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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向守在前台的值班护士小姐询问后,径直到了三楼的住院部。空气中漂浮的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来苏水气味,白天也开着灯,照在泼漆的冷色调地面上。
长条板凳上东倒西歪零星坐着人,穿过中间的窄道,伊娃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
安东尼靠在病房门口的墙上,见到她,未多说话,只是点点头。
唐嘉推门进去。
病房是单人间,带窗。伊娃一头短发金发乱七八糟,懒散地倚靠在白色的枕头上。她的左脚打着石膏,高高吊起。右腿屈起,垫着画板。手中握着笔,胡乱画着什么。
唐嘉走到床头,看她笔下的画纸。
倾斜的坡,坡体靠近顶端的地方,立着巨大的圆状物。有线条组成的类似人形或者其他不明生物的东西,抵着圆状物。
她瞬间明白,眼前是一位灵魂画手……
唐嘉凑近,疑惑问:“推着粪球的屎壳郎?”她说完,表情略带惊异地望向伊娃。
伊娃:“……”
伊娃咬牙,愤愤撕掉画纸,揉成一团,扔向一边,“拜托!睁大你的眼睛,这是西西弗斯!”
唐嘉:“你高估了我的想象力,”她顿了顿,“也有可能是我高估了你的表达能力。”
伊娃:“……”她向后一躺,“你真是讨厌!”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类似俄狄浦斯王的悲剧式人物,向来足智多谋。为了让人间不再笼罩死亡的阴影,他设计绑架了死神,导致人间一度再也没有人死去,冥间空荡。此举触怒了奥林匹斯众神,为了惩罚他,众神让西西弗斯把一块巨大的石头推上山顶。可是人力有限,而石块无比沉重,每每未推上山顶,石块便会滚落下来。于是西西弗斯只能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重复这种劳动。
而他的一生,也就在这种无效又无望的劳动中耗尽。
唐嘉望向伊娃因疲劳而显得微微深陷的眼眶,白种人不经老,未上妆的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苍白,也老了很多岁。
她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伊娃心中是如何想的。然而西西弗斯这个故事带有强烈的悲壮的意味,周而复始,无穷无尽,却又无法摆脱,人挣扎在命运的桎梏中,无法脱身。
唐嘉觉得她现在的心境肯定有点消极,于是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伊娃在床上翻了个身,烦躁地抓抓脑袋,“今天可真是奇了怪了,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讲故事这个技能!”
唐嘉:“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样的故事吗?”
伊娃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很轻的故事里有很重的人生。”
“哦!够了!我不要听说教!”
唐嘉不理她,继续说:“故事发在20世纪初期南美的秘鲁,那时候,有很多白人资本家在秘鲁开采橡胶树。我要说的主人公是个被人称为‘空想家’的怪胎。他经常做出一些令人无法理解的举动,比如计划建造贯穿印加山脉的铁路、在热带雨林里生产冰块。他尤为热爱歌剧。”
“然后呢?”
“有一次,他乘船,沿着亚马逊河逆流而上,去欣赏著名男高音歌剧家卡鲁索的演出。然而临行前船的马达却坏了。”
“所以?他放弃了?”
“所以他穿着西装,握着船桨,自己划船划了好几个小时。”
“他看到演出了吗?”
“看到了。”
伊娃端正了身子,“然后?”
“他萌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什么想法?”
“在小镇上修建一座宏伟的歌剧院,让卡鲁索为歌剧院的首映礼献唱。他要办一流的歌剧院。”
“他很有钱?”
“不,不算有钱。可能还有点穷。”
“……”
伊娃又问:“那他怎么建?”
“为了募集修建剧院的巨额投资,他做了很多尝试。”
“什么尝试?”
“他试图去向那些有钱的大亨融资。”
“成功了没有?”
“没。他们觉得他是个傻子。一个想在热带雨林里生产冰块的人,没人相信他。”
“真是一个小可怜。”伊娃说。
“但也有人愿意毫无保留地支持他。”
“谁?”
“他的情人。”
“他的情人很有钱?”
“也不算有钱,他的情人开妓院。”
“……”
唐嘉继续说:“他得到一个当地橡胶大亨的支持,情人给了他钱,他用钱买了一条旧船。”
“不是说那些资本家不愿意帮助他吗?”
“帮助他的那个大亨想看他能坚持多久再破产。”
“……”
伊娃表情滞了一下,又问:“他买船做什么?”
“去丛林深处开发橡胶,如果能成功,他就能获得开剧院的资金。”唐嘉继续说:“可是当地的雨林几乎已经被先来一步的资本家圈划完了,只有一块处女地。”
“哪里?”
“乌圭里亚林区,亚马逊食人族的地盘。”她继续道:“那个年代,食人族隐蔽在丛林里,他们通常杀死擅自闯入者,割掉对方的头。”
“……”
“他用有限的资金雇佣了一群不装业的水手。一群素质不齐的印第安水手,一个空想家,一条破船,他们就这么沿着亚马逊河流逆流而上。”
“他和食人族发生冲突了吗?他最后成功了吗?”
20。 Chapter20
伊娃本来没多大兴趣,但听着听着倒也生了几分好奇心。
她凝着神,准备得到最后的答案。
谁知道唐嘉却说:“怎么办,我不想告诉你。”
伊娃气笑了:“你这么远过来,就是来逗我玩的吗?”
唐嘉不答反说:“这样吧,我把故事的结局告诉你,同时你跟我讲明白,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伊娃沉默了。
她明白唐嘉说故事不过是打幌子,为的就是问出后面的问题。
唐嘉看着她杂乱的金色发顶,良久没答话,于是开口道:“那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了。”
“什么游戏?”
“我问你问题,你不用回答我,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唐嘉首先问道:“你是因为你哥哥的原因来非洲的吗?”
伊娃点了点头,她陈思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唐嘉把她的意思理解为,一开始是因为这个原因,然而过程中留下来的原因变了。
她又问:“你的哥哥出事时,车上还有一名姓‘齐’的中国人?”
伊娃点头。
唐嘉继续问道:“你知道那个中国人和我的关系?”
伊娃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认识我之前就知道了?”
点头。
唐嘉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你因为这件事接近我的?”
摇头。
唐嘉从病床站了起来,对着伊娃说道:“本来今天是和队里去部队营地的,安东尼说你们出了事,我就直接赶了过来。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我得赶紧赶回去。”
伊娃被她这“一波三折”的行为方式弄得一愣一愣的,她眨眨眼,说:“走了?”
唐嘉疑惑:“不然呢?”
她并不认为自己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也都清楚选择会带来什么,并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就伊娃的一系列表现来看,她似乎正在做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但既然不想让别人知道是她所做事情的属性,那么在这件事并未直接关联到二人之间友谊,并且以她的直觉加推测伊娃并不会做出什么有悖于社会伦理道德的事情的情况下,她应该部分尊重对方的意愿。
直到对方愿意向她全盘托出,或者事物发展到她认为有追根探源的必要。
但现在两者都不是。
然而唐嘉还是加上了一句,“如果你觉得想找人说些什么的话,我不敢保证自己是最满分的倾听者,但八十分还是能打到的。”她笑了笑,说;“好好休息。”
唐嘉走到快接近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伊娃叫住。
伊娃将枕头朝唐嘉扔了过去,同时负气地叫道:“你这个怪胎!还有,”她说:“晚安!”
唐嘉接过枕头,同时在心里默默说:“晚安。”
她走出门,看见安东尼依旧可怜兮兮地蹲在角落。
唐嘉几步走过去,把枕头塞到他怀里,然后离开,留给他一句“爱的抱枕。”
安东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郁闷地挠挠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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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到疟疾完全从唐嘉身上退去了,差不多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月底的时候,她们从临时驻点被抽掉回了难民营。日子倒也风平浪静,无什大事。依旧每日不过看病问诊,忙忙碌碌,往往突然闲下来,竟然会生出今夕是何年之感。
八月的第一个星期四,她们迎来了这个月的第一场雨。
雨一直下到了深夜。
唐嘉靠在角落里,叠着腿翻书。插着长长电线的台灯就放在大腿旁,发出暖黄色的光线。
对床上,伊娃已经深眠。
唐嘉胡乱翻了几页,合上,又打开。她把台灯调了下位置,对准桌面。木桌上的圆形闹钟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
脑子里有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她赶紧睡觉,然而——睡不着。
还精神地很。
她深吸一口气,端正书页,努力将精神集中在那些整齐的铅块字上。
五分钟后,她将书扔开。
看不进去。
睡不着也看不进去。
最后唐嘉趿着拖鞋,来回沿着空地打转。伊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嘟囔一句,拿枕头蒙住脑袋,又睡了过去。
走到第五圈的时候,唐嘉想起一个故事。一个丧夫的寡妇,思念丈夫,以至于夜夜不能入眠,辗转反侧。可长夜漫漫,悲寂难熬,于是寡妇找来很多个硬币,捧在手心里,闭着眼睛挥洒出去。硬币哐啷哐啷,滚到屋的各个角落。寡妇便打着手电,一个个将它们找回来。待找到最后一个硬币时,往往天已破亮。对于寡妇来说,失去丈夫的夜,便不再那么难熬了。
唐嘉想: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反之兴奋的脑袋,翻箱倒柜找硬币。
最后只数出十几个。
完全不能担任她的熬夜重任。
她把钱币归拢在一起,拉开抽屉,囫囵轻扫进去。
硬币哗啦啦泻进屉笼,砸在窄长收纳空间里,一部静静躺着的手机上。
喻斯鸿送她的那部。
唐嘉扫动硬币的手顿住。
其实不是什么多名贵的手机,华为普通款,又大又方,一手都握不住,她看着便知道不是自己心水的类型。
可好像又有那么点不同。
手机旁边是被她抽拔下来的SIM卡。
她神差鬼使地捡起小卡,用指甲挑开手机后壳,把电话卡插。进槽口。
按下开关键,手机屏亮了起来。
里面有很多条未接电话。
她一条条来来回回数过去,全选,准备清空的时候却又选择了倒退键。
唐嘉关掉手机,重新拔。出SIM卡,把手机与卡片重新放回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