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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返回渔村寻找鱼丽,可没有找见她,那个年代,路途遥远,交通不便,遇到恶劣的天气,耽搁几个月都是常事,错过真是太正常了。
在世间漫无目的游荡近百年后,他突然厌倦了这不生不死的命运,非常突然的,他就决定停留在一个破庙之中,不走了。
那段时间,他不吃也不喝,忍耐着人体的种种折磨,冬天来了,破庙的屋顶被积雪压塌,他被活埋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四肢百骸都被冻僵,失去了知觉。
偶然会有雪落在他唇上,滋润他干涸的双唇,他在昏迷与睡梦中度过了不知多少春秋,到最后,竟然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那个狭小的角落仿佛是一个棺材,漆黑,逼仄,他偶尔能听见外面的声音,有时候是小动物觅食发出的窸窣身,有时候是雷声、雨声,滴滴答答,没完没了。
春草枯了又生,他躺在那么一个被时间抛弃的地方,骨头缝里都生出青苔。
然后,有一天,有个女人走到了这个破庙里,向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佛像哀哀哭泣,她说丈夫死在了外面,只剩下她和刚落草的女儿,夫家的人看这一户断了香火,便侵占了他们的田地,将她们母女赶出门,眼看女儿就要活活饿死,她实在没有办法,便决定在这里结束生命。
裴瑾从睡梦中醒来,对她说:“我这里还有些银钱,你拿去吧。”他在破烂的衣袖里摸了摸,摸出些许银钱丢给她。
“多谢恩公活命之恩。”她盈盈下拜。
而后,她买来粮食,在破庙中住了下来,将粥米端到他面前。
裴瑾看了她半天,接过碗将滚烫的热粥一饮而尽。
从此,回归人间。
也许是彻底厌烦了那寂静的生活,他入了风月场,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多么热闹。
高高的妆楼上,屏风后面,美人露出隐隐约约的倩影,云鬟绿鬓,珠光摇曳,瑞兽里燃起馥郁的香气。
秦楼楚馆里,只要有钱,永远都有美酒美食,永远都有如花美眷,丝竹声里,时间像流水那样过去了,温柔乡里,他也能暂时忘记不死的痛苦。
既然如此,千金买一笑又有何妨?
他在烟花巷陌里醉生梦死。
那里的人不问来历,不问未来,那些女子有可爱的聪明的,也有刻薄的刁钻的,但每一个都是鲜活的,她们的喜怒哀乐,悲欢人生,让他感觉到自己仍然生活在人世间。
他从别人身上借来一点生气。
六百年了,青楼梦好,薄幸名留。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鱼丽似乎又进来,轻手轻脚替他盖了条毯子,可他太困,竟然睁不开眼睛。
***
次日一早,裴瑾是被厨房里的焦臭味熏醒的,他揉着额角爬起来,发现是鱼丽在和锅子较劲。
“你干嘛呢?”裴瑾接过锅铲,“已经糊了。”
鱼丽怏怏:“想吃个炒蛋,结果这东西比灶还难烧。”
“你不习惯而已。”裴瑾把锅里焦黑的炒蛋倒进垃圾桶里,重新倒了油,打了蛋,“我给你做吧,还想吃什么?”
鱼丽偷看着他的脸色:“你好了?”
“失恋么,多大的事。”裴瑾神色未变。
鱼丽悄悄松了口气,她嘴上是说最好她有伴儿他没有人陪,可真看到他那个样子,心里又觉得不忍心起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一个人的日子有多么无聊了。
若非如此,怎么会时不时就下山去一趟,当初她固然是感动于肖臣还记得那一饭之恩才点头同意拜堂,可未尝不是厌倦了原先的枯燥生活,顺水推舟罢了。
“她现在离开,以后离开,都是要离开的。”鱼丽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不是为她,我是为着自己。”裴瑾不愿多说,转移了话题,“昨天你也看到孔倩倩了,搞定了?”
鱼丽回忆了一下那个身材极好的艳女,耸了耸肩:“她对我没什么威胁。”
“就这样?不难过不吃醋?”裴瑾反而为她担心起来,“这不是可以娶好几个老婆的年代了啊,你别把思想停留在老时候,哪有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的?”
鱼丽静默片刻,才道:“我知道。”
裴瑾住了口。
今天的早饭因为鱼丽的败笔,只能中不中,洋不洋,随便吃了一些算数。
裴瑾问她:“你今天出不出去约会?”
“哪能那么积极,新鲜感容易过的,”鱼丽心里自有盘算,“不去。”
比起和封逸出去约会,她现在更喜欢和夏枫他们一起玩,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看着就朝气蓬勃,呼朋结伴,到哪里都热热闹闹的。
她也喜欢热闹。
裴瑾就说:“那我约你出去吧,今天我要去个地方,要不要一起来?”
“好啊。”
第28章 暴
裴瑾要带鱼丽去的是一个家暴援助机构; 也是上次董菡和他开会提出来的新对策; 与其重头开始; 不如找人合作,她建议的合作对象就是常青市唯一一家民间非盈利性的援助组织。
组织的负责人是董菡大学时候的老师,也是资深心理学家; 一直致力于帮助妇女儿童,努力了很久才创办了这个机构; 经验和专业性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因为种种问题,现在也遇到了不少麻烦。
董菡认为,一方有资金,一方有专业度,他们完全可以合作。
裴瑾已经有几分赞同; 但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眼见为实; 正好他对封逸不大放心; 顺带捎上鱼丽去打一个预防针也好。
而鱼丽听说出门; 开始拿包包往里头装吃的,果冻、软糖、巧克力、猪肉铺、棒棒糖……裴瑾看着离奇:“你是自己吃还是要带给人家?”
“当然是自己吃。”她又把手机装进了口袋里。
裴瑾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幸好幸好,就装了一个微信和几个游戏:“不要随便自拍发到朋友圈,照片一旦流传出去,很容易惹来麻烦。”
“好。”她一口答应。
裴瑾又说:“玩游戏要买道具连我的卡好了。”
“真的?”她眼睛亮亮的。
裴瑾对她伸出手:“手机拿来。”
鱼丽把手机递给他,裴瑾绑上自己的卡号:“夏枫教了你不少事啊; 都会打游戏了。”
“要和同龄人有共同语言嘛,我现在十八岁。”
裴瑾啼笑皆非:“提醒你一下,你的同龄人只有我。”
“我和你怎么同龄了?”
裴瑾斜她一眼:“哦哟,这嫌弃的眼神,你有什么好嫌弃我的?我六百多岁,你不也是,我是鳏夫,你是寡妇,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看不起谁。”
“我不和你争这口舌之利。”鱼丽用力抿了抿嘴唇,“出不出门了?”
“我一直在等你。”
救助中心的地址有些偏僻,裴瑾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鱼丽问他:“家暴援助是什么意思?”
“就是遭受家庭暴力的人求助的地方,虽然说现在已经有反家暴法了,但是家庭问题还是很难解决,这个组织创办好几年了,应该有经验可以学。”裴瑾详细地给她解释。
鱼丽似懂非懂:“家庭暴力,是什么意思?”
“从法律角度上来解释,就是指家庭成员之间以殴打、捆绑、残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经常性谩骂、恐吓等方式实施的身体、精神等侵害行为。”裴瑾尽量通俗地给她解释明白,“比如丈夫殴打妻子,父母殴打孩子,这种是显而易见的暴力。”
鱼丽眨了眨眼睛:“现在,丈夫打妻子,是犯法的了?”
“是的,而且不仅仅是打人,假设我们俩是夫妻,如果我每天都骂你长得丑又笨又蠢,还威胁你如果敢怎么样我就打你,或者不让你出门,把你关起来,都属于家庭暴力。”裴瑾意有所指。
鱼丽愣住了:“这样……也是?”
“你看看就知道了。”他带鱼丽走了进去。
董菡已经在了,正在与一个鼻青脸肿的女人说话,她怀抱中还有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鱼丽走近,隐隐听见她的哀泣:“……喝醉了就打我,这次还打孩子,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鱼丽站住了。
她记得没有错的话,肖臣也是会打人的,他当了好些年土匪,后来虽然招安了,脾气还是那么急,五姨太想求他办事,正逢他喝醉,一个巴掌扇过去:“你还嫌老子麻烦不够多是不是?”
五姨太被她们看了个笑话,捂着脸跑了。
七姨太和肖臣的属下偷情,被他逮了个正着,他一枪毙了那个下属,以儆效尤,而七姨太呢?
当着众人的面,被他剥光了衣裳用马鞭抽得遍体鳞伤:“你给老子戴绿帽子!臭婊子!你生是我肖家的人,死是我肖家的鬼!”
七姨太被打得奄奄一息,他还不许给她请大夫,正室夫人老早就看她们不顺眼,哪里会费这个心思。
最后是她请了老大夫进来抓了药,还没喝上一碗,肖臣冲进来,一巴掌拍掉她手里的药碗:“我说过不准给她请大夫!鱼丽,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放屁?”
“那你是怎么样,打我吗?”她也火大了,“那你干脆也把我打死算了。”
肖臣的语调软下来:“我怎么会打你,鱼丽,是她先背叛了我,我要是不表态,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到我头上拉屎撒尿?”
“让我死了算了。”七姨太从床上爬起来,说着就要去撞柱子。
肖臣冷着脸:“你要死就死吧,我不会拦着你。”
七姨太曾经是名噪一时的戏子,是他听了人家的戏,心里喜爱讨回来的,可自从鱼丽进了门,她们便都失了宠,深闺寂寞,便动了别的心思。
而这件事,最终以七姨太自尽告终。
肖臣对她的死无动于衷,死了便死了吧,只是,他把手放在她脖子上:“鱼丽,你会背叛我吗?”
鱼丽毫不怀疑,那时自己要是没有表态,他会立刻掐死她,所以她说:“你对我好,我就不会背叛你。”
他便松开了手,将她搂到怀里:“鱼丽,你不能离开我,谁都可以背叛我,你不行,你是不一样的,你和她们不一样。”
这句话她信。
那么多女人里,只有她一个和他呛声也不会被打,吵架了,也是他先买了礼物回来向她低头,他再生气,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尤其是她曾经在这些事上吃过苦头,所以更是看重这一点。
何况,没有对比就看不出来区别,有了那些女人做陪衬,她便确信他爱着她的,每每想到这里,心里便觉甜蜜。
他对别人那么坏,偏偏对她那么好,到后面失了势,谁都可以不要,带着心腹和她逃走了。
只带了她一个。
独独爱她一个,因着这个,可以不计较名分。
“丽娘?”裴瑾轻轻叫她的名字,把她从回忆中唤醒,“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没事,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裴瑾见那边董菡还在和人家说话,便拉着她退避到一角:“可以和我说说吗?”
“看到她们就想起来肖臣,肖臣脾气是很不好,”她轻轻叹息,“可是,他从没有打过我,他那个脾气,竟然没有动过我一次。”
裴瑾一怔,顿生怜爱:“丽娘,不欺辱妇孺是底线,是,他不打你,打别人,是对你格外不同,然而,绝大部分的男人都不会打女人,何况是自己的女人……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他的吧?”
鱼丽低头想了想,说:“那也不只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