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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是土压五,
少数是洋造,
汉奸鬼子消灭了,
建设新中国,
咱一定能办到。
先苦后甜慢慢熬,
同志们,到时就好了!
歌声毕,就听排长一个人站在前面说。施排长讲了许多,都是些上传下达的话,说咱们千里迢迢为了啥?还不是为了独霸东北,不叫老蒋给抢去,所以咱们要准备最后一战。施排长传达上头的军纪,说:“我现在啥也不怕,就怕你们开小差。首长早有言在先,打黑枪的枪毙、带枪逃跑的枪毙、搞女人的枪毙!”
别看八路的军容不整,可是精神头不小。每天不等天亮就吹号,号声一响都到街上列队跑步,一二一的口号和齐整的脚步声冲破了弥漫的冷雾,兵们的眉毛胡须上结满了冰花雪绒。往日赖被窝的小孩也跟着起早了,队列后面跟了一长串儿的孩子,也一二一地喊着跑步。八路老是叫人惊讶,嘴里头都甜:“大哥”“大娘”地叫。没几天工夫,就和许多人混熟了。赵挑水的不挑水了,忙着去参加八路的会,笑眯眯的像是捡了金元宝。小孩子们最喜欢八路,因为八路总笑嘻嘻的,挺逗乐子的。赵家大院里住的兵老是互相打趣,比方说某某打呼噜像老母猪睡觉。大嘴赵成盛变了个人似的,和八路扎到一处去了,也敢拿兵们取乐,有个姓冯的老兵正闹眼睛,红红的结满眼眵。赵大嘴就指着院子里跑的母鸡问:“公鸡母鸡?”老兵故意说大公鸡呗!惹来一片笑声。
小镇的居民发现,老虎窝忽然变得干净起来了。八路每天操毕,扫雪扫院子扫大街,帮着各家各户挑水。因为结冰的缘故,老井绳越摇越粗,井台也越拱越高,挑水的人行走不便。施排长一声令下,八路军就把井台的冰给刨了,还扬上了炉灰防滑。八路挑水成了小镇一景,满街的扁担吱呀吱呀闹动得欢,老百姓惊讶万分:“咦哬?这帮兵挺仁义的呀,不错不错。”
叫老百姓吃惊的还不只是这些,八路筹来了棉花布匹,兵们忙活开了,炕上地上的忙,裁布做棉衣帽子。八路们刮来锅底灰染布,笨手笨脚地裁衣絮棉花,然后趴在炕上缝。最有意思的是做帽子,按一个尺寸样式,都做成三角巾,往脑袋上一围,和喂鸡赶猪的老娘们儿没啥两样。只有鞋是老百姓做的,家家户户派了任务,老虎窝的女人几乎都是做鞋的好手。赵家大院也忙着做鞋,赵金氏自有主意,搬个小板凳去了炊事班,边纳鞋底边和做饭的兵们唠嗑。就说:“爹妈养你们不容易,叫枪子给打死了多可惜。”她甚至说:“不如给我当女婿算了。”金氏不是开玩笑,她喜欢上这些乐呵呵又能干的兵们。真想给金菊招一门亲,看上去八路军里的人哪个都不赖。
八路军不想做女婿,专心致志地操练,穿着怪模怪样衣服,口号声吼得震天响。四傻子和庄稼把式们,手笼袖管,靠在墙根儿卖呆儿,眼睛盯盯地瞅,禁不住赞叹:“别说,这土八路还挺能耐呢。”“可不是咋的,谁见过爷们还能做裤子做袄?”
施排长恰好听见,说得更诙谐:“老乡,你这叫啥话?民主联军除了不生孩子,没不会的!”
人们感到了好笑,笑完之后浑身轻松。顿然间都有了一种预感,他们的生活将彻底改变。
一夜之间,安城县“临时治安维持委员会”作了鸟兽散,所谓治安大队被八路缴械。一度更名闫青白的闫连壁失踪了,无声无息地蒸发了。在此以前,有许多显要人物销声匿迹,最典型的要数矿山大把头蔡教龄了。日本投降之后,许多矿工滞留未散,自发地组织起来,他们最初的想法是讨要工钱,后来演变成哄抢日本商店银行,满腔的愤恨,都化做了洋镐铁锹的坚硬。日本住宅区的家家户户遭到洗劫,要不是日本人向苏军军官赠送女人的话,日本社区的一狗一猫也休想溜出去。那些天,矿山哄抢风潮是极其惨烈的。矿工们对天发誓:反正下井“死”过好几次了,非杀进去不可,出出这口恶气!矿工们猛攻仓库,用石头棍棒和守库的日本人对抗,他们用酒瓶子装汽油做燃烧弹,头戴柳罐斗,肩扛门板,殊死搏杀,不分昼夜。死伤累累的场景,更刺激了人们嗜血的决心,仓库里吃穿用的物资在吸引他们,他们拼红了眼睛。炭矿公司大楼上高悬着一件白衬衣,于风中摇动,像小鬼子苍白的面孔。来不及逃掉的日本人聚集起来了,全数退守于此。日本人的抱团精神,困兽犹斗的坚韧,还在叫中国人吃惊。在哄抢风潮的高潮时刻,苏军坦克开来了,重机枪封锁道路,日本人才得以脱身。矿工们郁闷难平,直到这时才想起来要去捉拿蔡教龄。可是蔡教龄早跑了,丢下了房产,丢下了四房老婆,任何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民间关于蔡教龄逃亡的情形有无数种说法,最广为流传的是毁容出逃法。蔡的某房小老婆后来揭发,蔡教龄炒熟了一锅黄豆,一头埋进黄豆盆里,炙热的黄豆粒顷刻将他烫成了满脸血泡。据说蔡教龄大叫着,满地打滚,欲死欲活,凭借一张麻子脸才得以逃离。矿工们怒火中烧,哄抢了他的粗重家什,放火烧了他的房子。矿工们还不解气,抓阄分掉了他的几房小老婆。蔡教龄的消失,使食其皮啖其肉的想法落空了,人们转而席卷小把头的家,哄抢他们的财物以及女人。耀武扬威惯了的把头们懵了,变成了灰溜溜的老鼠,扒门刨窗户打地洞的,转眼间都无影无踪了。
第四十六章(3)
直到八路军万毅部队首次进城,县城和矿山的骚动才告平息,但有一些人聚伙武装起来了,干起了打家劫舍的胡子勾当。时日不多,乡下竟有了“镰刀会”、“花蝴蝶”等大小十几股胡子,当然人多势众首推老牌胡子“四季好”这一伙。透过伪县长闫连壁逃跑一事,老百姓才弄清楚,原来八路军和国民政府不是一伙的,看来八路是土冒,是野路子,不是正牌军。不少警察国兵也跑了,李云龙没能走了,心里恼火,无数遍地诅咒闫连壁闫青白,骂他害人不浅,骂他断子绝孙,骂到天昏地暗狗血喷头。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南京政府要来接管吗?怎么转眼是八路摸上来了?他倒是滑头,脚底下抹油开溜了!骂归骂,却无计可施。八路军改编了治安大队,成立了东北民主联军保安三旅八团,团长政委都是八路派过来的,李云龙被留任为副团长。八路军不糊涂,掌握李云龙的底细。团长政委还专门请他下顿馆子,酒喝得挺好,话也说得透亮。刘团长为人豪爽,说共产党八路军历来宽宏大度,不计较鸡毛蒜皮的事儿,只要你好生配合我们就行。张政委是秀才,说得委婉些,大概意思是放下思想包袱,跟着共产党走才会有前途。
李云龙心里安稳了许多,心想管他谁当权呢,有官做就行。整天忙着招募新兵,吵吵嚷嚷的,大量矿工都赶来参加八路军。叫李云龙不解的是,刘团长特意嘱咐说,“你把花子房的都弄来,身体没毛病就都要。”就这件事,张政委的解释是,叫花子也比原来的国兵警察强,底子好,根子正,咱八路就稀罕苦大仇深的。说完了还冲李云龙眨眨眼,笑容里蕴含了几分特殊的意味。张政委这么一笑,让李云龙心里发毛,他实在搞不准八路为啥老是笑呢,天底下哪有当兵的总笑嘻嘻的?不免懊恼,他不知道荆容翔没有随闫连壁跑掉,而且更想不到荆容翔的顶头上司也爱笑。荆容翔被八路军留下了,参加了接收小组。荆容翔会字会打算盘,文化人对于新生政权来讲,很是急需。刚开始,荆容翔心慌得厉害,指法笨拙,有些不听使唤,但是安城县钱粮科长却望着他笑,笑得满面春风,活脱脱夏日里盛开的向日葵。钱粮科长姓沈,个子高高的苏北人,由他来负责接收敌伪财产。沈科长目光炯炯,叫荆容翔无法回绝,他解释说:“我只会加减法,不会打乘除。”沈科长还是笑,说:“不要紧嘛,会加减法就够了,再说你可以边干边学嘛。”
从李云龙这边来讲,事情坏就坏在了荆容翔身上。
在县城遣返妓女回家的斗争大会上,李云龙碰见了荆容翔,彼此愣了愣,都问对方你没走?说完之后,两人同时后悔了,还好四周全是人流。窑姐们的卖身契约被当众烧掉了,与会群众为妓女们跳出火坑而欢呼,当即就有几个姑娘报名加入了八路军,会场上掌声阵阵,一片欢腾,没人注意他俩的对答。隔了几天,李云龙去县政府办事,顺路来看看荆容翔。进了钱粮科,见荆容翔伏在一堆帐本上,正在和科长报数核对呢。沈科长认得李云龙,就冲门口站着的他点颚微笑,示意他进来坐坐。李云龙坐到旁边的长条椅子上去了,沈科长扭过头来,说:“李副团长吧,稍等稍等啊,就快对完帐了。”还满是歉意地补充道:“任务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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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有些冷。荆容翔脖子上还围着围脖儿,头低得厉害,简直要触到桌面上了,冬日的阳光几乎平射着投进窗户,将他周身勾勒出奇怪的光晕。李云龙忽然注意到,荆容翔的手很白,白里透着红,修长而光润,像灵活跳动的蚕虫。李云龙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如此细嫩的一双手,即便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媳妇,她们的手也没有荆容翔的手好看。
沈科长和荆容翔沉浸在帐目里面,一唱一和核对:
“敌伪公房合计7654间。”
“嗯,合计7654间。”
……
“伪法院228间。”
“法院228间。”
“兴农合作社375间。”
“375间,兴农合作社。”
……
按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是李云龙和荆容翔却没这样的感觉,互相问一问吃的怎么样啊累不累啊,也就几分钟时间,然后走开,各忙各的去了。但是他们心里明白对方的苦闷,都觉得跟八路军混挺没趣的。这种感觉很微妙,彼此知晓秘密,却都不去说破。但是秘密总有特别的动力,秘密永远期盼着朝秘密的深处靠拢,靠拢到一定程度就会破土而出,如同种子迟早要发芽,即便是巨石压顶。荆容翔并不喜欢李云龙,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见面。不见面心里空落落,见了面也无精打采的。钱粮科的工作忙极了,除了数字就是数字,烦琐致极。天天都在挑灯夜战,抄报粮草津贴一类的东西,全身心的累。好不容易躺下睡了,又不断地做梦,一本本的帐本在脑袋里飞呀飞呀的,什么棉衣被子的数目老也拢不平,这个急呀,越着急越平不下来。这天夜里的梦更绝,他梦见了李云龙变成了黄嘴巴的乌鸦,眼神黑洞洞的,身子漆黑漆黑的,绒绒的羽毛倒是很暖和,很柔润。
进入九天,层层积雪覆盖了县城,天气嘎巴嘎巴地冷,路上极少见人,走路的多数是公家人。李云龙又来看荆容翔了,喝了许多酒,有些踉跄了。他的皮帽子上、肩膀上落了一层雪,嘴里头的哈气喷出老长,脸蛋冻得通红。李云龙终于流露出厌倦的情绪,说他就要疯了,真的不想干了,真他妈的没劲,云云。李云龙将最真实想法袒露时,荆容翔吓了一跳,他道出了“明投八路,暗等中央”的志向,李云龙并没有说明闫连壁又潜回了安城县。
第四十六章(4)
接下来的一天,荆容翔心情沉重,老是出错。他清楚李云龙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