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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没长起的小瘪三,我呸!”
大龙爸吐一口唾沫,扛起哭嚎的大龙,大步带风走了。
王君瞧见缩成一团的阿汀,发现陆珣不知所踪。
她在阿汀左边蹲下来,没心没肺地问:“陆小子没被大龙爸抓住吧?”
阿汀摇摇头。
“他回山上了?”
还是摇头。
这小傻子又变成小哑巴了?
光低头垂睫的不说话,白花花的手臂抱着膝盖,一根手指头在旧布鞋上画圈圈。
王君不经意一瞧,哎呀,眉尾落得低低的,唇畔抿得紧紧的。一张单薄细致的小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然失了颜色。
面前的阿汀好像被热焉巴的小草,也像被丢弃的猫狗小崽子,怎么瞧怎么委屈。
“你怎么了?”
“刚才被他们欺负了?”
“热?”
“口渴?”
“脑袋疼?”
阿汀一一地摇头。
王君绞尽脑汁,实在闹不明白少女心事,只好耐心陪着她。捡一颗石子,在路边画一只大王八,再画一只头破血流的小王八,在背壳上赐名为:大龙。
直到画完第二排第三只王八,阿汀右边多了一大团。
她在干什么?
宋敬冬歪头,用眼睛问着王君。
我不知道哇!
王君满脸无辜。
于是宋敬冬也捏起一块小石子,在干燥泥地里画出一只威风凛凛的猫。
它双目炯炯,两只耳朵机警立着,神态倨傲。要是在额头上添一个‘王’字,没人会怀疑这是一只小老虎。
他在旁边写下两字:陆珣。
“他走了。”
这一招成功吸引阿汀的注意力,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轻轻又说:“他不理我。”
啊。
原来如此。
宋敬冬想了想,问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君儿,你家有耗子么?”
王君挠挠耳朵,“我妈老说米袋子被耗子咬破,不过我没见着过。怎么了冬子哥,你们家出耗子了?”
“家里没有,家门口有很多。”
“一大清早门槛边齐齐整整,摆了五只死耗子,个头有这么大。”他把手掌摊至最大,视线不着痕迹地停在阿汀身上。
痴迷于民间怪故事的王君,立即来一声‘哇塞’!
“老人说死耗子摆在门口不吉利,我就趁着没人看见,把它们丢到河里。那时候天还没完全亮,我回家,打算睡一会儿再起床烤红薯。”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醒来,门口又有耗子。”
王君紧张又期待地瞪大眼睛,阿汀也悄悄支起耳朵。
“这回是三只热乎乎的死耗子。”
“丢了吗?”
“丢了。大人嫌晦气,喂给外头的野猫。”
宋敬冬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嗓音低而温和,带点儿循循善诱的味道。这日头正中的炎炎夏日,愣是被他说成冷风嗖嗖的诡异夜晚。
胳膊上浮起一层绒毛,阿汀不自觉抚着。
“奇怪的是……”
“我一直坐在楼下看书,没瞧见有人来。但我妈回来,又瞧见门槛边一只半死不活的耗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耗子,难怪把妈妈气成那样,一口气不带喘地怒吼二十分钟。
“到底怎么回事啊?”
王君问出她也好奇的问题。
阿汀稍稍侧眸,猝不及防与宋敬冬对视,在他眼中瞧见淡如雾的笑意。
“你们有没有听过……猫的报恩?”
猫的报恩。
也许因为这个故事,阿汀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猫四肢灵巧,翻山越海来去自如。
它不分昼夜和四季地跑着,自由而畅快,在她身旁停顿片刻,又迅速地跑开,像海里抓不住的鱼。
陆珣。
她叫他,他停住脚步。
浓黑的一团东西变幻着,一下是人一下是猫,一下是别的动物形状。
原先想要抚摸他的人群也变了,发出高亢的尖叫,拼命的踩他打他。但很难碰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像一道影子,刹那间飘出去很远。
阿汀。
陌生而乖戾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别留我。
他说:我不要你做朋友,更不被任何人驯服。
说完便绝不留恋地甩下一切。
说没良心也好,冷漠也罢,他奔向远方。
阿汀鼓着脸呼出一口气儿。
第二天早上,家门口又收到大礼。
这回是一片宽大的荷叶,装着一汪冰凉的溪水,浸泡三个饱满粉嫩的桃。
“昨天耗子今天毛桃,究竟哪个在背地里捣鬼?”
林雪春眉头拧巴,掂着桃子在阳光下仔细照着:“平白无故的送东西,肯定没好心思。这玩意儿有毛病,你们可别贪嘴。”
宋敬冬摇头:“没毛病,就是桃。”
“那你说说谁弄来的?”
“哪弄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咱们村里还有这样水灵的桃?”
林雪春戒心十足。
宋敬冬无奈摇头,旋即对阿汀神秘地眨一下眼睛。
猫的报恩。
阿汀拿起桃子咬了一口,是甜的。
*
猫的报恩一直持续着,期间阿汀撞见过陆珣一次。
没有走近也没能说上话。
不过是无意间发现,隔壁二楼有双暗中观察的眼睛。当时阿汀弯下腰去捡果子,眼神相触不到一秒便划了过去。
他在盯着她。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定睛再望回去,只有影子一闪而过,快如错觉。
仅此而已了。
小半个月里,没有任何人再遇见过陆珣,更没提及过。他好像从未出现过的生物,或是不可言说的禁忌,消失得无声无息,不留一丝痕迹。
这段时间阿汀家里很忙。
林雪春在家不闲着,麻溜打出四件毛衣,留着全家一人一件。再拆掉旧衣服,布头拿去河头染一染,剪剪裁裁又是新衣裳。
顺手就把兄妹俩的秋衣做完了。
阿汀学来零星的门道,埋头编织出一块别致的花样来,得到全家人的夸奖。
花布铺在八仙桌上,又把‘猫’送来的花叶放进牛奶瓶里,摆在桌子中央。大伙儿瞧着顺眼,便没管她,任由阿汀摆弄着小玩意儿,渐渐把小屋子装点出许多花样。
父子俩则是白天在工厂做活。
宋敬冬晚上回来学做菜,宋于秋照常日夜两班。不过林雪春时不时去送盒饭,他很少再饿着肚子干活。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不知觉在指缝间滑走。
终于到了摆酒那天。
大清早拉开门,四只被拴住的野兔在眼里跳来跳去。
林雪春见怪不怪,一把抓起兔耳朵打量品相,一边说:“又是麻雀又是野兔,不如拉头野猪来。”
宋敬冬支着下巴笑:“别说野猪了,谁在后山上见过野兔?好像知道咱们家要摆酒,特意抓来这两只,估计花了不少心思。”
“倒也是。”
林雪春反正想不明白,自家什么时候救过如此知恩图报还有本事的猫。索性不想了,回头催促道:“阿汀,快把这两只兔子给弄进去,一会儿要来人了。”
自己说着往外头走。
六月二十六,老黄历里诸事皆宜的大好日子,家门前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热闹非凡。
整整十二张桌椅,三轮车来回二十趟,好不容易运过来,把院子撑得满满当当。
屋里堆着鸡鸭鱼肉,还有一堆堆借来的碗筷。
屋后架设一口大锅,真有半个阿汀大。
早早六点开始忙,七点便有亲朋好友带礼来访。到十点,十张桌子坐得七七八八,孩子们在外头疯跑,捡着旧纽扣破树枝打打闹闹。
“雪春,这什么玩意儿?”
河头的卖菜婶支着腿,指向色彩艳艳的醋溜大白菜。
酒席开始前,桌上大多摆着地瓜条、油炸撒糖的花生米,还有井水冰镇过的瓜果切成小瓣,供大伙儿过嘴瘾。
正宗的凉拌菜,顶多一道皮蛋豆腐拌酱油。这黄瓜白菜裙带菜之类的,实在闻所未闻。
“能有什么玩意儿?不就是地里出来的玩意儿?”
林雪春开口便是数落:“大伙儿瞧瞧,这人连白菜都认不得,还敢在河头摆摊卖菜?”
卖菜婶呸了一口,“我问东处你偏答西,谁不认得白菜了?我是没见过这么弄的,别把我吃出毛病了。”
“就你金贵,不吃拉倒。”
林雪春一屁股坐下来,给她指点所有菜名,而后自个儿夹着吃,口中咬得咔擦咔擦脆。
她一副有滋有味的模样,看得身旁妇女忍不住,也夹一块丢进嘴里。
真别说。
黄瓜爽爽脆脆,酸辣可口,是没尝过的好滋味。
三两下吞进肚子里头,她连话都顾不上说,筷子又伸向别的菜。
“别光顾着吃啊。”
“就是,好不好吃也不说一声?”
猴急的模样惹得众人打趣。
妇女边吃边点头:“好吃好吃。”
“瞧你那点出息,八辈子没填饱肚子似的。”
“我来试试。”
其余人半信半疑地尝个鲜,立即眼睛一亮。
“这滋味……我怎么没想到这样弄?”
“凉菜吃着就是舒坦!”
“厉害啊雪春,哪来的厨子?”
“叫什么名儿?下回我也找他,这花样怪新鲜的。”
“做你的白日梦。之前我听别人说,县城厨子架子高,光是路钱辛苦钱,就比河头厨子贵得多。”
卖菜婶子脸色微变,拉着林雪春,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你别是为了和婆家比排场,把钱全挥出来充阔气了吧?悠着点来,家里还两个孩子呢!”
“我又不是傻子,谁费那钱去请县城厨子啊。再说县城厨子来,做的菜还不一定比我这好呢。”
大伙儿连忙追问大厨是谁,林雪春有意卖一下关子。
正在这时,外头有一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是河头的豆腐婆。
林雪春招呼她坐下:“豆腐婆你跑什么?赶着投胎?”
豆腐婆上气不接下气,趴在桌上又是喘气又是笑,弄得他们一头雾水,几乎以为她中邪了。
“我给你们说。”
豆腐婆总算顺过气来,哈哈大笑:“雪春她婆家花大价钱请来的厨子,都走到村门口了,又给截回县城去了!”
“现在宋家大屋那十五桌人,全坐在那儿干瞪眼呢!”
*
“县城厨子半路退钱,宋菇已经气疯了!”
豆腐婆连说带唱腔的一句话,顿时激起千层浪。
“跑了?谁跑了?”
“这厨子好好的,钱收了人也到家门口了,为啥要跑?”
“豆腐婆你别是弄错了吧?”
“半路消息最容易出岔子。”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真相信豆腐婆的并不多。
只因为宋老爷子实在本事不小。
当年宋老太太连嫁两任,前疯后傻,曾有过‘克夫’的坏名头。这宋建党身为一个村外人,生得也算相貌堂堂,竟然愿意娶一个姿色平平的克夫女?
还愿意帮她养儿子?
于是不少人明里暗里盯着,想瞧宋建党能活多久,命有多硬。
谁知他不但命硬,还心思缜密。总是春天想冬天,今年想来年的,目光远得厉害,做事也十具有章法,就这样生生将宋家发扬光大。
要不是他关门只管自家事,老村长还想过让他做新村长来着。
村民们都觉着有这位大家长坐镇,宋家很难栽跟头。
豆腐婆却是平白无故遭怀疑,满脸的不服气。
“我骗你们做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