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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寻的手指一颤,皱眉使劲对他甩眼色,而他视若无睹。
叶西似乎并不想过来,远远地应了一声,单音节充满疏离。
烟头燃得很旺,可陈寻不这么觉得,他好像看见一阵冷风将它吹灭了一半。
赵系景对二人暗藏的针锋相对无所察觉,反倒把手举得更高,大喊:“你能过来一下吗?正好有事跟你说!”
陈寻倒吸着凉气,抬脚往他膝窝正中一踹。
叶西茫然纳罕地慢步靠近,赵系景嘴巴一咧,露出得逞的表情。
疾风忽起,刀一般割在脸上。陈寻弹着烟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躲,耷拉着眼皮凝视脚尖。
“什么事?”叶西镇定地开口,问题抛给赵系景。
赵系景一会儿扭头往后,一会儿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看她,支支吾吾个不停:“呃……”
“……没事我就走了。”
她倒是说到做到,话音一落就把纯白的校服背面转向了他。
赵系景慌了,跺跺脚上前要拉,陈寻从侧后方赶上来。有那么分秒的静默,赵系景一直煞费苦心地期待他能开口表示点什么。
谁料陈寻一句话都没说,反手递过来一根烟。
赵系景:“……”
这时叶西已经走了几百米远,有意无意地向后扫了一眼,恰好撞见陈寻给赵系景点烟的动作,眼神凝了凝,旋即露出几分冷漠与嫌恶。
刀尖一般刻薄的眼神,凛冽过风,扎在陈寻手上,打火机的火苗颤抖起来。
他没想到叶西会做得这么绝,又或者有过预料,但在亲眼见到时还是难以承受。
赵系景叼着烟的牙齿都发酸了,含糊不清地催促:“你愣什么?”
陈寻迅疾收手,直直凝视叶西越来越小的背影,下颌削直成线。愠怒在他胸口膨胀,堵在嗓子眼冒着酸味。
方才乍起的寒风陡然止息,几粒烟灰无声息坠下去,这一刻陈寻觉得自己是真的恨她。
恨她无情,更恨她这么快就能彻底漠然地抽离。
***
中午,临近放学,上的是陈寻最难听进去的语文课。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八班的语文教师是个将近六十岁的小老头,据传搞学术还是很有作为的,只是实在不会教书。读文章读得慢而生涩,读错了,拿手指沾沾唾沫黏住书页往前一翻,再从头读起。一堂课下来,没有人能明白他到底讲了些什么。为此还有不少家长闹过意见。
在他一句话挟带的几十声“啊”中,一夜难寐的陈寻渐渐倒伏在桌子上,沉沉入睡。
有几天没梦见陈觅了,白天逃避着不去想,梦里也就很难看到她。
耳边纸笔的摩擦声缓缓消失后,陈寻走进了一片无垠的苍白。
四周空无一物,仅仅是白,可以渗进身体里与骨髓融合的白。他往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尽头。无形的雾喷过来,令他一度无法呼吸。
虽说只是无形,但它也是一道屏障,随着陈寻探得越来越深,屏障向两边张翼,中部内缩,变成一条两立高墙逼夹的隧道。
陈寻垂首继续踱步,蓦然像感受到了什么般停下来。调整呼吸后他抬眼,如同既期许又畏惧的那样,陈觅正背对着他,隐在一团昏白之后。
她好像又长高了,每回见她,她都会变点样子,他对她死后仍在生长的想象完全与科学常理相悖。
陈寻握拳,哑着嗓子唤道:“小觅。”
陈觅没回答,也未转身。
他有些局促,双手按在外套两侧摸索了几下,想找烟,但没找到,又无所适从地垂到腿边。
白色仍在蔓延,陈觅比画出来的还要静止。
陈寻压着气息近前几步,喉头发紧,几番纠结后犹豫地说:“小觅,哥哥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如果现在还没到2015年2月27号……你信我,那天千万别下楼,别出门……也别听我的话,我让你买什么都别听。”
那幅画终于用空灵悠远的声音问:“为什么?”
伸臂向前,陈寻揪着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扑了个空。
“因为你会离开我……”说完,陈觅开始透明化,与他的距离也愈来愈远。
他抬脚,脚却黏在地上,抬手,手却重如铅锤。
陈觅灰飞烟灭时,陈寻绝望地嗫嚅:“哥哥错了。”
惊醒,下课铃已至尾声。同桌把刚发下来的卷子放到陈寻面前,不小心让尖角戳到他的眼睛,短促的痛觉令他瞬间清醒许多。
赵系景斜搭着书包走过来叩叩他的桌子:“说好的好好学习呢?”
陈寻懒散地抬抬眼皮,从抽屉里拽出书包。
二人并排出教室,路过拐角时正巧碰见许久未见的阿鲍,赵系景下意识往陈寻身后缩了缩。
陈寻翻了个白眼:“出息。”
赵系景攀着他的双肩,惶惶然直哆嗦:“我真的怕他……”
“怕什么?欺软怕硬而已,遇见我不还得……”
他说得好好的,戛然而止,勾起了赵系景满满的好奇心:“你说啥?”
“没什么。”陈寻咕哝,兀自迈大步子向前走。
今年的秋风实在迅猛,不仅地上萧瑟,头顶天空也苍凉。已经转头成梦的夏季仿佛就在这留下了它物极必反的余痕。
快到校门口时,陈寻抬头望瞭望天,上面的云是丝线状,一缕一缕,像扫把在地上划过后没有成功带走的尘迹。心情不好,看什么都是消极的。赵系景就与他相反,指着云道:“像蛋糕上的奶油!”
陈寻:“……”
一路上,时不时有高三的学生经过,聊的都是高考的事。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用平淡的语气描述心底的焦虑。
这样看来,似乎只有他深陷在情绪的囹圄中。但他也无可奈何,还想过弄点酒来效仿个“一醉解千愁”。最让他不服的是,叶西好像没有在这场断舍离中受到任何影响,理智得令人发指,每时每刻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他甚至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心……
离门口越近,人流越密集,空气也就越躁动。
陈寻始终低头皱眉,一言不发。
正走着神,他感到自己的校服袖子被赵系景大力地拉拽摇晃。
“干嘛?”他头都不抬,心烦气躁地恶语。
“叶西……”赵系景欲言又止。
“操!你别跟我提她!”陈寻胳膊一振,甩开他的手,闷头快走。
“不是啊……你他妈。”赵系景跟在后面急匆匆地喊,话语同脚步一同颠簸。
陈寻走得太快,他实在跟不上,干脆原地站定,大喝一声:“陈寻你抬头!”
陈寻一怔,茫然地抬头,眼前的一幕令他大惊失色。
第54章 人鬼03
放学时段,校门口的各式车辆一直排到马路中央,正门外余留了一片空地,被围栏截堵,用以保证学生的安全。
此刻围栏内缘正悚立着一排排的摄像机与收声设备,漆黑机械骸骨下把守的一群两眼放光的记者,前仆后继朝正中央的猎物拥堵上去——
猎物即叶西。
碎碎的人语,啸啸擦过马路的鸣笛,叶西被包围在中央,时而被推到右边,时而被搡到左边,如同束手就擒任剿城大军讨伐的俘虏。记者们竖起话筒,杂沓地攒射向她,一张嘴开开合合还没结束,另一张嘴便迫不及待地加入。
几十米外一辆饱腹学生的公交车启动爬走,发动机的轰鸣居然盖不过他们的喧嚣。
陈寻一度失却了全部的思考能力,呆滞地伫立,凝视着浑身苍白的她。身后有好奇的学生蜂拥过去看热闹,这才把他卷到她旁边。
越来越嘈杂,叶西有意无意地扭头瞥来一眼,陈寻对上她目光失焦的双眼。她旋即移开,当他是陌生人。
“叶西同学,我是XX报社的记者,针对你弟弟在未成年阶段二次行凶杀人的恶劣行为,你有什么看法可以分享给我们吗?”
“叶西你好,我是T市晚间新闻栏目的调查员,我想问问你,叶南是否像传言所说的那样,是个精神病患者?在与他共同度过的成长时光里,你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故事可以分享吗?”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炮弹般连续不断。这些记者的本质目的并非在答案,摄像机才是他们的本体,捕捉到叶西被提问后的任何一种反应,日后都可以成为一种噱头。
馒头沾到人血了,吃不吃已无所谓。
陈寻看见叶西死死拧着袖口,每个发白的骨节都是紧绷的,连袖子上的褶皱也一起紧绷。
但她面上却没有波澜,毫不避讳地正视前方,只回答“没有”,多余的话不说。
“那你能谈谈你父母对你弟弟的教育方式吗?他变成今天这样是不是你们导致的?”
“你成绩那么好,怎么做到的?是不是你们家更偏爱你,你的父母虐待过他吗?”
叶西在听见这两个问题后,终于有些无法冷静,脚跟一退,双肩开始微微起伏。
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雨点似的洒过来,沁得陈寻的心凉了一大截。他咬着牙,一步迈向前,紧紧握住叶西的手。
叶西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瞪视着他,使劲抽手挣脱。但他抓得很紧,她再怎么用力都徒然。
陈寻转身对向媒体时,有记者又发问:“杀过一次人,法律给了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才放出来多久啊?竟然第二次犯案,你们作为他最近的家人,一定没有好好帮助管教他,才导致悲剧发生的吧?”
浑身的血都喷涌到头顶,叶西忍不住要张口反驳,陈寻抢先一步沉声回答:“你自己也提到了啊,所以法律为什么要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关注的焦点不应该是这个吗?”
那记者哑然,支起食指推了推眼镜架,“呃”了好几声,缩着下巴思索该怎么应对。
略微安静片刻后,一位女记者冒了头,情绪激昂、字句铿锵地答:“那不是我们需要关注的事,法律的修改与完善,有法律人去做。我们媒体人的职责就是挖掘新闻的本质,引起社会大众的警醒。”
陈寻看向她,眼神深邃:“那你觉得……现在站在这里的大众,有从你们的问题里获得任何警醒吗?”
女记者顿了顿,转转眼珠:“叶西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我相信,只要她回答了,大家都能从答案中领悟些什么。”
叶西的手指在陈寻的掌中蜷缩起来,他用力捏紧,非常严肃地回道:“她答不了。”
“嗯?”女记者以为自己听错了,歪着头向前倾。
“她答不了,因为她是无辜的……”陈寻平静地说,“她也是受害者。”
女记者瞠目,满脸怀疑。
“我这么说吧,叶西算是叶家教育的受害者,其实叶南从某种角度也和她一样。只是同样的教育,让他们走上了不同的人生。”他说得战战兢兢,唯恐冲动下的自己会用错词语。
摄像机与收声系统俯到了陈寻面前,他稍有些慌乱,叶西手上的轻颤通过他的掌心泵进血管。
她小声念道:“你走吧,别管了。”
陈寻的心一绞,看着女记者说:“所以我带她走了,你们也别问了,有点良心吧。”
他向人群外挪步,手臂暗暗用力把叶西往外带。
一开始还有人阻拦,二人很快走远后,再无催命似的脚步跟上来。
天空忽然变得灰霭霭,戏完人散,回归沉寂。
走到一处花丛边叶西猝然停下,拽出自己的手。陈寻没有多言,只握了握手指,确定掌心是真的空了,才垂下去。
“这还只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