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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光头就是光头,没敢给自己起新名,也琢磨不透,阿彪这个名字究竟是不是永远给他用着的。
现在确定了。
不知过分激动,还是有点儿紧张。他嗓子眼发干,张开的嘴巴里光是蹦出一个啊。
这个回应傻透了,阿彪赶忙弥补:“老板你说,什么事儿要办?是不是宋小姐那边不放心?要不我把你们送过去,再回来送宋小姐回学校?”
嗯了下。
一截香烟燃到尾巴,火光在皮肉边上若隐若现的闪动。陆珣没搭理它,三言两语把阿彪发配成宋家的司机兼保镖去了。
要防着谁呢?
防什么老爷子,还是其他人?
阿彪心里摸不着底,搁在平时会以玩笑的语气探点口风。陆珣并非那种讨厌下属自作聪明的老板,大多时候愿意抛给他几句话,让他兀自慢慢琢磨去。
今晚显然情况特殊。
有的人生气了跟没生气似的,有的人没生气照样使出生气的锋芒。陆珣或许是前者,或许是后者,总归不是喜形于色的人。阿彪默默合上嘴巴,这回只能盲目揣测。
车加上速度,半个小时后抵达老宅。
陆珣一个人下的车,走过庭院里弯弯绕绕的鹅卵石小道,尽头处直挺挺跪着一个男人。浓郁的□□肉味在他周围打转儿,远远卖了他的身份:陆老三。
“你死定了。”
死敌之间存在一份奇妙的了解。他认得他的背影,他就认得他的脚步,粗声粗气地强调:“就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毒手段,爸这下全知道了,准能捏死你!”
陆珣视线向下,察觉他不住打颤的大腿,笑了:“跪多久了?我认识个断腿有名的医生,用不用介绍给你?“
话音刚落,他有板有眼地矫正:“不是断腿。截肢,行内人都说截肢。两年前你说的也是截肢,我应该没记错?”
微哑的、慢条斯理的口吻,一下子将时间拨回两年前的冬天。
陆老三是记得的。
浑身流着脏血的畜生玩意儿就跪在这块,比他生生矮了一截,胳膊弯里躺一条小畜生,奄奄一息。
我认识个截肢有名的医生,能给人截,说不准还能给猫截。你要真想救这玩意儿,就给爷爷我嗑两个响头,再学狗叫三声呗。
那时他这么说。
现在陆珣附下身来,一字一句是这么说的:“要是不想当瘸子,你就给我嗑十个响头,学狗叫十声。我考虑看看啊。”
陆老三勃然大怒,下意识动着身子。
奈何僵冷的膝盖跟不上动作,陆珣往旁边挪了两步,他便笨手笨脚地跌在地上,正好额头碰着脚尖。
“不响,勉强算你过了。”
陆珣抬了抬脚,眼梢栖息着有点儿阴邪的笑:“还差九个,现在来么?”
“我跟你拼了!”
陆老三撑起身子便要挥拳头。一番粗蛮暴力即将爆发,凑巧里头传来一道心平气和的声音:“拼什么?”
紧接着,过道走出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
他个头不大,脊背直得像尺子,是家里头的老管家。老太太去世之后,地位仅次于陆老爷子,孩子们个个见面得喊叔。除了陆珣。
“易叔。”
老管家经常代替老爷子抽鞭打棍,家里头孩子都被罚怕了。陆老三也不例外。
堪比猫见了老鼠,他手脚一僵,老老实实跪好,瞬间成了战战兢兢的小媳妇儿。这时候哪怕你一脚踹上去,他疼到死也不敢再动。
陆珣深谙此道,故意踩了一脚。
房子里灯火通明,男男女女围坐在大厅沙发上,敏感地像一群饿了三天三夜的狗。听到丁点动静便止住压低了的、细碎的讨论,扭头过来直勾勾盯着陆珣,差不多是提防另一只饿了五天五夜的狗,那样的高度戒备。
“老爷子在书房。”
陆珣继续往上走。
楼梯铺着松软的地毯,花纹繁复,忘了是谁送来的一条外国毯。据说是在国内召集一大群人呕心沥血编织三天三夜,运出过去标上牌子价格/放进漂亮的玻璃橱窗展示,最后又坐着轮船漂洋过海回来。
一条很有漂泊精神的地毯。
陆珣的脚步被它吃了,但沉缓、有力踩在所有正统陆家人的心里。楼下有人憋不住,低低骂了三个字:“脏东西。”
书房在二楼的尽头,他用手指头半推开,人反而往后退。事实证明这个举动很有必要。
玻璃做的烟灰缸破空而来,咣当砸在门板上,四分五裂。陆珣用脚拨开了拨,这才慢悠悠走了进去。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陆京佑脸色肃穆,人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
他发誓过这辈子不碰软人心骨的玩意儿,于是常用的桌椅包括床都是硬的。如他心肠的硬。
“不是你非要叫我来么?”
书房里摆着两个沙发,左硬右软。众所周知老爷子讨厌别人坐在右边,陆珣知事犯事,舒舒服服坐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就差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了。
陆京佑沉下脸,冷冷道:“我走了大半个月,你真是没少使花招。”
陆珣不以为然,叠起了腿。
不太舒坦,又换着叠。
叠来叠去都没劲儿,干脆懒洋洋靠着,双手搭在单人沙发两边,偏头过来给陆京佑一个公子哥式的怠惰表情:“你说了什么?”
陆京佑的心情瞬间被败坏。
他明白他故意惹他,摆出轻浮散漫的样子敷衍。但他还是被激怒了,浑浊的视线汇聚成点,冷箭一样射了过来。
“弄了个假套让老三钻,弄了个假人替你被他抓。老三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抓错人能干出什么事我跟清楚!别以为我猜不透你背后打什么鬼主意!“
老了。
尤其在面对这个小儿子时,情绪汹涌得厉害。陆京佑忍不住重重敲一下拐杖,本该点到为止的话语脱口甩了出来:“你就是想让他手上沾命!”
没错,陆珣就是用的这招。
这世上只有人命是万万碰不得的玩意儿。
无论你多有钱,多有权势,碰不得就是碰不得。况且陆家树大招风,底下但凡犯了大错必得揪出来从严处理,以正家风。
陆老三性情鲁莽,费尽心机到手个假货,一怒之下就走上杀人灭口的路子。到时候陆京佑想保都保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之一关进大牢。
多有意思。
不过可惜了。
陆老三这次稍微交好运,幕后军师指点着躲开了圈套。假货最终被打个半死丢在荒郊野外,送到医院去抢救两天醒来了,大致描述出军师样貌,紧接着又昏过去。
藏在暗处的对手挑成明,说到底还是陆珣赢了。
陆京佑闭眼沉气,有感而发:“要有那本事,你是不是还想把我送进去吃牢饭?”
“怎么会。”
陆珣把玩着手里的折叠刀,一如往常那样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暗算我,我还手,就这样。手上沾不沾人命在于他,又不在我。你怎么知道我落到他手里,就没有人命官司了?”
陆京佑摸着良心能做九成保证,老三没那么大胆子。但剩下的一成谁说了准?
他的确说不准,所以他沉默不语。
陆珣读出他的意思来了,薄纸般的笑不知冲着谁:“这里人人觉得我命太贱,不值得的放在心上。但我还不想死,做点手脚怎么了?这不是你教我们的么?战场上不讲手段,只看谁能活到最后。”
陆京佑仍是沉默。
一对父子你来你去,本就没了父子的样。他发现陆珣在他面前很松弛,而且越来越松弛,完全没了最初那副如临大敌、凶光毕露的模样。这能说明什么?
他越来越能隐藏,还是他不配做敌人?
“听说那个乡下丫头来北通了。”
陆京佑转了话题,说明前头的事不再计较。而这话里又带着小半的挑衅,证明他老头子还没到消息不灵动的地步,还没那么老。
空气静了会儿,陆珣说他没资格问。
还是云淡风轻的做派。
陆京佑在无形的交锋中落于下风,突然颓然了。
正如半个月来参加大大小小的会议,他坐在那儿,又不在那儿。因为年纪轻轻的人们只把他当个摆设,总是说:您别激动,您冷静。您说的那是旧国情,如今时代变样了,您还是听听我们年轻人的想法吧。
又静了会儿,心里无数个念头来来去去,他端着脸问问:“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要陆家的东西?”
年迈的手抽屉重影中摸索,捏了一份牛皮文件袋,“你答应把陆家发扬光大,我就把这东西给你。只要这件事做好了,陆家就是你的了。”
陆珣上前来拿,陆京佑不松手,仍是追问:“是不是真心的?你要那这些东西干什么!”
啧。
陆珣声音低低:“有什么区别?但凡你楼下挑得出一个能接任的,就用不着我,不是么?”
“……”
无言以对,他说准了。
之所以千里迢迢带回个污点,正是因为他像他,还比楼下所有来路正当的儿□□秀。否则陆京佑死也不会兑现亡妻的遗愿——把那无依无靠的小子带回来,供他吃穿,至少把无辜的小孩养大。
虽然还有个前提:如果他愿意回来。
“你想给,我就拿。”
陆珣摘了漆黑的伪装,一双眼睛是幽深的金光色。不很亮,沉沉的。生铁地目光对着陆京佑,“你不想给,我就看着别人拿。顺便看着你楼下那几个不入流的儿女把你这辈子赚来的东西败光。比如你的名声,你的钱,你的地位,也许你还能活着看到它们被一点一点的……”
陆京佑一个手掌印盖在陆珣的脸上,断了下面的话。
巴掌声清脆无比,打得他脸偏过去。牙齿用力咬破了口腔内壁,腥味的血在唇齿间流动,甚至溢出点痕迹。
“力气变小了。”
“看来你真的老了。”
陆珣笑着抹掉唇角,冷白色的手背添了一抹红痕。他轻而易举地抽出他手中的文件袋,最后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提早祝您活过六十五岁大寿。”
那么轻,那么淡。
陆京佑面无表情又摔了一方昂贵的砚台。
*
阿彪送完陆珣,立即回到宋家摊子上延续陆珣打下手的职位——洗菜切菜剥玉米。
完整的事情发展是这样的:
阿彪一双眼睛仿佛有漏洞,洗菜永远洗不干净。就算老妈子揣着菜刀在一边虎视眈眈盯着,他内心也打起了十二分的心思……
还是洗不干净。
这里黑点没看到,那边烂叶没掰点。堂堂的大汉子几乎要被林雪菜熊熊燃烧的目光杀死,在水盆边手忙脚乱好一会儿,终于迎来第二项差事:切菜。
大家都是刀尖上讨过活的,谁还不会切菜?看不起谁呢!!
以上是阿彪最初的天真的想法。
结果鬼知道他这双手怎么长的!打架推搡一流,放在砧板上却摁不住一条巴掌大的鲤鱼!
稀里糊涂被甩了一脸水,稀里糊涂掉了鱼。
一而再再而三弯腰到处找它,还一个劲儿嚷嚷鱼啊鱼啊你在哪里。闹得摊子里外哄堂大笑,嫌他笨拙得可以。
阿彪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创。
一个顶俩的大体型委委屈屈缩在小板凳上,碰着半根玉米小心翼翼地掰呀掰,又成了一道靓丽风景。
“我来吧。”
阿汀看他总眨眼睛,怕他被玉米粒看花了眼。
但阿彪尽职尽责,反复说自己能行。看了看时间还问:“宋小姐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已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