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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汀挽起她的胳膊,认下这个好朋友。
“徐洁,名字好记。”
老江湖明白女人之间的友谊不容易,林雪春有心善待女儿的朋友,破天荒地客套:“长得也好,白白胖胖福娃似的,铁定是个有福气的。”
胖啊。
这个字眼可谓徐洁的死穴。阿汀王君暗暗紧张,不料徐洁一笑了之:“我爸说了,家里教养看儿子,家里阔气看女儿。我这是张福气脸,别人求都求不来。”
又道:“不过宋师哥肯定是孝顺负责有出息的,宋千夏就是瘦了点,勉勉强强差我点福气吧。叔叔阿姨别灰心,你们家很不错。”
好一个伶牙俐齿小活宝,逗得林雪春哈哈直笑。眼珠转动,不经意发现操场门口站着个人,好像正往他们这块看。
穿军装,看起来不大好对付。林雪春拉了拉身旁:“宋于秋你看看那边,那男的,是不是在看咱们家阿汀?”
说话间,那人迈开腿走了过来。
本以为是个贼眉鼠眼的老男人,没想到生得倒是人模狗样,凭着面貌就足以哄骗走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们。
他身上有种凌厉的气度,绝对是坏道上混过的,那双手没少握过刀木仓。林雪春远远看着,忽然就忆起宋于秋眼都不眨剁掉小指头的场景,鲜血涓涓的流。
他比他更不眨眼,他将比他流更多的血。
脑壳里有个声音说:这是个不要命的危险分子。
林雪春把小姑娘们拖到身后,用力掐住自家男人的胳膊,语速变快:“看着不是什么好货色,别让他跟孩子搭话。”
宋于秋没反应。
“节骨眼上你支个声儿啊。”
“宋于秋?”
又来这套装哑巴,这人半点长进都没有。儿女说什么林雪春都听不进去,径自气得跳脚,只得眼睁睁看着男人走到眼皮子底下,喊了伯父伯母。
“伯父是什么玩意儿?”
太讲究的称谓她听不懂,也不想听。冷着脸,快把宋于秋掐青了,“快赶他走!”
人会本能地排斥异类。
宋于秋静静打量着他。一双半开的骆驼眼睛,半落的眼皮象征着他被生活所磨灭的凶狠。连林雪春都能看出年轻小伙走的路子不正,他看得更分明。不单单瞧见他的锋芒,还窥到锋芒背后的孤苦无依,与他那时差不了多少。
“陆珣。”
嘶哑的嗓子治不好,那是过往残留下来的阴影。宋于秋不顾妻子的使唤,不需要儿女的提醒,他是一家之主,永远能认出这个家的一份子。
无论隔了多少时间,多少面貌。
“陆珣??”
林雪春满脸古怪,难以置信。宋于秋则是沙沙地问:“还认得我吗?”
“认得。”
陆珣微微低了头,难得愿意把自己放在小辈的位置。陆以景要是在这,估计要被天差地别的待遇伤得吐血。
“阿汀说你在做生意?”
“做点小生意。”
陆珣泛泛介绍两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碰着钢笔。
冰冰凉凉的温度,让他发现自己的处境有点儿麻烦。因为他这个人有好几幅面孔,冷血无情不能用,尖锐讥诮不能用。
一个最真实的,赤||裸裸的他只能留给阿汀,无法向别人透露分毫。于是剩下一个最虚假的他,假的斯文假的客气,假到根本不像他。
不知能否敷衍过这个场合。
陆珣权衡着利弊,捡起最好用的世故一面,念出世故的人常常说的台词:“很久不见了。我打电话订桌饭菜,就当为你们接风。”
“陆珣。”阿汀喊了一声。
“用不着麻烦。”
林雪春边说,边拦着阿汀。
她不是特别喜欢陆小子,不过做妈的对所有苦命孩子都有份难以遏制的怜悯。她曾经同情他,现在没必要同情一个人高马大的陌生男人,于是所有感情收了回来,只顾着自家儿女。
北通藏龙卧虎,对于他们小户人家来说危机四伏。姓陆的高门大户,林雪春不愿招惹,便一口回绝:“咱们要去看房子找房子,还要收拾家当,饭是没空吃了。要没什么想说的,咱们就先走了。”
“妈!”阿汀觉得这话太伤人了,拉她。
“妈。”宋敬冬也觉着过分,委婉劝阻她。
啧这氛围,快喘不过气儿来了。
徐洁平日最爱看热闹,唯独陆珣的热闹不敢沾。今儿个不小心旁观陆珣吃瘪的一幕,她慌死了,老觉得自个儿要被杀人灭口。
趁着小命还在,非常机智地找理由,“叔叔阿姨,我想起我要回家吃午饭的。司机在学校外头等着了,我就先走了啊。”
说完就一溜烟儿就跑了。
“腿脚还挺快。”
林雪春偏头去看王君:“君儿,你就跟着姨一起行不?我看那宿舍里两天也没什么人。”
“啊,好。”
王君答应着,抓耳挠腮还是觉得气氛压抑。
用她一贯风格打比方,就是一座茂密山林里。本来有只老虎有只小羊羔,我不咬你你不怕我,莫名其妙处得挺不错。
接过天有不测风云,老母羊冒了出来,瞧见自家宝贝跟老虎亲亲热热的,顿时火冒三丈,十头牛都拉不住哇。毕竟她在森林里混了大半辈子,没少跟豺狼虎豹打交道。你说这只老虎不吃羊?他很深情还特别宠着小羊羔?
去你奶奶的。
打死林雪春都不信,至少这一时半会儿她不信,不敢拿仅剩的两个孩子冒险。冷着脸道:“你是不是来找阿汀的,有什么话就说了吧。”
她咬字特狠,才不管伤不伤情面。当着面让小孩子家家说两句,已是极限了。
果然很棘手。
陆珣垂下眼帘,早早意识到自己不仅是个四不像。还是个四不容。就算拿出生意场上最无往不利的派头也没用,除了猫猫狗狗,他注定不为任何集体所容。
没必要挣扎。
挣扎徒是白挣扎。
仅仅看在她的份上,不能被她的父母太过厌恶罢了。
陆珣唇角带出个轻嘲的弧度,交出钢笔:“我还东西。”
林雪春狐疑地打量好几眼,找到娟秀的宋千夏三个字。
“陆珣……”
阿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成了夹心饼干,眉眼全部靠在一起,愁意浓重。
“我先走了。”
陆珣收回空掉的手,“下次再找你。”
后一句话显然是排除掉他们,单独说给阿汀的,他眼睛都离不开她,目光像是牢笼锁着她。
林雪春眼角动了动,宋于秋开口说:“家里收拾好再请你来坐坐。”
“好。”
大约当做同样客套的虚话,陆珣没再多说扫兴的话,转身就走了。
他的背影单独,多么像她卖糖葫芦的时候,把他孤零零留下。
阿汀抿唇,唇角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心里破了洞,冷风呼呼的灌。终于忍不住挣开妈妈的手,抢过钢笔就跑。
“这丫头!”
林雪春伸手早就来不及拉她,意外得眼睛瞪圆:“以前上赶着贴热脸就算了,都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不懂避嫌?!”
推宋敬冬去看着,宋敬冬举双手投降,“妈妈妈,您别慌成不?阿汀十八岁了自己有主意,又不是丫头片子胡来,再说陆小子这性子你还不晓得?别说欺负阿汀,谁能在他面前亲近阿汀一下,都要挨他的眼刀。”
“能一样吗?”
林雪春推不动他,气得叉腰:“他当年说走就走,害阿汀病了一场,恩将仇报都没这理,老娘又不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拿女儿还债。真要念着阿汀,千把日子倒是给个信儿啊。看他这幅能耐样,谁晓得他是不是日子过得好,舍不得回来破村子破屋子。”
“陆家水有多深,你睁大眼瞧瞧你妹屁颠屁颠的傻样儿。这年头有钱有势的人家你想进就进?要是给人扒了一层皮,你们不心疼我心疼,这是我生的女儿,用不着你们操心行了吧?”
她失了控。
陆珣不是主因,阿汀也不是。父子俩心知肚明,在这位母亲体内沸腾的是一条死气沉沉的河,一具孩童尸体,还有冰冷沉重的棺材。她回到这个伤心地,变得草木皆兵。剩下的孩子丁点的不好,都能迅速击溃她。
林雪春根深蒂固的心理阴影,不过借着这件事小小爆发了一场。这时候不能跟她对着干,你也不能怪她一惊一乍,因为她够可怜了,指不定在来北通之前,暗地里做过多少场噩梦。
宋敬冬回头做好儿子,笑眯眯给她垂肩捏背,“没人不疼阿汀,谁舍得不疼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女儿,还是我爸的女儿,还是我亲生妹妹,凭什么你能疼我们不能啊?”
林雪春表情缓了点。
“就是你静下心来想想,陆家水深,陆珣走的那会儿多大?他懂什么?排骨连着骨头嚼,光着脚丫到处跑。板凳坐不下去背拉不直,话都说不了几个。你不是说过么,这小子还不如五岁小毛孩子有规矩,扔出去保准饿死。”
王君偷摸摸点头。
狗贼归狗贼,小年轻情投意合,被丈母娘强行拆散的例子在江湖里多得不得了,没几个好下场。看在阿汀的份上,她决定帮帮陆珣。
宋敬冬接着说:“有个事儿我都没说,火车上阿汀救了个孩子,差点被人拽出去。是陆珣救了她,你看人家好歹救了阿汀两命,说说话不过分吧?你那副架势就过分了,看把他们吓成什么样儿?没一个敢在你面前说话的。”
“行李也是陆珣找回来的。”
王君见缝插针:“雪春姨你总信我吧?我不骗你,陆小子对阿汀挺好的,之前有个南培狗东西,送情书,在寝室楼下唱歌。大白天还闯到教室里轻薄她!要不是陆珣,那孙子差点就得逞了!”
对不住了南狗东西。
反正你狗都狗了,就多承担点罪名好了。
王君毫无愧疚,说得天花乱坠。林雪春果真大大的动摇。
“这事怎么没人跟我说?!”瞪着宋敬冬。
天下父母儿女反着来,起初父母照料儿女,后头轮到儿女担着父母。宋敬冬作出捂脑袋的架势,哄得半小孩半老女人的母亲打不下手,别别扭扭问了句:“我一直就这脾气,他们都该知道的。有这么吓人么?”
转机乍现。
“嗯。”
宋于秋点头的时机堪称恰到好处,另名为生死边缘。话音刚落林雪春就作势要打他,他一躲,挽起袖子给她看那圈青紫的痕迹。
林雪春:……
看起来是挺吓人的。
宋敬冬噗嗤笑了,王君也捂着嘴巴偷偷笑。搞得林雪春笑不是气不是,只得拍一下宋敬冬的后脑勺:“笑个屁,去前头找他们去。”
“找他们干什么啊?”
您老还要把陆珣喊回来吓唬啊?
揶揄的眼神再次欠揍,林雪春佯装恶狠狠:“让他陪着看房子去,好好交代这三年干啥去了。好歹吃过我们家大米,睡过我们家木板床,当初不吭一声就走了,现在不得给个说法?”
“给给给——”
宋敬冬拖长尾音,往前走去了。
阿汀那边还在说话。
她像一只小麻雀,嗖一下穿过斑驳光影,从背后拉住陆珣。轻轻喊了他一声:“……你生气了吗?”
陆珣站着没动。
“我妈妈她是……”
“对不起,但她肯定不是故意凶你的,你别难过好不好?”阿汀牵着他的衣角,探出脑袋望他,表情是连安慰带撒娇的,满眼写着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钢笔你拿着,现在我不想要。”
她想去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