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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电话里说的竞赛拿奖了吗?”
宋建党是识字的,有着一手引以为傲的毛笔字,奈何儿女心浮气躁学不来。村里也没人赏识他这一身功夫,只好在空闲时,顺手传给好学的宋敬冬。
上回宋敬冬说学校里要举办大学生书法竞赛,他面上不露风水,心底惦记许久了。
“一等奖。”
宋敬冬今年十八,笑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还很少年。
完美契合一句古话:少年出英雄。
宋建党清楚,林雪春脾气来去匆匆,宋于秋鲜少揭竿而起。唯独这个大孙子不好拿捏,打小便有自己的主意,怕是不好糊弄。
果不其然。
宋敬冬笑面不改,问了一句:“我在门外听小姑说,阿汀偷鸡蛋,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建党面不改色,“别听你小姑瞎说。自家的鸡蛋,想拿就拿了,说不上偷。”
“明明是偷了,还敢打我。爸你护着那丫头干嘛?”
“闭嘴。”
分不清局势的傻女儿,让宋建党心情复杂。
宋敬冬故意去问身旁的阿汀:“你偷大屋的鸡蛋了?”
“没有。”
“打人了?”
阿汀摇头,“是小姑先打我的,还一直在骂人。”
宋建党只是皱眉:“这事别再说了,就这样吧。”
老大全家老实,自顾自过着小日子,通常不会主动招惹大屋。自家女儿成天没事找事,手段又不好。宋建党明白,今天这事儿,多半又是宋菇胡乱折腾。
他想一笔带过,然而其他人不肯。
吵吵闹闹之下,还是宋敬冬出来说话。
“两边说法对不上,还是得弄清楚究竟。不然大家心里都委屈,憋着气,日子长了更伤和气。”
“而且我想着,关起门来自家的事,谁对谁错关系不大。万一传出去,被外人看笑话可就不好了。”
话锋一转,“爷爷您说是吗?”
这番话说得贴心,实则暗藏玄机。
宋建党沉下眼皮,吐出一团烟雾。
“随你们吧。”
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不得不看看毛头小子的本事。
*
“婷婷你先说。”
宋菇双手搭在女儿肩上,一副要为她撑腰的架势:“有什么说什么,尽管把实话说出来!”
宋婷婷面色难看。
受到美梦的刺激,又被陆珣挠了脸,她向大人告状,鬼使神差地牵扯到阿汀。
本来觉得外公不待见阿汀一家,常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的谎言拙劣些,也不碍事。
谁料一个宋敬冬扭转全盘。
在他温温的注视下,宋婷婷不禁心慌意乱,脑筋飞快转动,努力把自己脱口而出的谎言,编得更真一点。
“上个月阿汀在田里摔了跟头,我心里过意不去,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到的东西。”
宋婷婷边想边说:“她说她想要吃糖果和巧克力,我早上就拿过来给她……”
“你骗人。”
王君竟然还在门边,闻言反驳:“阿汀又不贪吃,怎么不要县城里的雪花膏?我也有糖和巧克力,做什么向你要?而且我和阿汀整个早上在一块儿,什么时候瞧见你了?”
宋婷婷暗暗掐着指尖,及时改口:“是阿汀不想被太多人知道。让我趁她不在,直接把糖放在隔壁桌上。”
她顿了一下,摸着脸黯然神伤:“但我不知道小怪物在里头。刚把东西放在桌上,他就扑过来抓我的脸。”
“骗人!”王君瞪着她:“村子里谁不知道阿香死了,还把儿子拴在屋里?”
“我真的不知道。”宋婷婷一脸的委屈又焦急,“不信你去看,糖和巧克力肯定还在他家地上。”
宋敬冬双手交握,问阿汀:“婷婷说的都是真话?”
语气里没有太多的偏颇,很公正的模样。
毕竟是全村子最出色的青年呀。
宋婷婷悄悄望他一眼。即使无关于情爱,还是想在俊俏的表哥眼里,做善良又漂亮的小表妹。
但阿汀斩钉截铁的说:“假的!”
稚嫩的眉眼绷在一起,她很认真,也很有条理地一一反驳:“表姐说心里过意不去,但是我生病好久,她没有来看过我。为什么这两天才来?”
“那是……”
“我是什么时候让表姐来送糖的?”
为什么要问这个?
宋婷婷直觉不妙,支支吾吾:“好像是……”
阿汀难得的严肃,板着脸径自回答:“就算我要糖,为什么不让你直接给我?我家里白天没有人的。”
“我之前每天都在家,这两天早上才去河头买菜。”
“昨天早上和我妈妈在一起,下午和阿君一起玩。晚上爸妈又回来了。今天早上五点半起的床,六点吃饭,六点半和阿君又去河头,七点半回来。”
“表姐,我是什么时候找的你?”
竟然没一个空当儿能抓。
死阿汀时时刻刻和别人呆在一起的么?
宋婷婷头都大了,思来想去,只能委委屈屈地说:“王君是你的朋友,当然会帮你说话。”
阿汀笑了一下。
眼眸清亮,在宋婷婷这里变得狡猾而歹毒。
“昨天下午有我整个老虎帮的小孩在呢。”
王君不屑地哼哼着:“早上回村还碰到河边洗衣服的婶子。要不要把他们全叫来问个清楚?”
“……”
宋婷婷哑口无言,正在全力思索说辞。冷不防宋敬冬笑着问:“爷爷,到这儿就够了吧?”
“怎么够了?够什么了?”
宋菇跳脚,“婷婷话还没说完,凭什么不信婷婷?谁知道这两个丫头是不是串通好的?”她指着阿汀和王君。
“够了。”
要不是自己的骨肉,真想一句蠢货。
婷婷那番话语焉不详漏洞百出,一被质问便说不出话,完全被阿汀牵着鼻子走。
时间对不对得上,已经不太重要。
因为孩子到底只是孩子,撒起谎来心里不安。神情动作皆是证据,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谁在撒谎。
宋建党垂下眼皮划火柴,语气低沉而威严:“这事是婷婷起的头,你这当妈的听风就是雨,毛病也不小。不过你们母子自讨苦吃,已经受了教训,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你们赶紧向雪春和阿汀道歉,事情就当过去了。”
凭什么道歉?
宋菇一口老血哽在喉头,衣角却被女儿拉了拉。
这临时掐出来的谎,实在太过拙劣了。
宋婷婷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朝她摇摇头。
两对母女暗中斗争许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败得彻底。宋菇低头道歉时,双眼红得冒血丝,心里把阿汀母女大骂千万遍,诅咒宋敬冬不得好死。
不就是宋家孙辈唯一的男丁么?有什么了不起?
她连亲爸也给怨上。
道完歉灰溜溜想走,宋敬冬忽然感叹:“我妈年纪也大了。爷爷您看,能不能让我妈在家休养几天?”
“那田里的活怎么办?”宋菇尖声质问:“六七月是最忙的时候,你妈走了你来顶?”
宋敬冬笑得爽朗:“不是还有小姑您么?”
“还有婷婷。”
“大伙儿都说她成绩掉下来了,没想到还学会撒谎。再这样下去,只怕心越来越散,大学不一定考得上。”
“不如下地干干活,辛苦两天就知道读书有多好了。”
宋建党回过头来,望着宋敬冬的目光沉沉。
老大这家终究要立起来了,宋家的假和睦撑不了多久。
但。
撑一天是一天吧。
家里没人比林雪春更能干。假如闹到分家的地步,光靠他这个老人和不争气的傻女婿,宋家相当于废了一半。
“既然是你家受委屈,就按你的意思来吧。”
不顾女儿和外孙女的惊诧,宋建党又说:“明天都来大屋吃饭,商量商量婷婷和阿汀摆酒的事。”
“我不要!这么热的天,我死都不要下地干活!”
宋菇连声嚷嚷,反被宋建党盖了一个巴掌。
干脆利落的一声。
宋建党面无表情地继续抽着烟枪,口里淡淡吐出一句话:“不下地干活,你就再也别吃家里一粒米。”
“爸你打我?!”
“从小到大都你没打过我的!!!”
宋菇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哭着跑出门去。
大屋里的人慢慢走了,宋敬冬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双眼微微眯起。转过头来又是一张笑脸。
取笑阿汀:“你这丫头不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么?什么时候学会讲道理了?”
*
宋敬冬一手掌盖在阿汀的脑袋上,往左转一下,再往右转一下,仿佛在菜市场,认真挑剔手中的西瓜是否个头饱满。
然后感叹:“变丑了。”
阿汀:?
脸皮又被宋敬冬捏了捏,“小时候长得还不错,越长大越丑怎么回事?变在哪里了?”
被当面说变丑了,好像是穿书以来的第一回。
阿汀小声回答:“变白了。”
“难怪!”
宋敬冬作恍然大悟状,旋即按住阿汀的肩膀。犹如武侠电视剧里,临死长辈交代血海深仇那样的凝重,缓缓道:“阿汀,你得想办法晒黑!”
阿汀眨巴一下眼睛,表示迷茫。
“只有我们这片小地方觉得一百遮百丑,你这样去外面,会被人笑话的。”
“她们会笑你是个土包子,竟然喜欢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一点都不健康!”
阿汀:!
“你被笑话了吗?”她看着他介于白皙和小麦之间的肤色。
宋敬冬自肺腑深深叹了一口气:“可不是。”
阿汀好震惊。
前世只知道肤白苗条是大众推崇。万万想不到,原来在遥远的三十多年前,大城市里流行黑皮肤?
难道,这就是邻居姐姐说过的‘美黑’时尚?
小姑娘深陷于思索和回忆之中,两道细细的眉毛不自觉皱了起来,非常的困惑。
殊不知一下一下捏着脸颊肉的宋敬冬,比她更为疑惑。
阿汀的爱美几乎是病入膏肓的。
无论多少偏方邪法,但凡有变美的功效,先试试再说。
平时拿命护着小脸蛋,谁都不许碰一下,不许脏到她的漂亮脸蛋,否则当场破口大骂,又是吵闹又是狂哭不止。
兄妹俩的关系不算很好,但宋敬冬每隔一段时间再见,万年不变来一句‘变丑了’。紧接着阿汀立马翻脸,哭着追着把他打出十万八千里。
以林雪春的话来说,他这毛病叫做‘贱得慌’,是兄妹之间的很寻常的毛病。
这回照常‘犯病’,阿汀丫头竟然把他的瞎掰信以为真?
宋敬冬的眼眸眯了一瞬,像蛰伏的蛇。
“好了冬子,别逗你妹了。”
林雪春看不下去,“回回招她回回挨打,又不是不知道她爱美。人家说姐弟打架兄妹体谅,瞧瞧你们,两兄妹的碰面说不到三句好话,打得停不下来。”
宋敬冬耸肩,有意提起一茬:“我进村的时候,大伙儿都说阿汀功课上去了?”
阿姨伯伯夸得厉害,你一句‘文曲星下凡’,我一句‘宋家双状元’,闹得他丈二摸不着头脑。自家翻开书本立马犯困的娇妹妹,突然开窍?
“五百二十六分!”
方才大大出了一口气,林雪春心里爽快,再提及小心肝的成绩,立马露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容。
没人知道她把‘五百二十六’这个数念过多少次了。
翻来覆去地年,梦里犹在念念叨叨的:五百二十六,阿汀五百二十六啊。
“不过宋菇那臭婆娘,非说阿汀作弊,告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