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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忠脸色忽青忽白,他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被一个和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小年轻指着鼻子骂,这其中滋味着实不大好受。然而官大一级压死人,他纵有千般的愤怨,也不敢还嘴顶撞。更何况,他是被上司抓了痛脚呢!
“把蒋荣华带过来!”梁晨冷冷说了一句,“还有,明天写份检查交上来!”说完,再也懒得看对方一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市公安局的讯问室里,蒋荣华大口地吸着烟,整张面孔都已被浓浓的烟雾所笼罩。而梁晨与卢勇等几名刑侦人员就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蒋荣华开口说话。
从凌晨被抓接受审讯到现在,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年仅四十岁的蒋荣华却是像苍老了十多年一样。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蒋荣华扔掉了手里的烟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不远处年轻的公安局长,以沙哑的声音道:“我坦白,我是受了王兢的指使,出面与猎头公司的中介朱春平联系,首先支付了十五万元的定金,在李平被杀之后,又支付了剩下的三十五万!原先商定的杀人酬劳是三十万,后来因为唐松的同伙被当场击毙。所以王兢又让我多支付了二十万。”
“你说的这些,有事实证据吗?”梁晨有些讶异于对方的坦白,在他想来,让蒋荣华下定决心坦白交待,应该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经手的五十万,是王兢直接划拨给我的,我还有一些录音证据藏在家里的保险内!”蒋荣华神情浮现出一丝异样,其实他自己早就明白,也许有一天会落得兔死狗烹,替主子挡灾的下场,所以才暗暗做了准备。在他进拘留所的十几个小时中,有几拔人见过他,或者警告,或是威胁,目的都只有一个,让他把所有罪名担下。而更让他恐惧和愤怒的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他所住的单人间里被安排进一个陌生的犯人。
眯起双眼,蒋荣华的神情有了片刻的恍惚。他又想起在下午发生的一幕。
“你好!”高大男人露出雪白的牙齿首先向他伸出手,不知是不是错觉,蒋荣华总感到对方的笑容中充满着一种野兽般的阴森和残忍。
“听说,你也是犯了杀人罪?啧啧,看不出来啊,怎么看大叔您都像个斯文人!”高大男人向前走了两步。而蒋荣华则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忽地,高大男人冲了上来,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手从腰上拔出一件东西狠狠地向他的脖子插去。他的瞳孔为之收缩,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支不起眼,却足以致命的尖状物在眼前不断放大,在这一刻,他除了恐惧,还有仇恨。这个人是来杀他的,这个人扮演着是和唐松一样的角色,而自己,就像是曾被灭口的李平!这是报应啊!蒋荣华闭上了眼睛!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他却没有感觉到死亡的降临。甚至,那只捂在他嘴上的大手都松了开去。睁开眼,望着手拿牙刷把抠着手指甲的高大男人,在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之余,他不由心生疑惑。
“他们跟我说,杀了你,就给我家里的老娘一大笔钱!”高大男人露齿一笑道:“他们消息很灵通,知道我孝顺,只是他们不知道,我这些年杀人抢劫攒下的二十几万,全被我老娘捐了出去。她老人家嫌钱脏,我捉摸着,这笔钱也不是干净的,赚了也是白赚!”
“谢谢!”蒋荣华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脖子。他会为失去生命而感到恐惧,那么在纵火案里死去的无辜者呢?被灭口杀死在医院病床上的李平呢?他们在临死之前,是不是也充满着对生命的留恋……!
“不用谢我,我不杀你,是因为我觉得那些当官的,有钱的,一个个都是黑心的杂种!”高大男人脸上现出仇视之色,将尖锐的牙刷柄狠狠扎向墙壁。
蒋荣华默不作声,他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被这个偏激的家伙划入有钱人的行列。然而高大男人却似乎感到有些无聊,盘腿坐在床上,向他问道:“喂,你犯了什么罪啊?”
“买凶杀人!”蒋荣华不想回答,但又不敢不回答,只得尴尬地说了句。话一出口,他连忙又补充道:“我没有钱,我只是打工的,是别人指使干的!”
“谁审的你?哎我问你,公安局有个梁局长你知不知道?”高大男人兴致勃勃地问道。
“知道!就是,梁副局长审的我!”蒋荣华尴尬地回答道。
“怪不得你这么倒霉!哈哈!”高大男人怔了下,随后指着蒋荣华大笑起来。良久,高大男人才收住笑声,望着一头雾水模样的蒋荣华,一本正经地道:“我和你一样倒霉,我也是被梁局长审过的!”顿了一下,放缓了声音,很认真地道:“不管你犯了什么罪,我劝你还是招了吧!真的,你过不了梁局长那一关!”
在高大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后,房间陷入了沉寂。然而没多久,房门就被打开了,两个警员出现在门口。高大男人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眼看着对方出了牢房门,,蒋荣华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扑到房门上,向外高声喊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彥斌。如果你还有机会出去,不用给我的坟头烧纸,抽空去看看我老娘就行了。就当是还我的人情!”高大男人转过头,露齿一笑回答道。
“蒋荣华,蒋荣华……!”耳边不断响起的声音,将蒋荣华拉回了现实之中。“签个字吧!”望着递过来的笔录,蒋荣华没有半分犹豫地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讯问结束后,梁晨立刻向身边的副支队长卢勇道:“命令一大队马上出发,前往王兢所有可能的落脚点,务必在最快的时间内将王兢缉拿归案!”
“梁局!”卢勇吞了口口水,脸上掩饰不住彷徨的神色,支支吾吾地道:“梁局,咱们是不是,是不是应该向王书记请示一下!”
“你只管抓人!请示不请示,我心里有数!”梁晨烦躁地挥着手道:“赶紧出发,抓不回来人,我唯你是问!”
“是!”无奈之下,卢勇只得敬了个警礼出去了。
在卢勇走后,梁晨沉思了半晌,终还是掏出手机,给市长张秉林去了电话。早上近一个小时的谈话,将没有什么实际效果,张秉林开了一堆空头支票,明白显示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态度。梁晨很想知道,现在的张秉林接到他的电话又会是什么反应!
八月二十三日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分成两组出动,对王兢可能藏匿地点进行搜查。得知了抓捕目标之后,包括卢勇在内,所有刑警队员都心怀忐忑。不同于普通的嫌犯,那是市委王书记的独生子,即使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王兢涉案,但在这个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使磨推鬼的年代,对于权力的畏惧,使得这些基层刑警们不约而同地产生了逃避的心理。
另一辆警车驶至百兴楼,例行公事地问了保安,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警车便离开了。另一辆警车停在市委小区门口,却是没有任何胆量闯进去,最后只得在周围马路上逛了两圈,就准备回去交差。
与此时同时,市公安局下令抓捕王兢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进了市委书记王复生,副市长张林虎等人的耳中。在市委小区的家里,王兢坐在沙发上,神情看不出什么慌张之处,然而那只不断轻颤的膝盖却是出卖了他心内的惶乱不安。
“儿子,不怕啊,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进来抓人!”黄瑾抓着儿子的手,感觉到一手的潮湿。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也没了主意,只得催促着当市委书记的丈夫:“老王,你快想想办法啊!”
“我有什么办法!”王复生冷冷地扫了妻子一眼:“蒋荣华已经招了,梁晨那边已经抓到了确实的证据,你觉得,我还能什么办法?”
“你不是市委书记吗?你怎么就没有办法?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抓去枪毙?”黄瑾的声音又高了起来。幸亏市委小区楼房的隔音效果不错,否则凭着黄瑾这尖嗓门,王兢犯案的事早就天下皆知了。
“找人去灭蒋荣华的口,是你的主意吧?”不理会胡搅蛮缠的妻子,王复生将目光转向强作镇静的儿子,冷声问了句。
“不是我,是张豪的主意!”王兢如实回答道。他虽然也有这个意思,但确实是张豪首先提出买通死刑犯,杀人灭口的主意。只是他们没想到,那个死刑犯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放过了蒋荣华,而仓促间,他们一时半会也再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你们这是给自己挖坑给自己埋啊!”王复生已经无力愤怒,他指着自己的儿子,脸上现出一抹悲哀:“今天市里班子已经决定,升任梁晨为市政法委专职副书记,级别正处。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最迟后天,他就得从市公安局离开。由谁接任梁晨的位置,接下来怎么操作,我和张林虎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那时蒋荣华就算想坦白,又有谁听他的!现在好了,你杀人灭口不成,蒋荣华自然就会联想到凶手是你指使的,你不仁,他就不义,你觉得他还会继续替你挡灾吗?”
“现在怎么办?老李,你得想法子啊!”黄瑾摇着丈夫的胳膊,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还能怎么办?”王复生厌恶地拨开妻子的手,勉强压抑住心里的暴躁的情绪,对儿子冷声道:“你这两天,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一切等梁晨的任命下来后再说!给我记住了,再自作主张,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选择暂避锋芒,等梁晨离开公安局长的位置之后,他再想办法操作。有一点他可是可以肯定的,就算梁晨再胆大妄为,也决不敢进市委小区抓人。退一步来说,就算梁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安局那些刑警有这个胆量吗?
市公安局里,梁晨先后给市长张秉林和政法委书记邱岭梅去了电话。张秉林的语气很激动,命令他全力缉拿王兢,并且注意保护好证人。而邱书记,却只是沉默地听他汇报完毕后,便挂了电话。
晚十点半,出动的警车无功而返,令梁晨心里的愤怒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额度。看着一张张心虚的脸,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愚蠢之处。驱吉避凶是人之常情,他不怕,不代表整个公安局的刑警都有敢于得罪市委书记的胆量。他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也是主持局里工作的常务副局长,然而和市委书记比起来,那又算得了神马!
他挥了挥手,示意刑警队员们散了。一个人回到办公室里,坐大老板椅内,目光望向空处发着呆。何苦呢!他问自己,自家后院失火还没有摆平,他又何苦冒着风险去趟这趟混水?在这个世界上,妄想主持正义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似乎把自己看得太过于重要了!
回家?他却又害怕去面对叶紫菁!不回家,他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抓普通犯人的时候,他是公安局长,抓市委书记儿子的时候,他却什么都不是了!
他现在要怎么办?没有证据的时候,想方设法取证,有了证据的时候,却又苦于抓不了人。张秉林只会动嘴皮子,邱岭梅干脆就不表态,整个锦平,都是王复生的天下,他还能求得谁的帮忙?真累,真TM的累啊!
梁晨烦躁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机,目光从通讯录里一个个名字滑过,最后他无奈地发现这样一个事实。这是江南,不是辽东。他曾经所倚仗的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