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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漫无边际地走,看墙头上的标语,默默想着心事。赵麻皮猛地想到赵挑水的等人不见了踪影,想来是跟了八路吧?胡思乱想中,猛听得西门外敲锣喧闹。蹀步过去,见李阳卜、荆容翔等人侯在平安桥头,手持彩纸旗欢迎国军,多日不见的妹夫甘暄也在其中。赵麻皮深感诧异,仿佛他们刚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
人们眼巴巴等来的不是国军,最先进入视线却是一架吱吱呀呀的毛驴车。众人奇怪,围将过去,只见车上躺着病恹恹的老者。甘暄仔细一瞧,这老者竟是刚八门。心里这个气呀,忍不住问:“你们来干啥?”刚八门吃力地睁开眼,说:“来给赵财主做伴!”
甘暄满脸疑惑,问:“哪个赵财主啊?”
刚八门眼皮一翻,说:“来给赵前做个伴儿!”
甘暄听了,不好说什么,就转脸去骂牵驴车的徒弟,说你真他妈的混蛋,怎么把老不死的拉来了?刚八门翻翻眼皮,颤声说:“先死后死,不分老少。”
这话听上去够恶毒的了,简直就是诅咒,不过,大家觉得他不过是摆八卦阵唬人罢了。人们正在以各色各样的心情恭候中央军的光临,没心思理睬他,更不愿和他纠缠,纷纷闪开了道路。刚八门的徒弟低头不语,赶着驴车晃进小镇。怪物般讨厌的刚八门,僵而不死的刚八门,在极其特殊的时候,以极其蹊跷的方式住进了老虎窝。由于事先联系好了房子,刚八门悄然成为了老虎窝的新居民。
磨磨蹭蹭的中央军终于来了,一开始并没有出现在大路上,而是沿着北山山脊推进,呈一路纵队依次东行。荆容翔、甘暄等人指点着,欢呼雀跃着,挥舞各色小旗,高呼“中华民国万岁!”北山上的部队迅速布置好了警戒,国军的旗帜在山头飘扬,黑洞洞的枪炮直指老虎窝小镇,机关枪哒哒哒地直往天上打。约莫半个时辰,安城方向的大道上尘土飞扬,车轮滚滚汹涌而来,中央军的大部队开来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老百姓到底见识了机械化部队,人们此生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的汽车,吉普车、卡车、炮车还有装甲车,比去年苏军的坦克部队还要气派。浩浩荡荡的车队在小镇歇了下来,一辆挨一辆的停下来,挤得小街满满当当,一路排铺到城墙外头去。荆容翔他们的锣鼓声由远及近,鼎沸的喧哗传进小镇,各色小旗于半空中舞动,街市在杂色旗中摇晃。路口和店铺门口挤满了男男女女,伸长脖颈、掂起脚尖,用一种崇敬的目光向车队张望。头顶钢盔的士兵从车箱上爬了出来,很精干的南方人。兵们手持美式枪械,装束得阔气,黄绿色的咔叽军服,明晃晃的武装带,黑亮亮的军钩皮靴,打腰又提气。兵们不理睬老百姓,对欢呼声无动于衷,三五一伙地蹲在地上用餐,都在吃铁罐头,吃出来金属磕碰的响动。老百姓惊异得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孩子们的好奇心战胜了胆怯,都来凑热闹,想摸摸高过头的轮胎,想碰碰披着炮衣的炮身,却被军官严厉制止了。
中央军军官的服装更漂亮,一色的“罗斯福呢子”。官儿戴盖帽,兵儿戴船形帽,老虎窝的居民兴高采烈地说:瞅瞅,这才是咱中国的军队,要啥有啥,比小鬼子还阔呢。一传十十传百的,国军士兵的军帽一律被称之为“牛屄帽儿”,虽有不雅倒也传神。荆容翔兴奋得眼睛放电,聚拢起一帮人,涨红着脸宣布说自己是国民党员,他指点着汽车辎重说:“都看见了吧?还是中央军正牌,堂堂正正的官军呀。八路算啥东西呀?是红胡子,是乱党,是野路子、是二大布衫子!”
中央军以其不同寻常的排场赢得了居民的称赞,到底是正规部队,又是汽车又是大炮的,吃得好穿得好还有文化,据说是中国青年远征军呢,堂堂正正的王牌部队,人家去过缅甸、印度,可不是吃素的。老少爷们爱凑在东兴长杂货铺听戏匣子,大家伙对美国的印象深,美国有钱,还有原子弹,比大鼻子厉害。再怎么着,国民党才是正统哩,有美国人撑腰,国军想打败仗都难,国民党铁定赢了。听说八路在四平、本溪输得惨哪,血流成河,望风而逃。开了眼界的老百姓都相信,只有国军才能所向披靡,只是南蛮子长得忒黑忒怪,说话也难听。荆容翔和李阳卜忙得欢,挨家挨户地发放蒋委员长画像,要求各家将领袖像悬挂于庄重之处。老百姓嘀咕:“委员长敢情皇上了吧?”众人的思考,得到了荆容翔等人肯定:“对头。”
第四十七章(2)
赵成和无奈地发现,回长春的企图极不现实,他的毕业证太可望而不可及了。来来往往的火车全是军列,票车拉的是兵,货车运载的是坦克大炮。1946年5月下旬,中央军青二师四团进驻老虎窝,分别布防火车站、西大庙和学校,各家各户也住满了士兵,团部设在赵家大院。赵家大院虽破旧不堪,但毕竟还是老虎窝最大最好的宅子。八路刚腾出来的房间留给了中央军,四团官长当仁不让地登堂入室。国军觉得不甚安全,命令赵家大院将前后两趟房子全倒出来,赵麻皮想不开,嘀咕说人家八路那也没……。不想被国军副官听见了,抡起皮鞋踢了赵麻皮一个跟头,骂:“你他妈的想通匪啊?!”
为了吉普车出入方便,门斗旁的砖墙扒掉了,站在前院就将街上尽收眼底。大门口设置了岗哨,警卫人员住守两侧厢房,沿着屋檐架起了电话线,还有手摇收发报机。长官住在前院正房,屋里头挂着地图,官儿们吆五喝六的,派头挺大,脾气更大。勤务兵跑前跑后,做饭烧水打皮鞋,紧张兮兮。赵家大院男女老幼住的是仓房,而且禁止从正门出入。他们住在后院,都走旁门,走伙计赶大车的通道。赵金氏十分愤慨,唠叨说这是哪门子道理?人家八路也没叫咱住仓房啊,也没耽误咱走前门啊。赵麻皮的见解是:人家国军是团长哩,前个儿走的姓施的只是个才提拔的连长,由此可见,国军比八路大得多。比较的意味无处不在,老虎窝人嘴上不说,心理上感情上开始向八路倾斜了。
中央军的宣传攻势确实了得,要多斯文有多斯文,要多恶毒就有多恶毒。土围墙上架起了大喇叭,翻来覆去地宣讲三民主义救中国的主张,宣传一个中国、一个政党、一个领袖,号召各界青年踊跃参加国军,一寸山河一滴血,十万青年十万军。高音喇叭里是喋喋不休的尖嗓女声,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远在十里八村都听得见,活像黑鸦鸦的蚊子在哼哼唧唧。中央军的广播有素有荤,初夏的风将歇斯底里的骂街声吹得忽高忽低:“共匪走哪儿吃哪儿,不是割电线杆子就是扒铁道,一群二大布衫子……八路的枪啊炮啊,都是拿大闺女换来的……共产共妻,一群无理想无廉耻无仁义的叛逆……我们要精诚团结,杀朱拔毛……只有打跑了八路,民众才有好日子过……”
中央军大张旗鼓地扩军,甘暄纠集伪满警士和国兵二十余人加入了国军。旋一入伍,甘暄就被任命为上尉连长。国军不吝啬官衔,封官加赏从来都是笼络人的好办法。甘连长一身咔叽制服,看上去有些猴里猴气。赵麻皮指着妹夫的背影骂:“有你栽的时候。没准脑袋搬家了,还不知道朝谁要去的呢。”赵麻皮不懂得,骂人是骂不死的,有权有势的人,是不在乎谁骂的。荆容翔早把八路军沈科长的警告置之脑后,整日跟着甘暄等人转。国军也算知人善任,委派他担任老虎窝镇“清剿队”队长。荆队长上任之后,屁股上挂把匣子枪。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瞧着挺精神,自己也荣耀。乡里乡亲的见了都躲,背后嘀咕说:“戏台上扮皇帝——威风一时。”荆容翔和李阳卜带人四处散发传单,推广国民政府关于“新生活”的训令,号召民众“整洁、节约、规矩”,最主要的差事是替国军招兵买马。这几年,赵麻皮牢牢记得父亲的遗训,尽量不和官家接触,在他眼里,荆容翔好歹也是吃官饭的人,赵麻皮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这天荆队长来喊他,劈头盖脸地说:“你们老赵家哥们那么多,咋的也得出个当兵的吧?”
赵麻皮陪着小心:“俺四妹夫不是当了中央军吗?”
荆容翔冷冷道:“人家姓甘,不姓赵。”
赵麻皮道:“小六子没影了。”
荆队长翻脸了,说:“那是当八路了,别拿我当傻瓜!”
赵麻皮的麻子脸现出一派绯红,说:“那咋整好?”
荆容翔晃晃手里的表格,说:“叫老五当!”
赵麻皮垂下眼皮,两只脚来回搓动,说:“老五的岁数大了。”
荆容翔问:“多大?”
赵麻皮仍低着头,哑哑地说:“属狗的,二十五了。”
荆容翔不为所动:“不碍事。”
赵成和转眼间就当上了国军,因为大学学历,得到了器重,被安排在团部做副官,给团参谋长当差,做些行政事务。在王牌军里,高中学历的士兵大有人在,可大学生毕竟少见。赵成和军装齐整,肩上扛着少尉的肩章,胸前的铜纽扣铮亮铮亮的,从下巴一直排到小腹,映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书呆子赵成和在家门口当兵,金氏韩氏略感宽慰,只是媳妇眼睛肿得像对桃子。俩婆母被媳妇拉扯着,拧着小脚去小学校,眼巴巴去看儿子看丈夫。看官兵操练,看他们列队出操,看他们列队唱歌,看他们列队打饭,看他们闭着眼睛拆卸枪炮的部件,再闭着眼睛安装上。团部隔三差五的举办舞会,大官儿搂个女子满地转圈;小官们没有女人抱,就聚众喝酒打麻将,兵们则四处闲逛。据说安城县里的驻军更厉害,吃喝玩乐挎女人,有道是:“女国高,杨柳腰,穿皮鞋,带手表,交个朋友鼓腰包。”原本百八十户的老虎窝小镇,一下子挤进了了上千名丘八,怎么吃得消?街道被车辆轧得坑坑洼洼,晴天飞土,雨天泥泞。士兵们将罐头盒子等杂物到处乱扔,在屋角房后随意大小便,吓地大闺女小媳妇不敢出屋。小镇上到处是胡乱堆放的垃圾,垃圾的酸臭气味在热风中游荡。苍蝇越来越多了,从早到晚嗡嗡嗡的,盘旋在小镇的上空,叫人心烦意乱。
第四十七章(3)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青二师四团换防走了。赵成和当然也走了,临走时他塞给三哥两个金镏子。赵麻皮快要被击倒了,他说:“天爷爷,你才当几天的兵呀?”四团开拔以后,留给老虎窝极大的震撼,几户人家的闺女媳妇同时失踪了,寻了多日不见,人们猜测是和国军私奔了。果然,后来有人说在四平街看见李家床子的媳妇,跟的是一个营长。老百姓议论,天底下的女人有的是,凭啥要拐人家的?还中央军呢,操!纯是狗鸡巴!人们懂得了一个道理,天下的狗都一样,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南方来的,中央的狗肚皮也都痒痒,尿性犯臊。闹哄哄间,又来了二零七师,师部也驻扎在赵家大院。
刚八门最后一次成为了新闻人物,自导自演了黑色谶言。这个怪诞的老朽,以预测凶吉灾变为生的老妖精,住进老虎窝之后就去订做棺材。他指定了最昂贵木料,吩咐徒弟每天去佟木匠铺监工。刚八门的寿材极为考究,精工细做,佟小麻子足足忙了十天有余。刚八门穿戴一新,蓝大衫青马褂,头顶黑瓜皮帽儿,上边带个红疙瘩,他心安理得地躺到棺木里去,蜡黄的脸色泛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