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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珣哼一声,扭头进屋子。
“死小子。”林雪春眉毛抽|动,拔高声喊道:“人一瞧就不实诚,不是真想要你知道不?到底是不是你哥还说不准,走出这村子,等会儿就给你卖掉!”
“这年头人贩子多了去,你这眼睛鼻子心肝肺全能卖钱!”
陆珣不理她吓唬,在自己窝里鼓捣半天,翻出一个小布包扔到桌上。
“什么玩意儿包那么严实?”
林雪春下意识要拿来瞅瞅,这小子还朝她凶神恶煞一下,意思是这玩意儿不是给她的,她不许碰。
林雪春:“……”
吃老娘的睡老娘的,还打老娘闺女的坏主意!
混球!
“小白眼狼!”她恨恨道:“小白眼狼这词就是给你造的!”
猫在挠耳朵,陆珣也挠挠耳朵,一人一猫觉得这指责不痛不痒,就无动于衷。
家里头受陆珣待见的只有阿汀。或者说这世上唯一能让陆珣低头的便是阿汀,他肯拿出来的东西,自然只肯给她。
阿汀这会儿在给他蒸水煮蛋,眼皮底下突然递来军绿色的布块,包得严严实实,红绳系得好看,像百货店里精心装点过的礼品。
“这是什么啊?”她接过来。
“陆小子给你的,不许我碰。”林雪春没好气:“你给拆开看看。”
阿汀乖乖应声,拉绳拆布,赫然瞧见花花绿绿的票子。
呦呵!
最上头是粗粮票,往下细粮票、食用油票、布票……中间竟然夹着两张稀罕无比的自行车、缝纫机票。
另一半干脆放钱,数值大小都有,整整齐齐堆成一叠,崭新崭新的。
林雪春看两秒,吓得反手把布盖回去,心头突突的跳。
“阿汀,他有没有说他爹叫什么名?”
阿汀摇摇头。
河边的谈话除了‘陆珣’,没再出现过任何姓名,统统以‘我父亲’、‘他母亲’来代称。她是觉得,陆以景身为小辈不好直呼父亲的大名,阿香又是去世的女子,更要小心说道。
“这他娘的……”林雪春喃喃道:“来头真不小啊。”
再说日暮村前,宋菇刚从B城风光回归。穿着碎花红裙,头戴大草帽,在自家男人的三轮车后头,活像进乡玩耍的千金大小姐。
“宋菇,衣裳这么艳啊?”
人家有心埋汰她,她听不出来,压着草帽洋洋得意道:“城里今年兴这个色儿,满大街姑娘都穿。我这裙子卖得老好,要不是亲戚有能耐,有钱还没地儿买去。”
人小姑娘爱打扮是寻常事,但你一四十多岁的老娘们,整成这样的狐狸精相给谁看?
妇女嗤笑一声,埋下头继续拔田里的杂草。
“林姐你瞧过电影没?”
宋菇显然不愿意放过炫耀的好机会,面上的笑张扬无比:“咱们县城里头片子又老又难看,我好久没看电影。这回进B城可算能过过瘾,心里舒坦多了。”
“还有我这牙……”
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三轮车往前一倾,宋菇猝不及防,腰骨撞上铁架子,疼得嗷嗷直叫。
更关键的是,她最最宝贝的草帽掉进河里了!
“张大刚你有毛病?!”
不顾三七二十一开口就骂,生怕帽子飘走,她扯着傻大个要往河里推:“你给我下去捡帽子,赶紧的!这帽子我没戴两回,捞不上来我要你的命!”
手指头捏拧得厉害,声音尖利,弄得村民们听不下去,纷纷开口:“大刚以前在水里溺过,你别要他下水了。”
“不就一顶帽子,值当大刚豁命不成?”
“就是就是。”
宋菇急得眼红。
一个个的坐着说话不腰疼,这乡下男人自小在水里玩大的,谁能不会水?这窝囊废本就没脑子,连下水捡帽子都办不到,她还要他顶什么用?
“要你们管闲事?真要心疼他,你们给我捞帽子去啊?”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闹开,连手头有捞竿的村民,也不肯帮忙了。
两面吵吵嚷嚷间,军绿色的庞然大物突然冒出来,喇叭声按得震耳欲聋。
“让开!”
当兵的气势汹汹:“再不让开别怪车撞上!”
村民们退避三舍,宋菇看看右手边的长河、左边脏兮兮的田,再低头看看自己新买的鞋,磨磨蹭蹭不想动弹。
“没长脚吗不会快点动?!”
车里的兵吼得脸红脖子粗:“老娘们要我下来帮你是不是?!”
新兵蛋子就是这样,长官手底下老实巴交,在外头威风凶狠。赶两天两夜的路来这乡下小地方受累,事没办成没功劳不说,指不定陆老爷子还玩迁怒。
他们窝火,一拳头下去,铁皮车门晃三晃。
宋菇生来欺软怕硬,被这架势惊的心尖打颤。当即灰溜溜地脱鞋、提着裙子,踉踉跄跄踩到田里去,裙子还是染了一层难看的土色。
“这谁啊?”
她问一旁的妇女。
也是扑通一声,张大刚真为她下水捡帽子去了。
活该。
宋菇不以为然地转过头,继续嘀咕:“这几个来咱们村里干什么?怎么这么嚣张?难道上头来指示,村里要出变动?”
妇女瞅着河里的张大刚脸色发白,宋菇还一个劲儿追问的模样,心想也就傻子能甘心伺候这败家娘们,不晓得他还能忍多久。
面上冷淡作答:“北通来的,说是小畜生他哥。”
三言两语把陆珣的气派大哥、村里揣测的身世全说了。
宋菇越听越心惊,忙问:“小畜生带走没?”
“带不走,他窝在林雪春家舍不得走,早上还跟着人家兄妹俩去河头,亲得跟一家人一样。”妇女凉凉道:“我看这林雪春又有大便宜占。”
“怎么说?!”
“不是全村出钱出力养着这小畜生,这下功劳全挂他们小屋头上。陆家这回没领走人,不得留几个钱给小畜生过好日子?这小畜生翻身当地主,以后不也就念着他们一家的好?”
宋菇与林雪春是天生的死对头,斗得不可开交。妇女心思一转,又啧啧道:“我看你们大屋马上压不住小屋了,人家儿女牛气到不行,随地拔两根草,也能赚大钱。”
宋菇咬牙:“这话又怎么说?”
“这事邪门,我就和你说说,别把我兜出去。”
妇女看看左右,压低声音:“河头新来一个大夫晓得?我眼瞧着他们兄妹俩抱一盆土、三头三把草进去的。出来手上空了,那老大夫还乐呵呵送到大门外。接着阿汀那丫头又去杂货铺子,又去鞋铺子,还给那小畜生买了一块五的玩具。”
“你说这不是发横财?打死我不信他家有这份家底!”
宋家大屋乃村里数一数二的阔气,这小屋没沾到半点的光。
毕竟宋于秋不是宋老爷子的亲儿子。住人家不要的破房子,还得月月‘孝敬’一双老人。早年夫妻俩一天到晚在田地里忙活,林雪春大着肚子照样干活,小丫头片子险些生在田里。
生完孩子第二天,又扛着锄头出来干活。
这农田全是大屋的,给你多少给他多少掌在老爷子一人手中,老太太没说话的份。
多亏宋敬冬争气,成了省状元,顺势将宋于秋给摘出去。到泥砖厂里干活,至少工钱进自家腰包。
宋家小屋的穷酸,大伙儿肚子里清楚,只是不说而已。
去年今天,林雪春还在河头捡烂菜叶子、靠下三滥的朋友救济着过日子呢,小半年能存下多少钱供儿女这样挥霍?
宋菇不知宋敬冬参赛拿金的事,农妇故意不说,一个劲儿道:“我问杂货铺子老板娘,兄妹俩买了什么玩意儿。那女人和林雪春亲,不告诉我。不过就她笑盈盈的样子,少说这个数。”
她狠狠比出二十块钱的数,宋菇的眉眼狠狠扯了一下。
其实这钱于她不多。
林雪春他们寄人篱下,合起来每个月赚六十块钱。比不得她爸有能耐,有田有房,有鸡鸭鱼猪还吃苦耐劳,这把年纪照样早出晚归地干活,整月下来,一个人顶过他们俩更多。
宋菇住在家里,大钱记家账,张大刚又不花钱。她每个月到手零零碎碎十块钱,日子算得上旁人羡慕不来的滋润。
但她见不得林雪春好,再加上农妇添油加醋,她眼红得快滴血,连忙拉住她问:“什么草,长啥样?咱们也去弄来试试啊!”
蠢货。
农妇假笑道:“这我哪里说得上?你得问兄妹俩去。”
林雪春太泼辣,寻常人惹不起。她的话五分真五分编,为的就是挑动宋菇去打探消息,真有钱赚,凭什么不带她一块?
算盘打得精,顶不住宋菇傻傻反问:“他们肯说么?”
“直问她当然不说,你得闹哇!”
“林雪春那脾气闹得出来?”
农妇恨铁不成钢:“你闹厉害点不就得了?有你爹妈帮你说话,怕她干什么?”
“林姐,你还是给我说说那草长什么样子,赚钱咱们对半分。”宋菇还在绕死在上头。
感情怕了林雪春,不敢当面怼闹了?
白费一番话!
农妇看着不远处的杂草,信口瞎掰几句,不耐烦地把她赶走。
第二天大清早,中药堂便迎来满手杂草的宋菇。
*
夏日炎炎,没有风扇,有人被写字这事弄得要疯掉。
猫焉巴巴赖在凉席上,睡热了翻个面,又热了再翻面。
陆珣无精打采的脸贴桌子,手上铅笔一晃一晃画着圈儿,百无聊赖,久久凝望着太阳底下的阿汀。
她在洗头发。
没有花洒的年代很麻烦,只能打一盆水放在井盖上,低头把头发泡进去。左手抹一下皂角,右手捧一点水洒下去。
因为八十年代头发长虱子的小姑娘多,阿汀头发长,便洗得格外仔细。嫩生生的小脸煞有介事地板住,仿佛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心无旁骛。
陆珣也就把眼睛眯起,更明目张胆看她。
侵略性十足的注视,在粉白纤细的一截脖颈上停留半晌,想起它曾经在他的掌心里的柔软。犹如被捏住命脉的小动物,那时她朦胧看他,有种化进骨子里的温顺。
如今在明净的日光照耀下,她用两只小小的白手掌,费劲儿地揉|搓黑头发。白得透明,黑得彻底,整个小姑娘又软又静,好像荒野里溜出来的小精怪。
外头吹来一阵没名堂的小风,陆珣怀疑心脏也没名堂地软掉一小块。暖洋洋的。
正在这时,宋敬冬双手背在身后,踮脚走进,伸长脖子偷看陆珣压在脸下的方格本子。
这练字本是他小时候用过的,铅笔写过橡皮擦过,从他的手里传到阿汀手里,最后落到野小子的手里。
上头满面‘陆珣’两个字,耳朵没有耳朵的固定形状,太阳没有太阳的尊严。放眼望去歪七扭八,挑不出一个能长相端正的。
但右上角有个小小的‘阿汀’,笔画里藏了非比寻常的柔腻心思,因此貌美得不成样子,在一干‘陆珣’中脱颖而出。
宋敬冬歪头打量陆珣,循着目光找到一无所知的阿汀。他勾起嘴角,发出一声百转千回的‘哦~’。
“眼神很不错嘛。”
迎着陆珣满脸的穷凶极恶,他笑眯眯继续道:“练字有偷看的一半用功就好了,北通大学为你开大门。”
手指点点‘阿汀’俩字,他撒腿就跑。
陆珣一下跳上桌子,又猛地俯冲出去追击他。
阿汀被椅子翻到的声音吓到,抬头,瞧见两个年岁相当、身形相当的男孩子打成一团,无奈叹气:“你们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