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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换了一个人,言行中充满了毋庸置疑的权威。
即便如此,她依然试图表达自己的观点:“还是把钱给他们吧,就算求个心安。”
“你尽管心安。”
对杨梅的脾气有所了解,肖铎也明白言语的安慰缺乏说服力,索性换成更直接的方式:“今天下午有没有课?”
她略微怔忪,摇了摇头说:“没有,老师安排的是实操练习,我已经提前做过了。”
“那好,”肖铎再次戴上面罩,“保罗约了去年的大区冠军,待会儿要跟我打一场练习赛,你可以留下来看看。”
练习的间隙,他又做了一点简单介绍,终于让杨梅对全法俱乐部联赛有了基本概念:在法国,击剑非常流行,是学校的必修课,每一个法国人都知道击剑。各个城市都有很多的击剑俱乐部,下到几岁的小孩,上至几十岁的老人都经常在俱乐部里切磋。*
但是,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高手,必须到巴黎来——这里有上百家俱乐部,云集着法国的顶级剑客。
因为主教练保罗是练佩剑出身,“圣日耳曼”俱乐部的花剑很弱,甚至连可以与肖铎对练的选手都没有。
杨梅这才注意到,另外几条剑道上的选手都穿着半身防护服,手中的剑柄有着半月形护盘,一招一式与肖铎练的花剑截然不同。
墙上的始终快走到6点时,原本闹哄哄的场馆突然变得更加嘈杂。
“蹦猪(Bonjour)”、“傻驴(Salut)”法语中用来寒暄问候的话不绝于耳,即便听不懂其中的内容,那热情的招呼和崇拜的态度,也能让杨梅真实地有所感受。
原本四散在剑道上的人们突然朝着楼梯口涌去。
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进来,正亲切地回应着众人的招呼,一路挨个儿与大家握手。在人群的簇拥下,他移动得异常缓慢,等到进入场馆中央,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大区冠军、代表法国花剑的一流水平、保罗托了不少关系才请到的“高手”。
自始至终,“高手”都表现得趾高气昂,进入剑馆后,甚至连瞧都没瞧自己的对手一眼。
直到他慢条斯理地做完准备活动,换上一身精良的装备,这才斜着脑袋,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
肖铎举起手中的剑,干净利落地行礼致敬,主动退到剑道的另一端,以实际行动表达出对战斗的渴望。
保罗担任比赛裁判,俱乐部里的其他人也都停止练习,纷纷围到剑道旁看热闹。
“En Garde。(准备)”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剑道上的两人各自摆出实战姿势,锐利的剑锋直指彼此,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法语,能找到的关于法国俱乐部联赛的资料太少,只有国家队前教练、三剑客之一的王海滨指导的自传《剑之舞》中有所提及。包括与法国本地冠军过招的素材,也来自王指导的这本书的第六章“剑之旅”,特此说明。
第14章 地下室
“高手”选择主动出击。
只见他步伐凌厉,两脚迅速交错,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剑道另一头,剑尖直指自己的对手,在电光火石之间发起了第一轮进攻。
如此迅速的启动速度、如此强烈的进攻意识,引发人群的阵阵惊呼,让观众们叹服大区冠军的名不虚传。
可惜,剑锋刚一交错,肖铎就做出一连串漂亮的格挡动作,四两拨千斤的化解掉对方的攻势。
众人不约而同地扼腕叹息,随即再次屏气凝神,热切地期待着“高手”的下一轮进攻。杨梅紧咬住嘴唇,心也被吊到嗓子边上,双眼紧盯住剑道上那人,呼吸随着他的动作而起伏不定。
被击退的“高手”明显有些意外,回到开始线后,调整成标准的实战姿势,不再试图轻易解决战斗。
他开始左右试探,偶尔变换频率,瞅准机会就要祭出杀招。执剑的右手灵活地上下翻飞,各项技术动作衔接紧密,锐利的剑锋所向披靡。
“Oh(啊)!”
“Dieu(天哪)!”
观战的人群发出长吁短叹,将杨梅的情绪逼到悬崖边缘:整个俱乐部里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只剩下剑身撞击的“叮叮当当”,就像阵前擂动的战鼓鼓点,越来越紧、越来越密。
在白炽灯光线的照射下,“高手”所执的剑柄焕发出金属光泽,伴随着频繁的急速挑刺,仿佛织成了一面模糊的细网。
只见肖铎站在那张“网”的正中央,身体几乎没有动弹,正反手格挡转移,动作轻盈优雅,如闲庭信步般从容镇定。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十几分钟,“高手”早已满头大汗、气息起伏不定,却始终无法前进分毫,体力消耗非常严重。
肖铎已经牢牢掌握了比赛的主动权。
最初的惊讶之后,观众们开始放弃对“高手”的支持,相反却更加看好肖铎,不自觉地和杨梅站到了同一阵线上。
竞技比赛的精彩与残酷莫过于此:胜利永远只能属于一方。
早在人类走出自然丛林的时候,灵魂里就融入了优胜劣汰的血液——对弱者的同情是道义,对强者的崇拜却是本能——这才是我们不断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目的。
又是一轮进攻失败,“高手”不得不回撤到开始线上,主动跺脚两次,按照规则申请暂停。*
作为裁判,保罗果断发出指令,要求剑道上的两名选手立刻停止比赛,并示意双方可以摘下面罩、原地休息片刻。
只见“高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好半天才站直身子,断断续续地对保罗说出想法。
保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在环顾四周后,明白对方如此决断的原因。他转而征求肖铎的意见,得到确认后,再次回到剑道旁站好。
“What’s wrong(怎么了)?”
站在近旁的杨梅很焦虑,迫不及待地用英语询问道。
保罗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说“高手”要求打一盘实战,一盘三局,每局15剑,以9分钟为限。
听到这番话的观众们纷纷大吃一惊——如此正式的赛制让大家意识到,眼前不再是一场普通的练习赛,而是赌上了剑客尊严与实力的对决。
计分器清零,计时器被调整为倒数模式,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剑道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长臂舒展,肖铎用剑锋直指对方,身子稳稳地沉下来,一双长腿保持屈膝的姿势,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制造出致命的攻击。
杨梅愕然意识到,他这才要开始真正发力。
尽管参照了正式比赛的赛制,这场对决却并未持续太长时间。短短几分钟之内,肖铎卷起一场小型白色风暴,在属于他的剑道上凛冽呼啸、势不可挡。
表示刺中的指示灯持续闪烁,“高手”往往还没来得及还击,就已经被判失分,莫名其妙地进入下一回合。
观众们也无暇鼓掌、欢呼,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模糊身影,若非计分器上的数字不断变化,根本无法分辨场上的情况。
频繁跳跃的比分是杨梅对整场比赛唯一的印象。
“高手”坚持顽强挣扎,滑步冲刺飞身向前,哪怕失去平衡也不管不顾,终于在蜂鸣器的提示音中结束了比赛。
裁判认定双方互中,因为肖铎是主动进攻的一方,最后判他得分。
这也是“高手”唯一刺中的一剑——肖铎总共刺中四十五剑,每一剑都被算作有效。
保罗用双手在头顶画圈,大喊着“Halte(停)”示意比赛结束,勉强唤回众人的神志,提醒他们刚刚目睹了一场怎样的精彩。
啪,啪啪。
一开始是零星的掌声,而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紧接着是欢呼声、呐喊声,以及刺耳的尖叫声。
整个俱乐部彻底沸腾起来,却依然不足以表达人们的狂热之情,那发自心底的激动、亢奋,足以将空气点燃、将天花板掀翻。
杨梅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血液冲突奔涌,耳边反复着肖铎的那句话:“你尽管安心。”
这不是会与不会、练没练过的问题,即便对击剑毫无认知,她也看得出实力强弱的差距——“高手”并非浪得虚名,哪怕有水分,也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只有职业选手才能把一个大区冠军打得如此狼狈。
摘下面罩,挥舞剑柄向裁判和观众致意,肖铎大步走向对手。两人站在剑道中央,一边握手一边说话,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I told you。(我告诉过你)”
保罗转过头,冲杨梅挑挑眉,语气很是自鸣得意。
犹豫了一会儿,她再次选择用英语发问,措辞谨慎地向保罗打听,想知道肖铎的剑法在专业人士看来是什么水平。
对方表现得异常惊讶,瞪大了眼睛反问:“Are you serious(你是认真的吗)?He is the best(他是最棒的)。”
杨梅这才明白,保罗先前的那些形容词、最高级,绝非修辞方法,而是真正的有感而发。
练习赛结束之后,俱乐部里的人纷纷聚拢,排着队向肖铎表示祝贺。“高手”本人也很有绅士风度,与对手几度握手,称赞其绝佳的赛场表现。
那天晚上,杨梅第一次融入现实的法国社会:随俱乐部会员们一起,去洗衣店的小餐馆聚餐,又到街角酒吧里消磨时光。尽管听不懂法语,也不熟悉各项击剑规则,她却能够感受到众人的热情,感受到被接纳的态度。
肖铎也喝了点啤酒,似乎不胜酒力,白皙的肌肤泛起不自然的红晕,从酒吧出来后就低着头,异常沉默地走了一路。
直到两人走出美丽城的地铁站,在凉爽的夜风中回到公寓楼下,他都没有讲话。
杨梅心里有事,也没打算刻意制造话题,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便听见身后的人发声:“我就送你到这儿吧。”
“怎么了?”她猛然抬头,疑惑不解地看向对方。
男人背着光,高大的身影模糊了表情,话却说得很清楚:“俱乐部里面有间康复室,保罗让我住过去,节约往返通勤的时间。”
杨梅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驳道:“地下室太潮湿,不能住人的。”
“有抽湿器,床单被褥也都齐全,卫生间就在隔壁,很方便。”
地下室再潮湿,好歹也能遮风挡雨,比露天阳台上的睡袋强得多。她对此心知肚明,只是单纯地不愿意放手,眉头渐渐紧皱成团:“……你走了,我怎么办?”
肖铎会错了意,连忙安慰:“别怕,我还是可以每天送你上下学,那帮叙利亚人不会找麻烦。”
杨梅抬起头,困惑地说:“保罗不是为了节约时间才让你住过去的吗?每天接送我,岂不是更浪费时间?”
辩解的话语哽在喉咙里,男人轻轻侧过头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见他这副模样,杨梅也不忍心逼问,转而叹息道:“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从未听你提过,感觉有点突然。”
“刚刚吃饭的时候才说好,”肖铎试图解释,“不是故意要隐瞒什么。”
明白局势无法挽回,她尽量轻松地笑笑:“全法俱乐部联赛马上开始,确实应该抓紧时间。这条路我已经走熟了,不需要继续接送,你还是好好训练吧。”
“我要送,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有始有终。”
“真的没必要。”
他坚持:“有必要。”
“我自己可以的。”
“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