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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来不像是好说话的男人,但她提出的要求,他全数接受。
最后端出来的成品,简单来说就是什锦粥,添了一大堆林林总总的东西,有些熟透了,有些还半生着,但是米熬得很香,汤有些过咸,因为罗宵一大把盐捉了就放,最后勉强又加了瓢水下去冲淡咸味。
“能吃吗?”罗宵生平唯一一次挑战作菜,滋味如何连他自己都不保证。
莫爱恩老早就吃掉大半碗,直点头,“味道很好!”
她让他有信心了。
“笋子有点苦味。”罗宵尝了自己的手艺,倒有意见。
“笋子要先烫过,才会去除苦味。”
“妳说什么?”
“唔?我说笋子要先……咦?为什么我知道笋子要烫过?”她比他更惊讶自己无意识下说出的怪话。她明明连怎么煮食都不知道,又为何会冒出这句?
罗宵并没有多言,挟块豆腐到她碗里,再将她碗里苦涩涩的笋丝挟出。
莫爱恩明白他的用意,对他的惧意也减去不少。他虽然长得吓人——是指气势,他有一张好容貌,但没有和善的本钱——对待她却很细腻。
她与他住在同一处小苑,关系应该很密切吧?
“罗宵,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她试着和他从闲聊开始。
“我是妳丈夫。”
“咦——”她瞠大眼,嘴里的粥差点喷出大半,她用袖子捂嘴。
“做什么如此吃惊?!”她的反应令他不悦,他是她丈夫这件事值得她错愕吗?!
“呃……我们是夫妻?”
“嗯。”他淡应。
“真的是夫妻?”她还在确定中。
“对。”
“难怪……”她像了解了什么,缓缓点头。
“难怪什么?”
“难怪你发现我认不得你时,才会一脸想哭的模样……”
“谁想哭了?!我以为妳在跟我赌气而故意不认我!”他的脸孔又狰狞了起来。
“我——”才刚刚觉得他不可怕,他一吼,她又想缩到桌下去躲……
“我没有在骂妳。”罗宵放软声调,企图扭转方才的失态。
“……”她吞咽,讷讷蚊语,“我没有故意不认你……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谁……我一醒来,头好疼,面前的你又一副很火大想伤害我的神情……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呀……我才是那个想问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的人……”
“先别想这些,吃吧。”他不乐见她皱眉,也清楚此时逼她无济于事。
失去记忆的感觉他很能理解,没有人会比她更惘然更惶恐,被她遗忘的感觉当然不好,她的眼眸看着他时带着探索及一丝丝的害怕,他恨极了这种滋味,恨极了自己竟然被她排拒在记忆之外。
那是被遗弃的失落。
所以从她眼中看见的他,才会是一脸想哭的蠢样……
第七章
生平只下过一次厨的罗宵,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为独当一面的厨子——这种事若有人曾向他预言,他会狂妄大笑三声,然后活活劈碎来人的脑袋。
罗宵凭着食谱上所教的,再凭着失败后尝试,尝试又失败的经验累积,从一开始只能熬出杂乱的什锦粥,让她一日三餐都只能吃这样食物,到后来他会了小米粥、藕粥、薏仁米粥、荷叶粥、菠菜粥、鸡丝清粥、鱼片粥……若非食材不全,他还满想试做海八珍粥给她尝尝。
再进展到豆腐料理,姜汁豆腐、锅巴豆腐、红烧豆腐、凉拌豆腐、雪花豆腐、醋遛豆腐到响铃豆腐……
肉类料理——扣肉、宫保鸡丁、樟茶鸭子、清炖鸡。
鱼类料理——清汤鱼丸、汆海蚌、红烧鱼、清蒸鱼、白雪团鱼。
菜类料理——鸡蓉尊菜、干烧冬笋、炒山菜、野菜汤。
现在,他连松花饼、锫飳、面条及馒头都会做了。
人的潜力,无远弗届,只要有心,人人都能煮出一手好菜,尤其当她眉开眼笑在品尝他做的菜肴时,他一点也不觉得男人下厨有何不妥。
所以,他此刻心甘情愿在为她煮绿豆汤。
罗宵试试汤的甜度,他不嗜甜,但她不一样,她像只蚁,贪吃甜,因为这个缘故,他现在又开始学起百花糕和玫瑰饼。
“我也要试。”她从他在洗豆子时就待在旁边看,好不容易才等到成品大功告成,急着要喝。
他给了她一调羹,有汤有绿豆,她呼呼热,一口就吞下。
真不敢相信罗宵是和她同一时间进厨房学作菜,他说她曾经也拥有好厨艺,但是她忘得太彻底,连一玻Р'都回想不起来,现在要她去炒盘青菜都太奢求她了,反倒是罗宵进步神速,一天比一天精进更多。
简单的材料,他却煮出一桌好菜,反观她,大概只有洗米这件事可以。
罗宵不用多此一举问她汤好不好喝,他从她脸上满足的表情已得到答案。
“我以前有你煮得这么好吃吗?”她很困惑地问。
“我比较喜欢妳煮的菜。”她为他做菜时的专注及全意,让菜肴充满着她的心意,尝在嘴里,甜在心里。
“可是我吃过自己做的奶饼,没有你做的松花饼好吃。”她声音含糊,因为正忙着嚼饼,双眼无法从罗宵专注为她作菜的身影离开,这个男人手执锅铲的画面绝对突兀,然而却有一阵温暖,从心窝口开始泛开,莫名的,感动。
他替她舀了满满一碗的汤,调羹搅散热气,反复好几回,直到温度降低了些,才搁放在她手边,她无心机朝他一笑,算是道谢。
“妳会做的饼很多,不像我只会一两样。我喜欢咸口味的饼,尤其是妳以葱末碎肉为材料,和着面糊油煎,圆圆一大块——”他还在说着,她已经露出馋相,虽然没直接开口央求,晶亮的眼瞳及微咧的红唇,他瞧懂了。“好,我做给妳吃,不过我只能凭印象,不保证绝对好吃。”
葱末碎肉饼,他记得那滋味,葱香,肉香,饼香,还有她两鬓沾着辛勤汗珠,双颊被灶热给煨得红扑扑的粉嫩,都让饼的滋味变得不单纯只是食物。
那个莫爱恩,不见了。
即使这段日子以来,他抗拒着这个想法,但是眼前的她,不一样了,她对他一无所知,不清楚他曾是怎生的恶人,不懂两人身处在小苑的始末。
爱恩,妳对我已绝望,绝望到情愿放弃我了吗?
所以妳忘了一切,忘了妳与我的感情,还是是我逼得妳忘掉这些?
罗宵好想这么问她,但即使问了,也不会有答案,这个莫爱恩,一无所知。
“罗宵?”莫爱恩不解注视着罗宵对着青葱在发呆。
她迟疑了会儿,伸手扯扯他的衣袖。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知道罗宵面恶心善,尤其对待她几乎是言听计从,她开口要什么,他从没摇头过,这让她更放胆接近他。“你在回想怎么做饼吗?”看他的表情又不太像。
罗宵深觑她,缓缓将她从椅上拉起,没开口说明他想做什么,但将她环在胸前,她想开口询问,他却只是握着她的手背,默默领着她一块清洗青葱,处理面糊。
他的大掌完整包覆她的,她专注看着,做饼的过程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在他弄错步骤时,她还会本能地指正,好似脑海里有个女人,曾经柔顺地站在灶边切切洗洗,忍着燠热,为心爱之人煮食……
她突地晕眩,身子发软。
“罗宵……我头痛……”
下一瞬间,她被打横抱起,罗宵飞也似地将她带回房里,安置在床上,手指按压在她发汗的额际。
“好些没?”
“还是痛……”她从痛皱起的眼缝瞧见他满脸忧心,本想扯谎骗他,但……又好想撒娇。
罗宵无技可施,只能用着以往莫爱恩帮他舒缓头疼的方式对待她,他紧盯着她眉宇间所有反应,直至她眉头松懈,他才吁出屏着良久的吐息。
他拨拨她的刘海,以掌心抹去她一头冷汗。
莫爱恩眸子不眨,直勾勾看着他的举动。“我忘记你,你很难过是不是?”
她天外飞来一问,问怔了罗宵,他没点头,当然,也没摇头。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忘记你……我一定不是故意的,我会再把你想起来,好不好?”
他还是没应她,只是黑眸间闪过了什么又消失,过了好久,他才缓声道:“不是妳的错,是我,我才是让妳难过的人。妳不是一直很疑惑妳的小指哪儿去了?”
“嗯……”她很想问他,但隐隐约约又有个声音要她别问,没想到他竟看穿她。
“也是我害的,而我,甚至不知道妳剁下它们时有多痛。”他沉重地合上眼,这一刻,他竟害怕直视她的断指。
“但是我应该没怪过你吧?我那时有骂你吗?你提到这件事时,我心里完全没有任何怨怼的感觉,我想……以前的那个我,是心甘情愿的吧?”她偏着头想了想,才这么回他。
“我不知道妳怨不怨我,妳从没说过怪罪或原谅这类的话,妳总是……宽容。”
“这些话,你想跟那个我说吧?”面对失去记忆的她,他的话只会使她一头雾水,即便她会鼻酸,那也是出自于本能,心里的悲伤,不是来自于现在的自己。
“对,所以,妳回来吧,爱恩。”
罗宵低语,吐露最卑微的请求。半个多月过去,莫爱恩仍是没有回来。
当她好些回露出茫然陌生的眼神望向他时,罗宵再也无法忍受地动了怒,他砸烂了桌椅,即便没伤她也吓坏了她,他像只负伤的兽,逃出小苑,她企图追去,但他已经消失于眼前。
她知道,罗宵不是对她生气,他在气他自己。
她好几次都从他眼中看到希望之光的殒落,他在自责,也在自虐,她的丧失记忆对他打击很大,几乎将他击溃。
看来他对“莫爱恩”非常非常重视吶……
然而她此时无法去思索其他,她只想找回罗宵,安抚他,因为他看来好汨丧,那受伤似的背影,令人不舍。
“罗宵……你回来呀!罗宵……”她循着他离去的方向追,停伫在小苑与外界隔离的那扇门板——心里隐约抗拒去拉开它,好似有人在告诉她,别轻易走出这里——但是她站在门里,心却随着罗宵去,她深吸口气,用力拉开门扇,跨出小苑。
沿着幽林及唯一一条往下的石阶跑,无心欣赏任何景色,莫爱恩一手按在胸口,一手撩揪着长裙,原先嘴里还呼唤着他的名字,到后来,重重喘息声取代了所有声音,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出现另一扇朱红色的门扉,她等不及顺气,轻手推开门,这才发觉自己进到一个全然迥异的世界。
好大的地方,光是瞧都瞧不到尽头,处处都是华楼,处处都是奇景,好美。
不过她全副心思只惦记着罗宵。
罗宵在这个地方吗?
她像头迷途的猫儿,在陌生的环境里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小心,四周环顾,低低喊着罗宵的名。
“罗宵……罗宵……”这里也没有。
莫爱恩转往右边那栋柱上雕绘着气派腾龙的巨殿,但随即被一队士兵拦下,她惶恐地不敢妄动,反倒是士兵队里有人认出了她。
“原来是爱恩夫人,您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士兵虽恐惧着冷狠的罗宵,但对于莫爱恩,他们并不会连带排拒。在罗宵即位那段日子,莫爱恩贵为王后,仍对下人们和和善善,让人无法将对罗宵的恨转移到她身上,所以士兵口气相当恭敬,只是不明白为何自愿与罗宵一同幽禁的她,竟会踏进王城圣殿内。她向来都只在月初会到粮仓去领日常所需的食材,除此之外,她是不曾深入王城的。
“爱恩夫人……是在叫我吗?”她对这称呼很茫然,但知道爱恩是她的名字。
“您是来领米粮的吗?还是有事找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