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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离开了族里的墓地,沿着田庄之间最宽的那道田垄,有些困难地往庄子里驶去。马车刚到田庄外围一个大坡下面,早就庄子里的人前来迎着了。这里不仅仅住着佃农,还有范氏大族里的一些潦倒家庭,在京都这样繁且贵的地儿呆不下去了,只好往边上的农庄里走,只不过他们没有田,又放不下面子与佃农一般种地交租,司南伯范建虽不是一个舍得花血本照顾穷亲戚的主儿,但也总不能看这些人饿死,所以目前这些范氏族人只是帮着范府照看一下农庄,打理一下这里的事务,每月有些进项养家。
说来奇怪,范建始终没有提让范闲祭祖归宗的事情,范闲也当作忘记了,本来他心里就还有些疑问无法解释。只不过如今的京都,早已经没有人将范闲看作私生子那般蔑视,范氏族中,更是知道范族日后的富贵恐怕就是要靠这位漂亮的大少爷,所以格外恭谨。
接过长者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向四周点点头,范闲便在家中护卫的带领下,走到西边林边的一个小院子里。这是藤子京的院子,一入院后,发现藤子京早就已经爬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院中等着。藤子京看着范闲为难说道:“少爷,我要出去迎,可侯三儿硬是不让。”
范闲不和他客气,搀着他便进了堂屋,解释道:“别怪侯三儿,这是我说的。”侯三儿是新近归到范闲手下的一个护卫,先前入田庄打的前站。范闲看着藤子京略显富态的脸问道:“最近腿怎么样?”
藤子京呵呵笑了一下:“没事儿,已经能动动了,大概过些日子,就能回京。”
“要是觉着在这里养伤不容易,干脆还是回京养去。”正说话间,藤子京的媳妇儿闺女进来拜见主人,范若若在旁打发了赏钱,又拉着腾子京五岁大的闺女问了几句,便抱着孩子出去了,将男人们留在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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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思辙依然在算帐,就连腾子京的请安也只是嗯了一下。范闲无可奈何地看了这弟弟一眼,听着腾子京解释:“先在庄子里呆着,毕竟老婆儿子都在这里,伤好了,自然回京为少爷效力。”
这两人如今也算是同经历了生死的人,所以说话就显得直接了许多,范闲点点头,赞赏说道:“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也倒是会享受。”藤子京呵呵笑道:“如今天热,炕头再热的话,可是会上火的。”
澹州气侯极好,冬暖夏凉,所以没有人用炕,入京之后,却恰逢春夏二时,所以范闲倒没有机会睡睡大炕,此时听着这话,按了一下身下尘的炕,发现凉沁沁的挺舒服,眼珠子一转,就想着婚后如果要在苍山腰间住一段日子,似乎一定要想办法盘个炕才行。
藤子京哪里知道大少爷的脑子一下子就溜到了十月之后的寒冬雪山,说道:“少爷,呆会儿吃些果子就回府吧,这庄子里也没什么好吃食,再说如果再耽搁些时辰,回京太晚,怕进不了城门。”
范闲笑着摆摆手:“来前就和父亲报备过了,今天我们三人就在这庄子里住一宵,明天再回。前几个月一直在京里劳心劳神,难得有个机会清静一下,虽不敢住久,但一个晚上你总该招待下才是。”藤子京这才知道他准备过夜,赶紧将媳妇儿喊进来,让她准备客房热水之类的东西,田庄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胜在人多,一听说范府大少爷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十几房中年媳妇儿就张罗了起来,不多时便准备妥当。范闲眼珠子一转,凑到藤子京耳边说道:“跟着我的这些人,你安排近些的地方住着。”
第三卷苍山雪第二章山里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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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子京看了一眼一直安静站在范闲身后的王启年,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味似乎与府中的护卫不大一样,低声应了声。范闲着着他的眼光,低声交待道:“这是王启年。我如今在监察院里兼着个职,别和旁人说去。”藤子京神色一凛,再看着范闲的眼光就有了些变化,毕竟他想不到自己当初偶动心思跟着的少爷,竟然入京没几个月,就能混到那个鬼神辟易的院子里去。
范闲又叫过王启年,介绍道:“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时,我曾经提过的藤子京,你们两个人以后多亲近,要知道他可救过我的命。”藤子京听着这话,黑黑的脸上浮出一层红色,连连摆手道:“少爷话重了,其实那天是少爷救了我的性命才对。”
王启年一抱手,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他和藤子京一样,对于目前的局面都很满意,不仅成功地回到了监察院,关键是月俸如今也涨了不少,院长大人还亲自接见了自己一次,自从许多年前转成文职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待遇了。虽然范大人只是个八品的太常寺协律郎,但身上却有块提可的腰牌——这个提司除了自己小队以外,监察院里只有牢头和沐铁知道,别的人都不是很清楚。这种有点儿神秘感的小权在握,让他很舒服,
晚饭吃的是野味儿,虽然藤子京一再说田庄里没有什么好吃食,但流着肥油的肉在锅里滚着,再配上滑嫩的青片荡菜。真是无比鲜美,就连范思辙也开动了胃口,旁若无人地抢着肉吃。范闲好笑地望了他一眼,夹了块肉送进唇里,发现这肉极嫩,但是丝皮之间层次分明,极耐咀嚼。不由大赞,问道:“这是麂子还是什么?”
藤子京的媳妇儿在一旁招呼着,听着少爷发问,赶紧回答道:“这是白麂子肉。”
听到白麂子三个字,范闲却愣了起来,筷子搁在身前似乎忘记了动作,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甚至比澹州还要更久的那个时间。当时的自己在病床上躺着,念念不忘要吃白麂子肉。那位俏护士还打趣自己意想天开——前世的范慎也没有吃过白麂子肉,只知道是家乡人最爱吃的野味——这些回忆似乎都已经淡了起来,范闲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前世的事情,不料今天的白麂子勾动了隐藏许久的情绪。
范若若在一旁小口吃着,看着兄长的脸色似乎有些异样,小心问道:“怎么呢?”
范闲马上醒了过来。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转头询问藤子京,这些山货野味有没有腊制的,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有些高兴地让对方帮自己包个几十斤,准备带回京都去。藤子京没有想到今天准备的事物竟然如此合少爷的心意,也是十分高兴。
范闲端起酒杯与桌上几个人喝了一巡,笑着说道:“藤大你伤还没全好,就少喝点。”旁边范若若望着兄长微微笑着,似乎是在羞他,范闲知道妹妹猜中了自己的心意。带回京的腊野味,除了自己想吃以外,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让贪吃的婉儿享享口福。
用过晚饭范思辙极为变态地继续钻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算帐,范闲是真不知道,算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玩的,更何况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霸王,居然能耐住性子陶醉在枯燥的数字之中,只好叹声一样米养百样人,便由着他去。
拒绝了藤子京拄着拐仗相陪的要求,他领着范若若来到院外的田垄上,看着对面几座青山坳里仿若静浮着的那轮圆月,头顶是不知名的树木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很美的一个画面。
“梦还身前疑入梦,几人憔悴几人归。”范闲想到先前自己回忆起前世的事情,偶有感慨,随口念出了两个句子,“夫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人生便是一场大梦,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躺在那张床上,只是在作着一个长到没有醒来时的梦。”
他随便感慨着,知道妹妹大概不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但却忘记了李白大人字句里隐着的潇洒意,对于一位少女有怎样的杀伤力,果然……范若若的眼睛开始发亮。
范闲马上知道自己犯错了,愁苦着脸,正准备解释除了头两句,后面都是一叫李白的牛人写的,但忽然想到白天思辙嘲讽自己,他暗叹了一口气,停止了这个别人看着或许矫情,自己看却很自然的举动。他也适合即便自己说妹妹也不会相信,毕竟监察院当年抓了好几个辛弃疾,却没有一个是会写词的私盐贩子,所以干脆将若若搂在怀里,一起看月亮去。
范闲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生活了十几年,但依然保留着一些独特的禀性,这些禀性与这个世界是不相符,但对于他而言是有极大的好处,比如男女之防,比如身体接触。当他抱着妹妹的时候,当然没有一丝一毫男女间的想法,只是很纯粹的兄妹之情。反是范若若被他搂进怀里,感觉一片温暖和微微羞意,自然忘记了再去追问那些东西。
远处,监察院的两名队员像两根铁钎子一样站在另一棵树下,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明天早些起来,我要进城去办事。”范闲嗅了嗅妹妹的头发,发现是淡淡的兰花香,好奇问道:“这用的是什么法子?”
范若若微羞,不知道到底是该回兄长哪句话:“泡的木梨花水,这么急做什么?”
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们其实极少洗头,所以嗅着实在不咋嘀,包括当初范闲与司理理在一个被窝里翻滚时,也是如此,全靠浓重的香味掩着。自从范闲入京之后,便死皮赖脸地要求范若若与林婉儿经常洗头,还免费赠送了自己在澹州做的淋浴喷头和高悬木桶设计方案。若若与婉儿拗不过他,只好照做,不曾想效果明显,竟马上传遍了范府和皇家别院,如今甚至连柳氏洗头的次数都勤了起来。
“父亲应该很高兴。”这是范闲的潜台词,接着回答若若的话:“平晨京都清静些,我要去个地方,你陪我去,其他的人就不要跟着了。”
知道兄长信任自己,范若若好生感动。
范闲又说道:“明儿还得去庆余堂看看,那位叶掌柜与我说好了,京都最近又比较平静,正好是去瞧瞧的时候。”庆余堂的掌柜果然名不虚传,范思辙主营帐目筹划,叶掌柜专司实施,竟是将澹泊书局的生意越做越好,仗着自家本钱厚,又有官面背景,竟是在两个月内吃掉了邻街的所有同行,最近更是慢慢地将触角延伸到了邻近的州郡。
“那豆腐铺子还开不开了?”范若若忽然想到一件小事儿,问道:“世子被你天天送到府里的豆浆勾起了兴趣,生怕哪天没得喝,不是常劝你开吗?”
范闲微微笑道:“你哥哥我如今马上就要变成一天几十万银子上下的人,还理那豆腐做甚?”当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他接着说道:“什么时候空了就弄一弄吧,反正你如今也没什么事儿,整点儿事情做。”在他的心里,可没有什么大家小姐不能抛头露面,更甭提打理豆腐摊子的概念,只是觉着若若天天读书做诗,将来别读傻了。
范若若有些为难,但还是应了下来。
范闲想到一椿重要事情,皱了皱眉,双手握着妹妹的肩膀,正色道:“若若,虽然在我看来,你不过十五六岁的丫头,离嫁人还早着,不过这京都风气实在不大好,连我这个少男都被逼娶媳妇了,你也得留些心,挑就得挑个顺眼的,像那天天来府上的贺宗伟,我三扫帚就赶了出去,可是万一将来被指婚给个不成器的怎么办?”
他很认真地说道:“既然要嫁,就得自己挑好,嫁就嫁个好的,自己喜欢的,还得早些出手,赶在指婚之前。指婚这种事情风险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