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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员外几乎要一夜白头,双目赤红,也似泣血:“用药吧。”
卜大夫和陈大夫互相望了一眼,也无声地叹息。最终,给柳睿喂了迷幻药。
柳睿吃了药,几乎是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最终搂紧了怀里的人。一下子吐出一口血来。
“睿儿!”安织造和柳员外大惊。
柳睿皱了皱眉,转向柳员外:“爹,您来了。”
众人又惊又疑,也不确定他这是幻觉还是真的看见了。
然而柳睿却道:“以后不要给我喂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着,他擦了擦嘴边的血,叹道:“又把小福的衣服弄脏了。”
两个老头子互相望了一眼,最终柳员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睿儿?”
柳睿松了一口气。道:“放心吧,我还没死。”沉默了一下,又道:“我不能把小福放下,不过我肚子有点饿了,找个丫头来给我喂点吃的。不然我就这么饿死了。”
若是他就这么死在这儿,他一定不甘心。这些天,他一直这么坐着,五识渐失。看不到也听不到。可他还会想,不停地想着。
最终好像大梦初醒,朦胧中他依稀听到,小福是病的重,可并不是救不活。那小福不会死,他有这种自信她一定可以吉人天相。
可是,他又反复在想,为什么他同床共枕的妻子身上有这个毛病,他却一点也不知情?
那等小福好了,他自己若是去了,那小福怎么办?小福会伤心,会难过。而且他不在,她就是寡妇,可能会被人欺负。江南没有了他,谁能保证她至高无上的地位,谁能保证她的下半生能够继续自由而快乐?难道要她拖着改嫁之名自降身份下嫁给什么人?那她会快乐吗?
所以他不能死,因为他放不开。他自负到骄傲,觉得自己能给她的一切是谁也不能的。所以为了这种荒谬的原因,他要活下去。
柳员外和安织造都又惊又疑。
可是丫头上来送饭,柳睿果然一口一口吃了下去。两位名医趁机配了药,他也一口一口喝下去了。大夫又往安明儿嘴里塞了一颗续命丹,她已经不会吞咽,幸而只要这么含着就好。
柳睿低声道:“这续命丹,能支撑多久。”
“最多七日。”
七日,那安夫人一行,应当能从常连山回来。
柳睿松了一口气,道:“爹,岳父,我累了,想休息。”
一听他还知道累,两位长辈简直要喜极而泣。最终柳员外一边推着安织造向外走,一边道:“好,好!你休息,我们不打搅你。爹就在旁边的屋子,有事就叫。”
闻言,柳睿倒了笑了,道:“这府里伺候的下人这么多,爹您就甭劳心了。还是好好休息是正经。”
柳员外一怔,忙道:“是,是,你别担心。你好好休息。”
说着,他就把安织造也推出去了,果然到隔壁屋子去休息。
待人都出去了,柳睿好像也松了一口气。他的四肢已经一点知觉都没有了。慢慢运气,过了半晌,终于让他把怀里的人又抱了起来,把她的脏衣裳脱下来。
他的神情有些迷幻,好像似悲还喜,轻声道:“小福,你会活下去。谁也不能在我手上把你抢走……就是老天也不能。”
脱了她的外袍,丢了出去,他便搂着她翻到床里,费力地拉着被子来盖。怀里的人一动也不动,展现出她难得的乖顺。
他捧着她的脸,眷恋地一遍又一遍地看。先前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女子本来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失去了呼吸,失去了脉搏。这四天恍然而过,好像一个梦。可是梦醒了之后,却还是只能面对依旧残酷的现实。
他轻声道:“小福,你好好睡。等你醒了,我带你去太湖玩儿。”
于是他好像心满意足,搂着怀里的新嫁娘,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安织造在清苑兜了一圈儿,只强撑着精神先去看了看瓷帮的事宜。可是心里却难免担心。如今女儿和女婿成了这个样子,发妻更是一个人远走,家里的一摊子事情都丢给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只幸而还有手下信得过的人辅佐。
也不知道夫人一路可好。
柳睿心力枯竭,这一睡就睡足了两天两夜,只中途会被人叫起来吃喝,也极累。大夫开了药,他的七窍渐渐止住了血。只是他总是搂着人不肯放,他睡着的时候大夫有心进来把脉,武婢也无法把他的手掰开。最终两位长辈也只能随他去,只由他搂着人这么一直睡。
直到两天后,柳睿睡足了觉,可是神情似乎比先前更加憔悴,只是精神尚好,偶尔还会跟人说两句话。就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对他怀里的人说。那人总不会回应,他却神色如常。曾经不可一世的柳大少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怎能不叫人心酸。
先时大少爷虽然宠着少奶奶,但并不见这样的。也许在大少爷心目中,疼爱妻子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生意永远是最重要的。有的时候也看少奶奶闹腾,可闹不了多久就会被大少爷甩到一边去。哪成想,这人说倒就倒了,大少爷几乎也一下子就垮了,什么正事都不理了。
平时柳睿对下人虽然不严苛,但并不算一个和善的好主子,更别说那些平时就受他的气的人。这下也有不少人在腹诽,早知今日,当初怎么不对人家好一点儿?还巴巴地跑到青楼去和名妓厮混,害江南第一美女丢尽了颜面。
这些闲言碎语,柳睿也听到一些。他如今一下子垮了下去,那些人大约就不再把他放在眼里,私心里也有些瞧不起他,为了一个女人弄成这个样子。又在想,是否他强娶了人家家的大小姐,可是这人刚嫁过去就突然半死不活。柳睿一向是个心眼儿多的不得了的人,而且黑心又冷漠。不愿意相信的人,就总是想,是不是这小子闯了祸,但怕妻子娘家的人为难,所以故意装成这样?
毕竟,在这江南,怎么也是安字打头的地方。若是毁了安柳两家的关系,这偌大的基业,恐怕就真要如苍山倒下一般散了去。是谁谁也不甘心。
所以就经常有些心思莫名的人,借着探望之名,故意跑到柳睿门前来高谈阔论。很有一些要提点还在这清苑乱转的安织造的意思。只是他们急着落井下石,却忘了柳员外也在这里。
柳员外是安夫人的亲哥哥,当年要不是母亲逼着他念书好磨去一些戾气,恐怕武状元也会是他的。后来成了名噪一时的文武双举人,彻底把那些诗词歌赋抛去一边,自己跑去做武职。他也是常年带兵的人,一向是个铁血做派的主。可以这么说,虽然他常常被柳睿气得哇哇叫,可柳睿的性子,强硬冷漠的那一层,却是像了他。
最终那些人都没有好下场,一个个被雷霆手段的柳员外收拾了个干干净净。总有人就是已经双腿发抖也还放狠话,临走还要啐一声,道是:“走着瞧,别以为你柳家能嚣张多久。你们也不过是安家的走狗罢了。”
no。136:(横祸篇 )牵了一发
这时候,安织造黑着脸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面上是十二分的不耐烦,沉声道:“心甘情愿抱狗腿的人也给我滚出去!你们的心意我替小女心领,倪红,吩咐下去,下次来探望的人,若是礼钱没有十万,就不用进来了。小姐静养是正经。”
那人灰溜溜地滚蛋了。
柳员外面色不善:“你说他抱谁的狗腿?”
安织造瞥了他一眼,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又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套。”
这两个老头一向如此。年轻的时候安织造娶了安夫人,那时候柳员外已经是人中之龙,十分不愿意妹妹嫁给这个纨绔的公子哥儿。这梁子就是这时候结下的。两个人杠了几十年,可是始终有安夫人在中间牵制着。这几十年来吵吵闹闹的感情,也不是外人能懂的。
说起来,柳睿另一半腹黑的个性,是来自安织造。
这会子两个人就你挤我我挤你进了屋。柳睿已经坐了起来,细心地在看安明儿的手指。
一看这样,两个人又不由自主地一起放低了声音,好像怕惊着这个还虚弱的晚辈。
“睿儿,你在看什么?”
“……”
说出了同一句话,两个老头子都一愣,又互相嫌弃地看了一眼,拉开一点距离。
柳睿笑了一声,道:“爹,岳父,你们俩怎么还是这个德行?岳母不在。难道就要翻了天吗。”看他的样子,倒是一点儿事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我在看小福的指甲。过了这么几天,她的指甲长长了一点儿……我寻思着给她剪了。可是我又没有给人家剪过指甲,怕伤了她,正在想怎么办。”
柳员外听说儿子在想这么无聊的事情,看他面色如常,倒也松了一口气。道:“这种事情让下人做就行了。”
安织造却大惊。同时又大喜:“小福的指甲还在长?”
柳睿微微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似乎有些困惑,笑道:“岳父糊涂了么?指甲怎么不会长?即使睡着,指甲也要长……就像咱们的胡子,刮得再干净,睡了一夜,可也会长出来不少。”
他始终觉得小福只是在睡。好像很自然,可是他说话已经有点语无伦次,根本就已经和往常是两幅模样。
柳员外也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只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说的对。你岳母回来之前,你就和小福一起好好休息,什么也不用担心。我都会给你打点妥当。那些人,你是不用管的,也不用往心里去。”
柳睿摩挲着安明儿的手指,笑道:“我自然不管。嗯,指甲好尖。”他不禁想起有几次被这丫头抓伤的情景。她确实是长了一双尖尖十指,不过因为后来做酒楼,就很少留指甲了。
安织造却有点心痒难耐。这个女儿上山之前他可喜欢抱,软软的一团他总是要捏来捏去。可惜屁点大就被他自己送上了山,再回来的时候就没法抱了。丫头年纪大了,不合适。现在莫名其妙出了这种事情,丫头就一直被这个臭小子霸着,他连看都没仔细看过一眼。
这下听说女儿的指甲还在长,他简直要喜极而泣,也想告诉夫人让她不用担心。现下听柳睿一说,他才发现原来女儿长了一双尖尖手,和他夫人一样。
此时,他就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一步,道:“睿儿,你也不要老抱着小福,让小福躺着休息一会儿,她现在不会说,硌着哪儿不舒服了她也不会说。”
柳睿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小福刚刚躺过了,我怕老是躺着她起来要骨头疼,所以让她坐起来了。”
安织造伸长了脖子,道:“你说小福的指甲……我先帮你抱着,你去拿指甲刀来给她剪罢?总不能让她躺在床上让你剪。”
柳员外有点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柳睿的表情倒是很平静,想了想,似乎也是,便把安明儿扶起来一些。安织造有点激动,乐得屁颠屁颠地就要去接,俩眼睛就像黏在了女儿脸上,也挪不开了。丫头软绵绵得像没有骨头,并不像死尸一样僵硬。他心里又欢喜了几分。
嗯,闭着的眼睛的弧线像她娘。
谁知手指刚要碰到,柳睿突然一下子又把安明儿抱了回去,一下子搂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安织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