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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她点开留言框,在帖子底下发了条真心实意的声援。
***
连下两天的暴雨终于有些疲软,换细雨顶替它收拾残局的狼藉。
叶西到书店挑选文具,很巧地遇到了赵系景。
她往收银台上放下一堆笔与笔记本,他放下的却是十几本封面五颜六色的漫画,对比过于鲜明,两人都忍不住笑。
“高三了,还看这些?”叶西随口一问。
“操!高四了我也看啊!”赵系景不以为然。
他也是个乐观主义者,叶西心想,那么多非议与压力充斥着生活,他却很少抱怨,笑总是比哭多。
回家路上有一小段同路,二人闲聊了起来。
叶西本没想过问,赵系景自己先开启这个话题:“我跟我爹促膝长谈过了!他以后不会带我去那个精神治疗所了!我觉得曙光在冲我招手啊,说不定日后我就能慢慢让他接受我的性取向了!”
叶西笑笑,替他开心:“真好,你爸爸成长了。”
她羡慕能和父母一起成长的孩子,有的孩子从记事起就与父母互为朋友,有的在日后的逐渐磨合里也能生出友情……而她与妈妈,兴许永远无法被这二者囊括。
雨势满满减小,地上积水仍深,偶尔被疾驰的车轧出一团团花。
聊着聊着就说到了陈寻,叶西想到上回没有继续下去的话题,怀着心思问道:“对了,你之前说阿寻家里很复杂……你能具体说说吗?”
看见赵系景脸上出现了迟疑,她又补道:“阿寻总是不肯跟我说,我其实很担心他,也很想帮他。”
“毕竟我是他女朋友”,她再三思量,还是将这句按回心底。
赵系景放慢脚步,落在地砖上的足迹都非常小心谨慎,仿佛是在组织语言。
“其实……阿寻很可怜的。”他搓搓鼻子,手里的塑料袋被捏得哗哗响。
叶西攥紧伞柄,心脏也一道被沉寂的情绪攥紧。
“怎么说?”她低声问。
乌云堆积在头顶的天空,赵系景含含糊糊:“你确定你要知道?”
雨飘到手背,冰且刺骨,叶西点头:“嗯你说吧。”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后赵系景艰难开口:“那……万一以后阿寻怪我,你得说是你主动问的哈。”
紧绷的心弦一张一弛,叶西失笑:“我知道。”
到斑马线前,红灯还剩五秒,二人停住,赵系景的视线飘落于信号灯上呆怔。
叶西微微叹气:“要是实在说不出口……”
赵系景却抢先开了口,声音空远得很不真实:“他有个妹妹……”
绿灯亮了,四周等候的人都往前走,二人也缓步跟上去。绿色的秒数走得很快,雨势瞬间强了起来。
到路中央,叶西侧眼看过去,赵系景才继续说道:“但是几年前死了。”
第46章 凛冬04
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次有机会陪妈妈到菜市场买菜,等学期一开始,起床穿衣就等同于扛枪披甲。
狭窄的路口很拥挤,横七竖八蜗行着人与车,鼻尖充盈杀生的腥臊味,立于当中,心情很难不急躁。于是叶西发着愣,听见妈妈火爆地冲她喊:“你傻站着干嘛?帮我拎一个啊!”
叶西方才回神,她仍在挂心昨天赵系景说的话。
“他有个妹妹,但是几年前死了。”
“怎么死的他没具体说……不过,我知道是被人害死的。”
“他妈妈有抑郁症,是因为接受不了女儿的死。”
“这么多年好像都没走出来吧……他们家过得挺难。”
赵系景的语气像转述故事时过于代入自己的观众,说着说着便哀戚异常。
雨下到后来,可以用洒在伞面上的钢珠比拟,叶西手指发凉,微抖着双唇问:“那你知道……到底是几年前死的吗?”
气温骤然低得不像在夏天,赵系景吸吸鼻子,挠着后脑答:“呃……我不太确定……”
“好像……死三年多了吧。”
叶西的心脏一起一宕,就像昨天听到回答时一样。在妈妈疑惑且诘责的视线中,她弯腰拎过一袋很沉的鱼,想了想,带着忐忑说:“妈,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林俐左手拎的东西比右手少,因而肩膀也不平衡地歪斜着。道旁的蔬菜摊一头摞着山一般高的西红柿,另一头空空如也,它也仿佛要向一边倾倒。叶西的心情亦然,被根纤绳拽着,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崩塌。
但是快了。
“我想问,你知道……被叶南害死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吗?”嘴巴有点干,尾音没发全,还黏在嘴唇上。
前方步子迈得稳健的身影瞬间中止,一开始只是双脚发颤,进而过渡到腿,最后全身栗如筛糠。林俐回头,像撞鬼一样无法眨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西拔起被粘在地面的腿,跟上去,佯装自己只是好奇:“突然想到,就问一问。”
林俐身侧被莽撞的三轮车剐了一下,但她却好像无事发生,语无伦次地回:“不知道!那时候都用化名,我哪知道!”
前字与后字语音的迭重暴露了她的心虚,叶西追问:“真的不知道吗?你不是与受害者家属接触过几回吗?怎么可能不知道?”
片刻无言,林俐突然将双手中的袋子往地上一扔,转身用冷眼狠狠剜她:“你要关心这个干嘛?问了能把人救回来还是怎么的?以前出事的时候你怎么不问?哦,现在想起来了!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扛着,不需要你突然假惺惺!”
四周的人都看过来,像旁边有一群刺猬拥上来。
叶西定定地站着,不敢委屈,只能忏悔。
“嗯我不问了。”她捏紧拳头。
林俐仍在原地僵直,视线在叶西身上穿了一个又一个孔,才稍稍放心地拎起袋子回身。
一前一后走了许久,走到人流渐渐稀疏,叶西凝视妈妈羸瘦的背影,轻声说道:“妈,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
背影一顿,几秒后继续向前:“没事,都过去了。”
又放软语调说:“走快点,我得赶紧回去念经,再晚会错过最好时机。”
林俐每天早晨上班前都会空出半个小时念经,但并非佛经,叶西看过,那些经书的名字都很怪,翻得最烂的一本名叫“超度经”。隐约听妈妈讲过它的作用,只要把被超度的对象姓名写在符纸上面,对着符纸虔诚诵读半小时的经文,便能给亡灵引路往生。
那会儿叶西也只是一听,未当回事,还会腹诽邪/教害人。
但今日一听,她隐约间生出了一个主意……
紧赶慢赶,二人成功在所谓的“最好时机”前到家,林俐鞋没脱全就冲进了杂物间,咔嚓落锁,于外界隔绝。
那扇掉漆的木门以往仅仅是神秘,如今对叶西来说,多了一份诱惑。
时间分秒过去,叶西又回想起赵系景说过的话。
“听说阿寻以前的性格还要开朗很多的,妹妹出事后,整个人都变了。”
“有时候我跟他一道放学,遇见有那种看起来是兄妹模样的路人,他都会呆愣好久。”
半小时只走了一半,木门封闭的不再是妈妈,而是她。
“叶西,你也多关心关心他吧……”
“他真挺喜欢你的。”
当这句话在耳边响起,叶西心里的某样东西破碎了,无声,然而很烫,烫得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到大房间里翻找杂物间的钥匙。
只差一个答案——一个推翻猜忌的答案,假如答案得以应验,她会主动走向他。
一定会。
半小时后,林俐出来、锁门、拎着包上班,一切如常。叶西躲在房间里侧耳窥伺,在并不隔音的墙透入楼道中的脚步声后夺门而出。
杂物间的门锁年迈,钥匙插进去卡了很久,她哆嗦着手指费尽全力才打开。
门开了,里面的场景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以为会像电影里所拍的那样暗黑诡异,但也只有一尊不知名的迷你神龛和一个供台而已。
叶西拖动双脚,往供台走去,上面果然有很多草黄色符纸。
她突然腿软,深呼口气,半晌后抬手落在纸上,缓慢曲指抓起其中一张,艰难移到自己面前。
这是她要的答案,此刻正被她握在手里。她闭眼,而后睁开,看见上面写的是“陈觅”。
陈寻,陈觅,寻觅。
“你叫啥?”
“陈见寻。‘看见’的‘见’,‘寻觅’的‘寻’。”
叶西呼吸骤停,绝望在胸口炸裂,无声无息,在整间房弥散开来,进而钻进她每个毛孔。
答案没有推翻猜忌,而是带来凛冬……
她的世界崩塌了。
***
雨很大,夜色十分暗浊,每幢楼房开着灯的窗户都像一团团长着毛的昏黄的雾。
叶西停在单元门前,抬高伞沿往上看,心里还没有什么实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赵系景要了地址来这里,只是等醒悟过来,灵魂已经跟着躯壳定在此处。
也许是因为冲动,也许是罪恶在作祟,也许是她的答案还不完整,想亲口找他确认。
每幢楼都被黑夜碾压侵吞,外墙上的爬山虎淋着雨,如同恶鬼沉默悲泣。眼前这一幢是有声的,正张着嘴,对她招引:“叶西,来。”
额沿发丝的水刺入眼里,叶西没擦,捏紧拳头向楼里走去。
小区是为学校盖的,户主都将房子租给了孩子来一中上学的家庭,是以在假期这里会空下三分之二,大部分要到真正开学才会搬过来。而陈家为什么不搬……她现在才明白个中缘由。
感应灯坏了,整个楼道如同探不到尽头的黑洞,叶西不知道花了多久才爬到四楼。令她稍稍安慰的是,门是关着的,在来的路上她无数次忧惧的画面没有出现。可终究得面对门里的场景,她笑自己荒谬。
抬手,反掌蜷曲往门板靠近,又突然顿住,她听见里面有争吵声。
“你不许把它们扔了!你还给我!”
“小觅不会愿意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的!她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我不管……你还给我!”
女声凄怆,男声隐伤,左右开弓,扎进叶西的耳膜。她脚步往后一退,忽然没有勇气再敲门,没有勇气对他们说对不起。墙外的疾风骤雨一瞬间令她觉得很安全,转身抬脚准备下楼,她宁愿躲进雨里。
下了两级台阶,身后的门陡然被打开,叶西怔住回头,恰好与陈寻的视线对撞。
不需要任何言语,她的突然出现与畏缩让他一下子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
时间凝滞了几秒,她迅疾往下奔跑,他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叶西!”匆促的脚步交迭在一起,又很快被她拉开了节奏差。
冲出楼道,叶西来不及打伞,一头扎进雨中。陈寻跑得很快,紧跟过来拉住她的胳膊。他想抱她,被她躲开。
“叶西,你听我说……”陈寻被雨浇得眉头皱紧,浑身颤抖,“不对,你什么都不用听,你只要信我喜欢你。”
叶西垂下头不敢看他,宁愿他多说些什么,而不是用喜欢她来令她负更深的罪。
“西西,马上要开学了,我们能天天见面。”他卑微着语气,试图转移话题。
她深吸口气抬眼:“不了,以后别见了。”
暴雨像在搅动着天地,陈寻有一刻微诧,眼里开始泛起怒意:“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怪我?好,我告诉你,我当初确实是刻意接近你!但我什么都没想,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