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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叶云清仗着艺高人胆大,先去了久仰大名的银杉园主屋里房梁上安顿下来。
银杉园是徐灿为当朝公主所起,皇宫里也拨了钱,延请了专门的匠人前来动建,端的是华丽奢侈,主梁乃是两人合抱的铁杉削成。叶云清老老实实躺在上面,通身紧贴木梁,一丝灰尘也不曾落下。
他进入时本来没人,就开始以卧姿打坐运气,寻思接下去的对策与退路。家乡那边的事情虽多,好在山岳国与淮安国之间暂无纷争,和他一辈的几位弟兄自可应付得来,而晚他们一辈的羽翼也已丰实,他就算三两个月回不去,也不至于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事。
于是就安心下来想到现在自己的处境。眼前不由就浮现起刚才那个小丫头一脸恶心欲死地与他对峙究竟是老泥丸还是毒药的问题。他幼年也在官家长大,所见女人多是欺软怕硬、胆小如鼠,打从心里直升厌恶之情,长大后也对女人如同蛇蝎,往往要打点起七分小心三分狠毒来应付。可是徐府的那位被叫做“二夫人”的小姑娘却甚有意思,官家女人见到匪徒不是要大叫救命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之后不是要一心求死以表贞洁吗,被喂了毒药之后不是应该哀哀告饶祈求解药吗,可那都是什么反应……
叶云清摇头叹息,自己上得山多终遇虎,把官家家眷欺负得多了,今日也终于遇到个不能以常理寻思的变态。不过他也有一门本事,由于少年时没少遭灾遇难的,遇事多了,看人也就比常人要准、要稳。徐府二夫人年纪轻轻,实际上则是个能把持得住自己的,用一个字来概括那个女人给他的感觉,那就是“稳”。
他调息才过一周天,忽听到梁下屋外有人声喧哗,渐渐往这里过来。然后有下人先冲进主屋,往东侧厢房里报道:“徐主,公主,二夫人揪着芳菲苑里的大丫头过来了,说是她偷了自己的东西不认账。”
不多时,内里传来窸窣着衣的声响。叶云清看看天色,还未到午饭时分,暗想这对夫妇真是情浓如干柴烈火,都这时辰了还未出榻。
他忽然一愣,从外面那些喧哗声中明显听到了徐府二夫人的声音。她来这里做什么,怎么还这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腔调?啊,二夫人原来就是这样的德行么,不对啊,他刚才用匕首抵着她的时候,也没见她示弱服软哪。
对了,那丫头叫做什么名字,回头可得好好问问,否则不好称呼。叶云清作如此想的时候,忽又是一愣,人家一个将军的家眷,他生的是哪门子结交之心,还想姓名相称,下一步岂不是得义结金兰?
徐灿在东厢房里正与银林公主恩爱情浓,忽听得外面又有人来报,又是江凝菲要过来哭诉,忍无可忍之下虎虎生风地站起身来,披上外衣就要出去让下人出去把她赶走。他方要开口说话,慵懒地斜倚在榻上的银林公主忽道:“妹妹年岁尚小,或许真是遇到了什么委屈也说不定,我们既然都虚长了她几年,有起事来还是要护着她的。”
徐灿叹了口气,回身坐下轻轻拥起银林,末了又是叹口气:“圭玉,你真是太善了。若凝菲那丫头也如同你这么知书达理该有多好。”
银林微微一笑:“她还小嘛,过两年或许就好了。”
徐灿冷哼一声:“还小?外面民间的女子到她这个年纪已经带了两个孩子了。”
银林嗔怪道:“徐灿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怪我子息不丰?”
有的男人,他看不上的女人做什么都是错的,他看上的女人做什么都是好的。以前与江凝菲情浓时,觉得江凝菲一举一动都是天真烂漫,现在则觉得是无理取闹。就譬如现在银林公主嗔怪责骂他两句,徐灿就觉得这是情趣,是蜜里调油,但同样的事情若是江凝菲做出来,他就觉得是自己自尊受辱了。
徐灿因听银林怪他,知自己说错了话,忙赔罪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自己想歪了,”说着又拥着她轻揉起那隆起的肚子,“咱们的孩子可都看着你呢,你这不是让他笑话吗。”
银林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你磨蹭什么,还不快出去看看是什么回事。”
外面梁上的叶云清听得默不作声,他也只能默不作声了,心道还好自己几个密友都挺正常的,娶了夫人也不至于如此肉麻兮兮。他虽受伤落魄,内力却是无损,徐灿擅长外家功夫、骑马打仗,江湖人的本事则不精通,于是也没有发现外屋有个梁上君子在听墙根。
宁非已经扯了秋凝进来,徐灿过了老久才扶着银林公主出了东厢房,他把银林安置在主座上,才转身面对宁非,脸色十分不好。
宁非足下一顿,她是今早才与徐灿见过面的,那时就知道他对自己甚为不满。
银林在徐灿身后笑道:“妹妹怎么就来了,不是还在坐月子吗,这样大冷天的就到处走动,以后落了病可怎生是好。若有什么需要,着个下人过来通报一声也就是了。”
宁非心中大定,知道只要有银林公主这么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在,自己的事就好成了。她把手中的秋凝往地下一贯,两步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徐灿的腰,抽抽噎噎地啼哭起来。
要说啼哭的本事,宁非是没有的,可是江凝菲拿手啊,她可是继承了江凝菲的身体和记忆的,平白无故多了个本事,不用白不用。一哭起来还真是梨花带雨,徐灿思及少年时青梅竹马一般的情谊,也不禁心烦意乱,放柔了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
宁非把手指往秋凝一指,银林公主和徐灿就注目于她。银林和徐灿都认得秋凝,以往过年过节时,秋凝也没少来孝敬银林身边的侍女。徐灿和银林四目交接,俱是疑惑。
银林问道:“秋凝,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二夫人说不清楚,你来说。”
秋凝便一五一十地说了,独独把自己向江凝菲献了一袋子银霜炭一事略去。
有道是棋差一招。两人于棋枰所争之地往往决于一子两子之间,一着有误满盘皆输。秋凝初时毫不挣扎地随宁非过来论理,是算计着将军已经对二夫人生了厌恶,且公主又与二夫人私底下不对盘,应当会趁机落井下石,让二夫人在将军心目中的形象再降一等。
宁非比秋凝所高的那么一招,就是倚仗的对人性的认识。在前世,有这样的本领傍身,便没人敢欺负她。到现在,别人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本领,她便让他们一一认识一下。
徐灿的确不满江凝菲的哭哭闹闹,可是他是个男人,还是个相当传统的有担当的男人,分外受不了自己保护下的女人被欺负。于是当宁非说出被偷的是徐灿送给自己的那朵银牡丹,徐灿便脸色发青了。
银林公主的确与江凝菲不对盘,但那是私底下的。若是当了徐灿的面,银林公主恨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变身圣母。女人之间的战争,最下乘的招式就是贬低情敌,可是这也让自己落了俗套,在情郎面前变得面目可憎。中等的招式就是一边抬高情敌,一边把自己抬得更高,用宽容大度之心与情敌小肚鸡肠之态相比,自然能让情郎逐日逐日地情系于自己。
宁非又适时哭诉道:“秋凝侍候我多时都不上心,见我不喜欢管事,就心生怠慢,你们去看我那床褥,脏成了那样都无人更换清洗。她今日突然拿宫里为公主备下的银霜炭来给我,只在我屋子里多留了一会儿,我的银牡丹就不见了。果然就像公主曾跟我说的那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最后一句出来,银林脸上笑容僵硬了一半,她是说过这话,却是私下里与江凝菲说的。当时江凝菲初入门,为了打好关系还是做了一番努力,送了银林一些物件。可她一个乡下来的女孩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手里最好的东西还是徐灿送给她的银牡丹,于是银林也看不上眼,还一心打定主意要把她扫地出门,就附耳对她说了这么句话。那时江凝菲好心换来恶言,根本沉不住气,狠狠一把推开银林,恰被下人看见。这事被银林拿捏了,着心腹下人想法子传到徐灿耳中,后来徐府二夫人就多了个善妒的名头。
这件旧事独是江凝菲和银林两人知道的,江凝菲死后,宁非继用了她的记忆,此际说了出来,银林做贼心虚下更不敢当面与她撕开脸面,转头对下人吩咐道:“你们去二夫人的芳菲苑看看,探探那里下人们的口风,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凝一听,就更是神气活现,院子里那么多人看着的,她为了保自己平安,当场就一口咬定说是二夫人赠自己的东西了。
可是不多时,方才匆匆奔出去的下人就转了回来,身后也没有跟随芳菲苑的粗使丫头,一回来就趴伏于地禀道:“徐主、公主,小人到那芳菲苑询问了一圈,众说纷纭,但大多都是说秋凝平日作威作福、手头宽裕,且今日也是在她屋子里寻出的赃物。且众人都说二夫人不曾进得秋凝的屋子,不可能是二夫人把东西放在屋内栽赃嫁祸。”
秋凝连忙大声辩道:“东西是二夫人给我的,当然不用她进屋子栽赃嫁祸。”
银林斥道:“秋凝,你是怎么做丫鬟的,徐府的规矩都不懂得了吗。”
秋凝听银林公主的意思,居然也是帮二夫人的样子,情势急转直下,与她所想大相径庭,她跪在地下,身子都开始发颤。
【锅灰变毒丹,秋凝惨遭殃】
宁非一番辛苦,只为了能够得到一个供她使唤的人。想那些官家小姐,再怎样时运不济,都会有个贴心的丫鬟在身边。可徐府二夫人这个身份太过尴尬,满府里只有吃人一般的白眼狼,就连想要调教一个使唤丫鬟都要她如此操心劳力。
她强忍发自内心深处的极度恶心,乖顺地趴伏在徐灿怀里,徐灿身上独有的味道侵入鼻端,明明是这个身体所熟悉的味道,却还是让她内心不断叹气。
她低声对徐灿说:“我怎么可能把我的宝贝给她,就算真要使坏,也只会拿别的物件。你给我的银牡丹,我一直都珍爱异常,怎舍得经他人之手来玷污。”
徐灿似有所感,他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如今他的青梅竹马正乖顺地在他怀里求助,两个人的身体是如此地契合。他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将她带进门,交给自己好生照顾。他手把手地教她射箭,带她骑马,两个人一直都在一起的。
徐灿知道江凝菲的性格,她再怎样也不会拿自己给她的东西来栽赃嫁祸。虽然在徐灿眼里,她不久前还曾经诬陷银林推倒她引致小产。可在内心深处还是深深记得那个伴他走过少年时期的可爱女孩。
他抱紧了怀中人,安抚地一顺一顺地拍抚。
宁非渐渐不动了,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这个身体还记得徐灿的温柔,也还怀念徐灿的温柔。她为江凝菲不值,为什么偏偏遇上这么个男人,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成为江凝菲短暂生命里的唯一。
为什么你已经死去,却还把这种眷恋遗留下来。
宁非咬牙苦忍愤恨,她对逝去的江凝菲恨铁不成钢,对徐灿避如蛇蝎。终有一日,她会摆脱这具身体遗留下来的麻烦。
徐灿只当她对秋凝气愤难禁,心想她居然对我的事情还如此上心。是了,她当日使坏诬陷银林推倒了自己,也是因妒生恨,她的心一直都是围着他在打转,整个生命与生活都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