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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溜到薛晗住的小院子,拿出准备好的白布披身上,跑进了他的房间。
可是床上无人。深更半夜,这位翩翩佳公子不好好在床上呆着,跑哪里去了?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啜泣声。我寻过去,看到薛晗院里树下哭着。
他平日里总是端着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装作是大人,这个时候却像个小孩子。
我听到他呢喃:“娘亲……”
我恍惚想起,姐姐说过,薛晗的娘去世了。
薛晗呜呜哭,我瞪着眼睛,看到他身边蹲着一个漂亮的白衣妇人。那妇人焦急心疼地摸着他的头发,可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时那妇人抬起头来,一下看到我。她秀美的脸上满是惊讶。
“你看得到我?”
我点了点头。
漂亮妇人立刻高兴起来,“你快告诉我儿子,叫他别哭了。”
于是我开口:“薛晗,你娘叫你别哭了。”
薛晗猛抬头,被我吓得不轻。也是,换谁在他那情况下听到这话都要吓一跳。
他又恼又羞,凶巴巴地冲我叫:“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你娘要你别哭了。”
薛晗浑身发抖,反复强调:“你在胡说什么?”
我不耐烦,对那妇人说:“你儿子脑子有问题。”
薛晗脸色发白:“你在同谁说话?”
我说:“你娘。”
薛晗大怒:“不要胡说!”
我说:“你娘看你哭,很心疼,要我叫你别哭了。”
薛晗当然不信,冲我大吼大叫:“你又编排些话来骗我?白日里作弄我还不够吗?你走开!”
我气地大叫:“谁稀罕!你哭吧!我再不理你了!”
我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屋,钻进被子里。
第二天早饭,薛晗红着眼睛,黑着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娘心肝儿肉得搂着他嘘寒问暖,姐姐连忙叫人去熬银耳汤。
薛晗眼神森森地瞪着我,娘立刻大声问我:“阿眉,你是不是又欺负小晗了。”
我冤得要吐血。
好在薛晗及时开口说:“是我晚上做了噩梦。”
噩梦?管自己亲娘叫噩梦,活该吓死你。
然后薛晗私下拦住我,说:“你要对我发誓你所说之话都属实。”
我那时虽然才八岁,且不受诗书感化,但是我并不笨,我恶狠狠地驳回去:“不信我,就什么都别问!”
薛晗没得选择,扭扭捏捏地说:“我娘……我娘昨天还说了什么?”
我哼哼着说:“她说你哭起来很难看。”
薛晗面如酱色。
我只好说:“她说你不要责怪自己,说你给她写的诗她很喜欢。”然后回忆着背了两句。
那是薛晗写了烧给他娘的奠文。他这下全信了,眼珠子快瞪出眶来。
我学着我爹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娘告诉了我你们家一把什么剑藏起来的位置,要我告诉你。”
“冰月蝶?”
“大概是吧。”我拿树枝在地上画。
薛晗一看惊骇得大叫:“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家布阵图!”
我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图,“都是你娘画给我看的。”
薛晗看着几乎要晕了过去。
我怕又被姐姐骂,丢下树枝,一溜烟的跑走了。
过了几日,我半夜被人摇醒。薛晗很兴奋地把我从床里拖了出来,给我看他的宝贝。
那是一把通体莹白的宝剑,剑柄上还缀着一颗硕大浑圆的珍珠。我伸手去摸,给薛晗啪地一下打开。
他抽出剑,一时间昏暗的屋里流光溢彩,月华般的光芒从薄如蝉翼的剑身绽放出来。
我张开嘴:“哇……”
薛晗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们薛家的传家之宝:冰月蝶。”
管它蝴蝶蜜蜂,没有我,还不知道埋在哪处土下。
薛晗还算厚道,说:“阿眉,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连着这把剑被一起找到的,还有一本薛家剑谱。从那天起,薛晗就专心致志练习剑法,每天日出即起,挥剑三百下,然后再吃早饭。
他在我家一住就是好多年。我想一定是薛将军儿子太多了,少了一个也没发觉。
日子久了,我也渐渐习惯将他当成家人。
薛晗很厚道,从没同人说过我可以看到鬼的事。他也很勤奋,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读书和习武上。
我在大槐树上磕瓜子,瓜子壳纷纷扬扬落下,薛晗就在树下用剑唰唰唰地把瓜子壳挥开,一片不漏。我吃完瓜子,掏出一个桃子啃,啃完了把核随手一扔,他又唰唰两下,核分成了四瓣。
我冲他撇嘴,他冲我笑。
少年高挑英俊,神采飞扬,从容潇洒。小丫鬟们芳心醉倒一片。
我听到她们偷偷说:“五郎真俊,若能做我夫君该多好。”
我心生一计。次日起了个大早,跑到薛晗的屋子外躲着。丫鬟服侍他穿衣服,我就翻窗进去,往他的床上倒了一大杯水。
那日中午就听娘在同嬷嬷说:“还是请大夫给小晗看看。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大好。”
我溜回树上,捧腹大笑。
只听薛晗冷声道:“我知道是你。”
我趴在树枝上笑,“怎么?担心你将来的媳妇知道?”
薛晗忽然诡异一笑,我立刻遍体生寒。薛晗平常只会笑得温柔敦厚,我可从没见过他眼放贼光。
结果晚饭时爹就对我说:“阿眉,你也不小了,虽是女孩子,也不能整日贪玩,得学点东西了。”
我大惊失色:“爹,我该学的都已经学了啊。”
爹胡子一抖:“学?你学了什么?活了十二年了,连首诗都不会作!说出去还是沈御史家的小姐,笑掉人大牙去。”
“人家爱笑就让人家笑去,我牙齿在就好。”
爹气得拍桌子,所有碗碟筷子都一跳。
我活这么大,从来没见他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我真被吓着了,心惊肉跳。
爹宣判道:“从明天起,你同小晗一同读书,我让他教你一些诗文。别整天只想到吃。”
薛晗在旁恭顺地说:“姨爹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导阿眉的。”
我哀号一声,倒在饭桌上。
就这样,我被薛晗抓去读书写字。
他肆机报复。你说写字就写字,他非要在我手上绑沙包,而且还不许我坐。半天下来,我的手就酸得抬不起来,他还挑三拣四,“这是你写的字?比道士画的符倒是好认点。”
我气的抓起笔朝他扔,他眼皮都没抬就接住了。
然后要我念诗给他听。
我大声朗诵:“帝高阳之苗什么兮,朕皇考曰伯庸;什么提贞于孟什么兮,惟什么什么吾以降……”
没念完,因为薛公子已经倒在了椅子里。上天保佑他没被我气死,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被爹罚去跪祠堂。
还好薛晗很快又抬起头来,捧着肚子,一脸吃错了东西的表情。
我假惺惺地问:“要去茅房吗?”
“放你的……”关键时刻他把那个词吞了回去。人家是文雅的公子。
薛晗抄起一本书,狠狠道:“听好了,什么叫念诗。”
薛公子念道:“汉苑钟声早,秦郊曙色分。霜凌万户彻,风散一城闻。”
他声音很清朗,很沉稳,很……很好听。回响在这小小书房里,让我耳朵一时有点嗡嗡作响。
我问:“写的什么?”
他说:“长安清早的钟声。”
我说:“很美。”
他说:“确实是佳句。”
我说:“我是说你念诗的时候。”
薛晗一愣,脸在瞬间红了。他吃惊地看着我,我亦单纯地凝视着他。他的嘴巴开始发抖。
我忍,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噗地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薛晗的脸一下转成青色。
我赶紧跑。他倒是没追出来。我笑道:“我是学那些小丫鬟,倒还以为你喜欢呢。”
我逃出老远,回头看。薛晗还站在原地,眼睛冒火,死瞪着我,像随时都会冲出来掐死我。我一吐舌头,埋头跑走了。
净初
“傻笑什么?”
我转过头去,舜华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脚下是一堆尚待择选的草药,有半人高。纠缠的枝条根根长满了尖刺,浓郁的药味熏得我头疼。
我把手一摊:“你看到了。我在休息。”
舜华一脸鄙夷地扫了草药一眼:“日落前不把这堆草药筛选完,晚饭就不用吃了。”
我把手里抓的草药一丢,将两只伤痕累累的手在他眼前晃,“喂,做妖也要厚道!你究竟哪里不满意我,说就是了。这点东西你明明施点法术就可以收拾的,为什么非要人工来做?”
舜华忽视,冷冰冰道:“我救治你,供你吃喝,还教你法术,你总得知恩图报才是。做人,也不能太懒惰了。”
我泄气,“我的伤不都好了吗?你还要这些草药干什么?”
舜华说:“存着,自然有用处。”
他飘飘然地走了,红衣映着晚霞,像一团火,千年老狐才有的清幽狐香飘散在空气里。
我打了一个大喷嚏,蹲下来继续摘草药。千秋草,续骨生肌,市价千金,这里堆成堆。老狐狸可真有生财之道。
山中无年日,我也已懒得数日出日落。记得的,就是伤好之后,一直被舜华奴役着。今日打扫庭院,明日修葺房屋,半夜烧火做夜宵,天不亮就起来劈柴火。总之都是一些粗重体力活。
我沈眉虽然也不是什么娇弱无力的千金小姐,可是从小到大也没干过什么粗活。一翻劳作,身体是好得快了,但是也累得要死。
舜华大概自出生就没变过的冷脸在我被累得如同一只老狗时,似乎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畅快之色。
我问他:“我前世同你认识不?”
舜华说:“问这个做什么?”
我说:“我总觉得我前世该是个猎户,不然你怎么那么恨我?”
舜华的脸抽了抽,头顶黑压压的一片。
舜华是景山里一只八千年道行的老狐。一般妖修行到他这份上,又是修的正道,基本都可以成仙了。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还依旧是只狐。
只是这个狐做得逍遥,统领方圆万里的众狐,自立为王,高高在上,大权在握,景山一代乃是他权利中心,好比人间天子皇城。他在这里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有这无冕之王做,神仙也并不是那么值得羡慕的活儿。
我胡思乱想的,一边使劲把一根枝条从那一大团麻中抽出来。
头顶突然轰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压顶了。这一个月来天气很怪,总是乌云压顶,雷雨不断。
古人都说冬雷阵阵夏雨雪,才敢与君绝。如今春天一会儿暴雨一会儿冰雹的,又算个什么。
山风夹着水气,带着几分萧肃。又要下雨了。
我瞅着那一大堆荆棘条,肚子里把舜华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一阵疾风过,吹乱我的头发,几滴冰凉的雨点打在我的脸上,一下勾起一段不算美好的回忆。
漆黑的夜,穷途末路,锋利的剑,冰冷的雨……
胸口抽痛。我丢下手里的东西,捂住心口。疼,疼得冒冷汗,疼得眼睛一片湿润。
每一下雨,那伤就发作。毕竟当初伤得太重了,舜华能把我救活,也好在他是只精通医理的老狐狸了。
又一阵疾风。树林哗哗做响。远眺,群山已被雨雾笼罩,一片朦胧,满目萧索。
狂风吹着我的衣服,我几乎有点站不住。
然后在回过神来,匆忙将那一大对药草抱进舞屋里去。
药草那么多,我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搬完。大雨轰然,雷电交鸣,我一身狼狈,头发凌乱,衣衫污浊,满手伤口。一时站起来过快,眼前发黑。
/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我猛抬起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屋外雷雨轰鸣,屋内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