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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川叫她怦然,她心颤了一颤,回过头,她的面无表情被当成生气,在他的印象中她还是个小孩子。他确实一直拿她当小孩子,以为只要哄哄就好了。她确实哄一哄就好了,因为那是江川啊。
“寒假的时候一块儿去凤凰山吧,那儿新造了一个游乐园,据说特好玩。”
“好呀好呀。”
“到时候我打电话联系你。”
尤怦然没注意到周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下午分析完试卷就开始放寒假,怦然在家的第三天接到了江川的电话,他说:“出来吧。”她快活地飞出房间,去玄关换鞋。
父亲从书房探出头,笑眯眯地问她去干吗?
她发自肺腑地、活泼地、喜悦地答:“江川呢,您认识吧,江川啊,我们一块儿去游乐场,我跟您说过的,我初中最好的朋友江川。”她一口气说了四五个江川,兴高采烈得恨不得说给所有人听。
父亲只是笑,宽容地叮嘱她注意安全。
到了目的地,她才发现此行不止他跟她,他的身边还站着沈倩,两人手上各捧了一杯热奶茶,站在巨大的广告牌下说着话儿,她拼命地朝他们挥手,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他们没有回头。
一般人大概会失落,只有她大不同。听不到同伴回应的尤怦然加大分贝跟动作。她穿着一件翠绿色的大衣,能滴得下水的那种绿色,在阴沉灰暗的背景下跳得一次比一次高,妄图引来同伴的视线,稚嫩可爱的面容仿佛一道光,灿烂的笑容瞬间刺破阴沉灰暗的天气。
沈倩轻轻笑起来,江川立刻把头低下去。
三人依次用学生证买票入场。游乐园多的是同龄人,蜂拥地奔来奔去,有着无穷的精力和体力,头上戴着形状可笑的牛仔帽,脸上各色涂鸦,耐心地排在队伍最末,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某部电视剧,或者某场考试。
江川他们玩了旋转木马、铁桶游行、水上乐园,从海盗船下来之后,怦然头重脚轻,连路都不会走了,蹲在地上大吐特吐。她的耳蜗较常人敏感,所以晕车晕船晕飞机,任何脱离万有引力的游戏都让她感觉恶心。
江川买了一瓶矿泉水,扶她去遮阳伞下休息,可照顾人毕竟是辛苦的事,沈倩悄悄道:“云霄飞车上人少了。”
怦然吓得脸都白了:“你们去玩吧,打死我都不会上去了。”
江川叮嘱怦然:“那好,你别乱跑,到时候我们下来找你。”
江川跟沈倩走过去排队,抢先一群旅游团拿到了最后两个位置。她百无聊赖地坐着,视线渐渐被旁边的射击吸引过去,十块钱一次,特等奖是一个半人高的泰迪,摊主热情地兜售着这项成本明显过高的游戏。
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十次射击,她就好运中到一次。
参与奖是一个泥塑人偶,拇指大小,雕刻拙劣,两条黑线是眉毛,一团血红权作嘴巴,看得她直乐。
“行不行啊你,长成这德性,怎么卖得出去?”
“来一局。”一个人豪气地拍了一张十元的纸币在台上。她闻声转过头,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那厢周勋冲她扬了扬眉。
她瞪大眼睛,很受惊:“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儿你家开的?”
“……”
他笑眯眯地答:“那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啊?”他低头老到地挑了一把游戏枪,再没多说话。
这过程中间,你能够亲眼目睹摊主的脸是如何一点一点沉下去的。周勋射中九只气球,最后一颗是闷弹,摊主抵死不认,周勋也没想过跟他争,在一等奖琳琅满目的礼品中他挑了一只玩偶,随手递给怦然。
她的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那一点点馋意,没有掩饰,单纯又可爱。她光顾着看那只憨态可掬的猪,让被忽略的主人觉得很不满意。他问:“要不要啊?不要我可送人了啊。”
旁边带着女儿来射箭的爸爸眼睛顿时雪亮,唰唰地射过来。
她急了,连声应他:“要要要要,怎么不要?”合臂扑过去一把抱住,柔软的触感让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她怂恿他再接再厉。
摊主看他俩的眼神分明带有一种“你丫是来砸场”的控诉。
他笑起来:“姑娘,见好就收懂不懂?”
“你怎么这么厉害?”
“你说射击?这说来话长,跟概率有关,对你来说太难了。我们以后再谈。”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敷衍啊?”
周勋只是笑,并不解释,最后拉着疑惑的她去玩碰碰车,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个差不多年纪的男生,血气方刚,桀骜不驯,是对手高中的学生,没跟周勋说几句两人就杠上了。
入场前周勋殷殷叮嘱怦然:“知道不,我们俩现在是一个team,怎么说都要逼停那孙子。这事儿不仅关乎你我,而且事关圣德高中的声誉。”
她抱着他赢来的玩具熊,齐刘海,乖巧地附和:“我听你的。”心中却在想,这哪儿跟哪儿啊。
两人开了两部碰碰车进到场地,那男生显然是常客,几个转弯已经连撞了周勋好几回,两车之间火星四溅,怦然还是第一次见到周勋较真的样子。他两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眼睛射狼光,用劲的时候上齿咬住下嘴唇,油门一踩到底,狠狠撞了上去。百忙之中,他还抽空指导怦然:“右右右,堵他,堵死那孙子,别叫他逃了。”弯打得太猛了,还能听见橡胶垫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的声音,他急起来一口的京片子,倍儿清脆,“往左往左,左不是那儿,你写字那儿只手!”
他着急上火,眼看着对方又要逃之夭夭,一口气连说了六个笨:“笨笨笨笨笨笨。”
她不甘示弱,冲他示威:“猪猪猪猪猪猪!”
两人隔空打嘴炮,夹在两个人中间的那男生听得咯咯直乐。
从碰碰车上下来,出了遮阳篷走到了太阳底下,天气格外好的一个晴天,万里无云,鸟语花香,晒得人浑身上下暖洋洋。周勋手插裤袋,转过头,气定神闲地开口问她:“分不清左右,嗯?”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很小心地不露出恼羞成怒的神色来:“对某些人来说,这种事天生就很难!”
他沉默了一会儿,深思了一会儿,反省了一会儿,迅速朝她伸出一只手,憋不住浑身的喜气洋洋开口问:“左手还是右手?”
尤怦然没想到,从前他说的幼稚如今会重新回到他身上,她才不理他这个问题,打量着他:“你说,你怎么就在这儿了呢?”
他的目光落在她背后,一下子就冷了。那边沈倩跟江川一并走过来,怦然挥了挥手,迎上去,想介绍周勋给他们认识,头一转,周勋插着裤袋,已经率先走掉。
沈倩一脸歉意:“真对不住啊,让你一个人等了这么久。”话锋一转,她追问起刚刚那个男生来,只是语气略嫌突兀,态度过于冷硬,她的目光钉在怦然胳膊圈着的玩偶上。怦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眼神这种语气,福至心灵的一瞬间,她想起了孙博。
要说没有酸楚,那一定是骗人的。要是可以选择,她也希望自己漂亮、可爱、迷人、能说会道、交际广泛,轻而易举讨到别人的喜欢。这件事太难办了,比分清左右还困难。
她轻轻道:“是周勋,我的同班同学。”
江川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头,他对那个男生的印象差极了,不赞同地看着怦然。她心里想,他又要劝自己远离周勋了。
他说:“你离那个男生远一点,一看他品质就有问题。”
她紧了紧胳膊,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倩插到中间打圆场,三个人总要靠她来圆场。他们出了游乐场,怦然走得稍微慢一点,站在背后看着两个人,有些明白不过来。
冷饮店人很多,座位少,在他们之后又进来一位抱着小孩子的母亲,小孩子已经很大了,却坚持不肯下地走路,好脾气的母亲软语协商着:“那我们坐一坐好吗,坐一坐,妈妈抱得好累。”
怦然顺势站起来,跟江川等人道:“我去外面等你们。”
那母亲连连道谢,孩子飞速地溜下来,爬上凳子坐好,摇头晃脑得意非凡地左顾右盼。
江川忘记了是从哪里看到的报道,世界上有两种人最遭人讨厌,早熟的稚儿以及晚熟的成人。
沈倩厌恶地别开脸,他便也低头玩手机,任由怦然孤身一人穿过泱泱的人流出去,站在大太阳底下发了会儿呆。街边有人热情地发传单,她接过来看了看,然后二话不说跟那人上了旁边义务献血的车。
江川狼狈得几乎不敢去看沈倩那时的表情,因为她很直率地问了出来:“尤怦然这人怎么这么怪?”
怦然没有献成血,因为体重不达标,最后还是护士小姐哭笑不得亲自把她送下车来。
是的,那时候江川真的很想问她一句:尤怦然,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在这个女孩身上,有他所费解的许多举止,从前因为她聪明,天才的怪僻只是天才的赠品,现在他懒得为这些种种寻找理由跟解释,甚至他自己都觉得尤怦然行为荒唐、不可理喻,而他迟疑的真正原因只是,这是一段从初中开始的友谊,无关好坏,只是因为上面有过去的记忆。
一个人,总没办法彻底跟他的过去再见。
江川出了冷饮店,还未过斑马线,那母亲举着一个手机从店里追出来:“小伙子,这是你落下的吧。”
江川一摸口袋,冷汗直流,忙不迭道谢。母亲笑了笑,声音中满是自豪:“我儿子眼尖看到,他记性好,一下子就想起来,‘这是刚才那个大哥哥的’。”
临近过年,怦然忽然接到沈倩的电话,亲亲热热地叫她怦然,随着江川这么叫她。沈倩说:“怦然,你有空吗?陪我去买书好不好?”撒娇的口吻,让人觉得拒绝这样的请求也是一种酷刑。
怦然缺乏一种能力,以关系的亲疏来界定行为的距离,她抬头看了看日历,从来没有觉得寒假是这样长,似乎过也过不完,在家中待着也是无聊。父亲一向鼓励她多交一点朋友,况且那是沈倩,她点头说好。
两个女孩子只要手挽手逛了一回街,关系立刻好到成知己。沈倩就是有那种魔力,让同行的伴侣俯首为她效命,她甜美到让所有人都欢喜。她说她走得太累了,怦然抱着那摞书独自去一楼结账。网络销售的兴起迫不得已让实体书店另辟蹊径,这家名为听心的书店还兼着小卖部的功能,柜台同时售卖杂志口香糖饮料,还有热乎乎的关东煮。
怦然搂着那些书,要去付钱的时候她看到了站在柜台后的周勋,戴着白色的帽子,穿着白色的制服,熟练地收钱找零,轮到她时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把她递过去的二十元纸币又推了回去,她抬起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反常地镇定,嘴角微微扬起:“我请你。”
多么惊心动魄的笑啊。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你怎么在这儿啊?”
“诚如你所见,”他展开双臂,在空中一挥,摆出一个京剧亮相的姿势,“打工糊口呗。”
她想到了那块咬了一半的面包,眼中几乎又要涌出泪来,追问道:“你缺钱吗?”
这孩子看多了第三世界的纪录片,深受她父亲的影响,拥有一个雍容又笨拙的魂魄。
一部分人觉得她矫情而且怪,周勋才渐渐明白过来,她被人真诚地爱着,所以她也努力去爱其他的人。他笑起来,凝视她的目光渐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