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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头见他小心翼翼将修好的花一枝枝取好角度插进泡棉里,温奶奶脸色绽青,忍不住想瞪他。这小子插起花来竟可笑的比她还有板有眼。
“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堂兄弟太没用,没办法分摊阿秦的重搪,那丫头自知一上大学就有进公司帮忙的义务,才会弄砸今年的考试,延宕进入公司的时间。”老奶奶迁怒道。
说什麽辗转难眠、心情惶然,苦水一吐就是一大缸,谁不知道楚楚这丫头和她几个软弱的堂兄弟们一样,看待课业简直是如出一辙的不在乎,成续好坏怎可能影响到她。
温韩闻言,白净的脸庞浮起愧色,深觉良心过意不去。
拿起一把娇贵的素心兰,他转望两老柔声劝道:“奶奶,楚楚姊既然不喜欢进公司帮忙,您就放她一马,随她去吧。”
唉!真不晓得他能说什麽……温爷爷莫可奈何的摇摇头,孙儿的秀气实在让他无话可说。
急性子的老奶奶看不过去,开口便训道:“告诉你多少次,说话别老是轻声细语,活像生错性别似的,别忘了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孩子说起话来嗲声嗲气的,真不像话。
“我……我习惯小声说话嘛!而且……音量太大声吵得人头发疼,对喉咙也不好。”温韩无辜地讷讷低语。
我佛慈悲,听听这孩子说那是什麽话!老奶奶的泪水差点因羞愤而夺眶流出。
“听说观音大士是中性人,你看这孩子像不像?”久未出声的温爷爷有感而发,?重的欷吁。
“可不是,右手就差一只净瓶了。”温奶奶心有戚戚焉,心中直叹奈何。
“奶奶别笑我了。”飞红拂上双颊,温韩羞赧的将花束移到玉容前半遮着。
“唉……”两老沉重的同叹一声。
五官漂亮,皮肤白晰,阿韩无疑是个美男子,只要他的个性能阳刚一些,不要成天与花草为伍,便没什麽好挑剔的。坏就坏在这美中不足的地方未必见容於世人,阿韩偏又不以为忤,拈花惹草玩得颇有心得似的,居然还开起花坊来。
奔且不论他这种异常行迳是否会危及温家在社会上的名声地位,区区一介高中二生放下读书的天职,成天在花草堆里打滚哪会有出息。
谁能告诉她,阿秦生的两个孩子到底是怎麽了?
老大阿齐嗜茶如命,一天没闻到茶香便要死不活;老二阿韩性格典常,爱花怜花成痴,俨然成了惜花人。
“老头,楚楚想做什麽就随她去,比起这些四不像的孩子,她的行为倒还可以原谅。”幸好温家还有个楚楚,才不致全然陷於黑暗之中。
“别担心,我们回美国前楚楚一定会回来,我会安排人暗中注意她的。”温爷爷决定到外面透透风,就算是夏末乾灼的热风也好。“那孩子做事有分寸,难得开口向咱们要求什麽,这回就随她去吧。”
温奶奶面泛幽怨,娇柔地抬手让老伴扶起。“我也这麽以为呀!唉……”
两老相扶持着依傍而行,你侬我侬,不知羡煞多少有情人。
“老头……”
“怎麽啦?”
“你曾不曾做过亏心事?”她心中一直有这种怀疑。
“应当不曾。”
“我也不曾啊!”好感叹。
“为什麽突然问这个?”
临出客厅前,老奶奶哀怨地看向专心修剪花枝的孙儿,凄楚怨道:“假若有,我会以为这是天谴哪!”
老爷爷哑口无言,实在想不出任何安慰老伴的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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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西沉,天光却依然亮灿,昼长夜短的炎夏,常让游走於灰色地带的社会边缘人怀有时光漫漫之感。
微风中,无云的芎苍一层层加深色相,大地正以静寂的姿态等待星子释出银芒,以点亮夜的缤纷。南台湾恬适的向晚,若没有那声困兽般的哀嚎撕裂天空,便不会因此添上心碎。
云林县元长乡一幢朴拙的叁合院厝,本该一如以往静谧安宁,今日不知何故,於炊烟袅袅时分却反常地喧腾起人声。
纷扰的吵闹声中,只见一条踉跄身影跌跌撞撞自屋内窜出,发狂般冲上小路。这人不知是力道掐不准还是怎麽地,竟不知转弯,直挺挺朝守候在路旁的葱众竹林狠狠撞去。随後追出的叁人见那人弹倒花地的狼狈模样,个个脸色大变,竞相冲上前。
“走开,走开……”展司漠痛苦掩面,暴烈地挥开所有援手。奋斗了一年只能走到这里算什麽!懊死,他不要以这种丑陋的样子活着,死掉算了!
“司漠,别这样。听妈妈的话,只要勤做复健就有希望。”极力忍住伤心,纤柔的白芸试着接近浑身带刺的儿子,却被他负伤的眼神拒绝得更彻底。
“复健就有希望,希望……”自喉头涌上的硬块一度使展司漠硬咽无声。“就是怀有希望我才会这麽绝望。”他的希望碎得连细微的尘灰也不留了。活得好痛苦,行尸走肉的生活有什麽意义?
“你的复原情况比医生预计的还要好,相信不久的将来——”
“够了!我哪有将来可言,拜托你们不要再安慰我了……这种怜悯我到底还要面对多少?”展司漠挫败地悲呜,披肩的长发因长年未修而显得凌乱。
唐品谦微皱眉头,不喜欢好友自暴自弃的口吻。
“我不得不告诉你,必然不少。”司漠受创最深的恐怕不是身体,而是怕经不起挫折的心理,这家伙太好面子了。
白芸惊惧地阻止唐品谦,“品谦,别说了,展妈妈求求你。”
她知道品谦和司漠是至交好友,最了解司漠的个性,用话激他定有一番道理,但她不忍心再加深司漠的痛苦啊!
相貌斯文的唐品谦将伤心的展母搂进臂弯里柔声抚慰,“展妈,你累了一天,进去休息吧。司漠有我和素雁陪着,你放心。”
白芸固执的摇头,怎麽也不肯丢下她可怜的孩子。
“陪我?你们怕我自杀吗?”展司漠抬起湿濡、空洞的双眼,悲凄冷笑。
自杀?!白芸骇然地呆住,怎麽也想不到那个曾经无情嘲笑自残一生的人是懦夫的孩子,会吐出这样惊人的字眼。
“司漠!”白芸死白的面容与哆嗦的身子都教唐品谦看不过去。“你没看到展妈这一年为了你南北奔波,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了吗?”
“那就放我自生自灭啊!我这个负担从不敢劳驾谁来照顾我。”自悲使他失去控制,只能以狂咆发泄心中的悲愤。
“品谦,别责怪司漠,他心底不好受。”微红的鼻头被儿子嶙峋的身影惹出一阵酸楚,泪珠扑簌簌滑落白芸动人的脸庞,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自责不已。
以前那样心高气傲的孩子,为了巩固她与素雁在展家的地位,不许自己软弱,凡事追求完美,几乎是要风得风的,现在被一场无端的车祸撞瘸了腿,他怎能不崩溃?
她不敢想像……白芸疲惫的心狠狠抽紧,背脊爬起寒颤,神色恍憾地将双肘交握在胸前,不自觉的摩擦双臂。
要司漠一辈子拄着拐杖走路,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肯的。该如何重建他的信心,让他觉得他并不会凶因一脚微跛就遭世界遗弃,或被老爷漠视呢?白芸哀痛欲绝地注视曾经不可一世的孩子。
她可怜的孩子,从小到大不曾跌倒,这重重的一跤摔得他心都碎了。
“为什麽是我,到底为什麽?!”展司漠受不住身心折腾,仰头怒问天,意志急遽地溃决了。
这记暴烈的悲吼,问得周遭人痛心欷吁,谁都无法应对。
展司漠愤然落泪,既不掩面也不拭泪,任由泪水凌乱游走於枯白的面容上,勾勒出内心深处的软弱。
自从一年前被那名该下地狱的酒鬼撞伤,导致右脚成残,清楚听到胸腔内那颗坚韧的心慢慢龟裂,他就该死心了。已经没什麽好在乎,也不必逞强地想掩饰破败的残相,反正他的尊严早被这只该死的破脚践踏光了。
当初为什麽要和天争呢?哈哈,还说什麽前程无量、未来璀璨,没为母亲、妹妹争得该有的一切,绝对不能放弃。
傻子,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他什麽都不在乎了!
唯有傻子才会为了挽救固有的一切,不准自己耽溺在悲伤里,展开一连串疗程;只有傻子才会企图拭去众人的嘲弄眼神,听从医师指示回云林专心做复健。多可笑!这辈子他从没那麽听谁的话过。咬紧牙关承受椎心的痛苦,为的不外是希望双腿能再次平平稳稳的踏在地面上,从容行走。
老天爷,我问你啊!这个愿望大吗?了不起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恨?
展司漠疲惫地抹着脸,从指缝闲溜出嘎哑心死的乾笑,他那布满荆棘的身躯仍是拒绝任何人靠近地绷得死紧。
说什麽“天下无难事”,多自负、天真的想法!
他一天只睡两个小时,拚命折磨自己,并在心灰意冷的时候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勤加练习,天底下哪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还一直狂妄的以为凭他过人的信心和个性,铁定能轻易重拾一切,结果……笑话,哈哈哈,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连脚步都踩不稳的人,有什麽资格说大话?!
可是……老天,这个对别人而言或许短暂的一年,对他而言却橡一辈子那麽漫长难熬,他受够了。管你是掌管什麽的,我求你带我走,我求你呀!听到没?!
白芸勇敢地拭去泪水,尝试接近他,“司漠,你累了,妈扶你进去休息好不好?”
“我是累了。”如刺??般挥舞双手抗拒任何人靠近,展司漠脱口而出後,才发现他真的好累。
“二哥……”展素雁啜泣地跪在地上,扳回展司漠的泪容,哀哀乞求,“我相信天底下没有难得倒二哥的事,你可以办到的,不要灰心啊!”
展司漠凹陷的双颊隐隐抽搐,痛苦的眼睛回避地瞟向冥暗的天空,就怕看见她眼底可能有的同情,就是那种同情让他生不如死。
“小雁,对不起,我再也不是那个值得你骄傲崇拜的哥哥了。我是个一无是处的跛子,一生得凭靠着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过生活的跛子。”空茫的声音载满绝望,展司漠眼神换散。
“胡说,你永远都是我最敬爱的人。”几次想伸手替哥哥抹去泪水,但终究在考量到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已这麽做而作罢,展素雁恨自己只能无助地陪着掉泪。
“没这回事,司漠。”白芸不顾一切抱住颓丧的儿子哑声痛哭。
展素雁泪眼滂沱的回头向兄长的至交求救,“唐大哥,你快劝劝二哥呀!”
“劝?”展司摸冷嗤一声,扬头大笑,“劝我什麽?别想不开?世界等着我去拯救?哈哈……哈哈……哈哈……”他无力地将头埋进母亲肩膀,一阵哭一阵笑。“拜托你们,别理我了。”
儿子悲凉的哭号深深刺穿白芸的心,痛得她泣不成声。老爷啊!你真狠,为何不来看看他呢?司漠到底是你儿子啊。
“人家二年才做到的程度,你一年就做到了,何况你正值年轻,体力正盛,怕什麽?”一家子哭成一堆,不禁使唐品谦眼眶发烫,心头酸楚不已。“相信医生,再努力个一年半载,你就不用拄着拐杖走路了。”
展司漠颊边青筋暴起,退出母亲的护卫,暴跳如雷地咬牙切齿道:“一年半载?受伤的人不是你,你当然有心情说风凉话。”他要伤害任何比他健全、完美的人,他要这些旁观者和他一样备受折磨。
“要是你觉得我的话让你难过,我道歉。”唐品谦挑鲎地迎视他着火的眼睛,“但是你得明白,陪着你难过伤心的我们也不好受。”这一年来,司漠的进步有目共睹,他该死的绝不会让司漠因一时的挫败而毁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