蛋黄都弄破了。”鉴成觉得允嘉占了大便宜,心里很不服气。
“那有什么要紧?”
“当然要紧,蛋黄弄破就不叫荷包蛋了。正宗的荷包蛋,要蛋黄完整,半熟,蛋白均匀摊开,边缘起小泡,稍微带点焦。你看看你这个…”
“吃到肚子里还不都一样。”允嘉不耐烦斜了他一眼。
“我做了半天苦力,当然有资格提条件,”鉴成弹回去一个白眼,“否则你以后有事不要找我。”
“稀奇,不找就不找。” 允嘉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奇*书*网。整*理*提*供)
星期一,向晓欧没来上课,托同学带来一张请假条,原来那天回家后她的脚肿了起来,去医院一看,是中度软组织扭伤,要在家养一个星期。
星期二,星期三,到星期四,许鉴成有点忍不住了。他觉得这件事情自己有一定责任,假如那天他坚持让向晓欧扫教室自己去扫包干区,她就根本不会扭伤脚;而私心里,要是等到下个星期她来上学,就再没机会去看望她了。
那天放学后,他一狠心,把几门课的笔记揣进书包,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去了向晓欧的家。
开门的是向晓欧的哥哥,板着张雷公脸,颇有乃父之风地把他从头到脚盘问一番后才放进去。
向晓欧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两只脚裹在厚厚的绒拖鞋里,看见他,很有点意外,微红着脸招呼他坐。
他刚才在路上准备了一番问候的话,这时却不知道该从哪句起头,只好把笔记一本本翻给她看。
等功课讲完,他的心绪才稍稍平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还没问候过向晓欧的脚,“你的脚好点了吧?”
“还好,已经不痛了,”向晓欧拿过热水瓶替他把茶杯添上水,“谢谢你来看我。”
“不用谢,反正顺路。”
“你哥长得很像你爸。”
“很多人都这么讲。照理说男孩像妈、女孩像爸,我们家正好反过来,我哥像我爸,我像我妈。”
“我妹妹长得也很像她妈。”话一出口,许鉴成后悔起来,说“我妹妹长得像她妈”,而不说“像我妈”,不是变相说自己的妈是后妈?他从来不喜欢在同学面前触及这个话题。
向晓欧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们家的情况老师跟我讲过。我觉得…我觉得你们…你跟你妹妹都挺不容易的。”又对他微笑,“以后有什么事情想跟人说,尽管来找我,大家都是同学,应该互相帮助。”
向晓欧那句“尽管来找我”让许鉴成心里一阵温暖,但“大家都是同学,应该互相帮助”又让他觉得有点不是味道,好像一眨眼,她又变回了班长。
不管怎么说,向晓欧这么说,让他很感动。
向晓欧留他吃晚饭,他谢绝了。
“是不是怕我爸?”
“不,今天家里轮到我做饭。”这是大实话,上星期五,允嘉就声明以后不替他的班。
“你的手怎么了?”鉴成戴手套时,向晓欧看见他右手小拇指上裹的一圈纱布。
“冻疮,就快好了。” 他笑笑。
等他回到家,出乎意料,允嘉已经食言又替他把晚饭做好了。原来,她今天在数学测验时偷偷用电子表上的计算器,被不知哪个好事之徒检举。测验要重考,她写了份检查保证以后不再犯,但手表还是被没收了,老师说要的话叫家长去拿。
“鉴成哥哥,你再做一次家长好不好?反正他们已经认识你了。”
“谁送的你叫谁去拿。”鉴成又想起汤骥伟送手表时她那副阿谀奉承的样子,心里就是来气,下定决心这次给她点颜色看,任她怎么甜言蜜语都不让步,最后气得允嘉狠狠地“哼”了一声跑掉。
第二天,允嘉的妈去把手表拿了回来。她回家后把允嘉骂了一顿,却也觉得女儿年纪小小就知道使用“高科技”、而且有得“高科技”用,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那帮教书匠把个电子表翻来翻去看得来得个起劲,估计以前也没见过吧”。鉴成心想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允嘉背着她妈示威地朝鉴成做了个鬼脸,又神气活现地亮了亮手腕上的表。
鉴成没理她,心里却突然冒起了这样一个念头:等允嘉十八岁的时候,就送她一块像样的手表做生日礼物吧,那样的话,比较有意义。这个丫头有点不知好歹,送早了也浪费。
嗯,送块电子表。
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