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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许久,还不见她抬头,荆屿追问:“你相信我吗?”
鹿时安抬眼,一双圆圆的小鹿眼明亮清澈地映着他,“信。”
荆屿嘴角一弯,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把掌心的东西扔了进去。
转身的时候,刚好看见鹿时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他扔的不是安全套,而是手|雷。
可爱。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荆屿把手塞进裤兜,以免它们像有了自我意识一样,又想要去牵她,“走吧,送你回家。”
“嗯。”鹿时安先是走在他身侧的,两步之后忽然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和他拉开了一点儿距离。
荆屿察觉到了,但假装没有发现。
那种东西,总归尴尬的,就算鹿时安相信不是他的,也难免会去猜测是谁的,比如是他一起玩的朋友的?总之,她不可能联想到他妈妈的身上。
而他,也不可能说。
两人之间飘着若有似无的尴尬,直到停在鹿时安家楼下。
“明天……”她说。
荆屿看着她,竟隐隐有些怕她会说让他不要再来接自己之类的话。
“记得把功课写完带过来,”鹿时安扶着电子门说,“还有,你不会再提前到了吧?”
一颗大石落了地。
荆屿微笑,“不会。”
鹿时安这才开门,快步跑上楼梯,连着跑了两层楼才停下脚步,背靠着墙,拿掌心抚住左胸,起伏的胸口,砰咚乱跳的心。
她到底是怎么了啊?
为什么连跟荆屿说句话,都会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子雅呀!灌溉 30瓶,么么!
第15章 食髓知味(15)
从小时候开始,家对荆屿来说就不是温暖的代名词。
回家更像是闯关,不推门永远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样的挑战,或者难堪。
此刻,他站在房东家门口,看着油漆工一点点刮掉墙面上的红漆,再重新粉刷成白色。
一下、一下,刺耳的声音像刮在心上,让人浑身难受。
“你是住阁楼上的吧?”粉刷工忽然问。
荆屿没说话。
“房东说粉刷钱跟你要。”
“多少钱。”
“三百。”
荆屿掏了三张纸钞递过去,背着包往阁楼上走。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刚走到半路,他就听见头顶传来熟悉而陌生的呻|吟。
男人的,女人的,交错的喘息和床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一愣,手紧紧地攥成拳,转身向楼下跑去。
房东太太刚回来,正和粉刷工说话,见荆屿出来,忙拦住,“你得好好跟你妈谈谈——哎!哎!这孩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妇人的声音渐远。
那些让人难堪的声音却挥之不去。
荆屿闷头走了许久,等心情完全平复,人已经又站在熟悉的楼下了。
他抬头,看向那扇亮着台灯的窗口。
家啊……他从前不明白,为什么人要有家?
是鹿时安,让他懂得何为温暖。
而他竟就食髓知味,念念不忘了。
*** ***
鹿时安抻了个懒腰,合上作业本。
今晚她学习效率奇低,荆屿的笑容总是不期然地闯进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就像中了邪。
她冲了把澡,头发湿漉漉的也不好睡觉,索性拎了垃圾袋下楼,打算在小区吹吹风,晾干头发。
这个点,小区里多得是乘凉的人,并不冷清。
所以鹿时安心无防备,拉开电子门就往外走,差点撞上坐在台阶上的人,连忙一迭声道歉。
没想到,那人站起身来,倒把她给吓了一跳。
鹿时安有点错乱,“你是还没有走,还是提早来了?”
如果是提早来了,这也太、太早了吧?
荆屿塞着耳机,眼角眉梢有淡漠的寂寥,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眼前的鹿时安是真的还是幻觉,于是看了她许久,才扯开一只耳机,“……来早了。”
鹿时安睁圆眼睛。
如果她不出门来,难道他打算在这里整整等七个小时?
“为什么要来这么早?”
荆屿口舌发干,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家不能回的原因。
在此之前,也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包括宁九。别人是不关心,宁九则是太清楚他的难堪,总是体贴地避过不提。
“没地方可去,”他润了下唇,“就来了。”
鹿时安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离家出走了吗?
荆屿弯腰,从她手里接过垃圾袋,三两步走到公共垃圾桶边,丢了进去,又返回她面前,“上楼吧,有蚊子。”
鹿时安下意识地问:“那你呢?”
荆屿没有回答。
她忽然想起一大早,他在紫藤花廊下抻着懒腰、刚刚睡醒的模样,顿时恍然,“你该不会又打算去花廊那里睡吧?”
荆屿略显难堪地避开了她的视线,算是默认了。
鹿时安心头发酸,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让她在街头露宿的话,她连一天都做不到。他呢?难不成经常这样吗?
“是跟爸爸妈妈吵架了,不想回家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荆屿轻笑,“不是。”
“那为什么——”
“我家单亲,我妈带了人回家。”他打断了她的问话,“所以我不想回去,这样解释你能听明白吗?”
鹿时安的生活简单,一下没反应过来,带人回家怎么了?
等她终于绕过弯什么叫“带了人回家”,顿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了半天,挤出一句,“那也不能,也不能……”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她特别容易设身处地替人着想,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荆屿,大概也不想回家面对吧?
“别管我了。”荆屿跨下台阶,“在外面打发一晚没什么大不了。”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鹿时安总觉得他的背影委屈得一塌糊涂,就像是先被妈妈抛弃,又被她给丢下了似的。
“等下!”
荆屿在路灯下回头,只见穿着卡通睡衣的鹿时安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你介不介意……”她润了下唇,“睡沙发?”
不知从哪扇窗里飘出电视剧的主题曲,男女对唱,情爱婉转。
鹿时安觉得脸颊烫极了,就看见荆屿低头跨上台阶,走到她面前,站定了。
又是那种淡淡的烟草味,可他的手上、嘴边并没有那种味道——所以应该是周围的人抽烟,而且抽得很凶,鹿时安想。
“你……”荆屿声音沙哑,尾声拖得很长。
鹿时安迷茫,“我?”
他抬眼,眸光明灭,“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防人之心?”
鹿时安愣了愣,抬手指向不远处亮着灯的岗亭,“小区保安就在那里,喊一嗓子就会听见。而且你忘啦,我有报警器的。”
荆屿想起那天半夜三更在小巷子惊天地泣鬼神的鸣笛声,不由苦笑。
“所以我不怕呀。”鹿时安说得理所当然。
荆屿低下头,手替她扶着电子门,“那走吧。”
进门之后,他仍旧没有穿家里唯一的男士拖鞋,而是光着脚走到沙发边,坐下之后仰面看鹿时安,“把我当空气就行。”
鹿时安眨眨眼,去厨房给他倒了杯凉水,又从卧室搬来薄毛毯,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你要不要冲把澡?”天还挺热,她下楼一趟都折腾出层薄汗。
“不用。”荆屿低头,“你不用管我。”
鹿时安见他情绪不良,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于是自己翻出吹风机,对着镜子吹干头发。
风机呼呼作响,却出奇地平复了荆屿紊乱的心跳。
他坐在沙发里,刚好能看见小姑娘的背影,套在宽大睡衣里的纤细身影,看起来娇弱得很。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她小小年纪就独自生活呢?
而墙上挂着的合影……
荆屿看向照片里的一家三口,眸色渐浓。鹿时安继承了父亲的轮廓和母亲的气质,眉眼之间的光与父母如出一辙,天之骄子,温柔自信。
他想起了总在阁楼的微光里抽烟的荆姝。
要说她和他们曾是一类人,怕是谁也不会信吧?一方在舞台的高光下,一方低进尘埃里。
当鹿时安吹好头发,转过身时,就看见荆屿正对着墙上的合影出神,连她走过来都没有察觉。
“他们经常出国演出,很少在家,这张照片也是两年前照的了。”鹿时安轻声说。
荆屿收回视线,随口说:“是吗……”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荆屿意外地抬头,却见小姑娘神色平静,一朵小小的笑容挂在嘴边,“我爸爸叫鹿煜城,我妈妈叫时念,你看我的名字,鹿时安——是他们的纪念,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呀。”
“不喜欢这名字吗?”
“谈不上不喜欢吧,听惯了。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属于我爸妈,假如他们生的孩子不是我,也会叫这个名字,而不是为了我特意取的。”鹿时安吐舌,小声问,“对不起,这么说是不是太矫情了?”
“还好。”荆屿嘴角微勾,“能理解。”
“他们一直都在巡演,小时候是外婆带着照顾我,后来外婆去世了,我也大了,干脆自己生活。”鹿时安坦然地说,“你看,其实我比你还惨,你好歹有妈妈,我只有自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
但从另一方面看,差得太多。鹿煜城和时念或许确实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女儿,可起码给了无忧无虑的物质生活。
而他呢?只有无休止的磨难。
然而鹿时安并不知道,她以为荆屿的妈妈只是离婚之后要再婚了——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什么阴暗猥琐,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所以她才会努力地想要和荆屿共情,试图安慰他,荆屿心里明白。
但她越说,越让他觉得自己可悲。
“我跟我妈姓,之所以取名为屿,是因为我是在她在一个岛上怀上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自己的事,鹿时安惊喜,本想再问点什么,荆屿却侧身向沙发上一卧,顺手拽过毛毯盖住自己,“早点睡,不聊了。”
鹿时安:“……”
这人怎么跟个蚌壳似的,只张开一下下,就立刻合上了。
她关了客厅的灯,说了句“晚安”,没等来荆屿的回音,也没往心里去,自己回了卧室,关门之前轻轻地说了句:“别怕,阿姨一定是爱你的,在心里。”
荆屿翻了个身,没有说话。
一切归于平静,只听见墙壁上的时钟滴答走着针。
许久没有动的荆屿无声地坐起身,裹着她给的毛毯,坐在黑暗里,一双安静的桃花眼看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没有灯光,所以照片上的人并不十分清楚,那种和美的感觉散去,只剩下寂寞。
这间房子虽然宽敞,干净,整洁,却到底少了烟火气。
“外婆去世之后,我也长大了,所以就一个人生活了。”女孩软糯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荆屿抹了把脸。
她的生活,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以为是被父母捧在掌心娇惯的小公主,结果是锦衣玉食的孤女。
他是真的……
不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也想要一个鹿鹿……
第16章 食髓知味(16)
闹铃响了。
鹿时安迷迷糊糊地拍了拍小企鹅闹钟,掀开毯子坐起身,随手抓起扎头绳把头发球成丸子,然后睡眼惺忪地往洗手间走。
晨曦从客厅的窗户照进来,一如往常。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