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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生平头一回见识,什么是世家高门累世传下的风度。
明明也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少年,却言辞有度,行止有方。没有冠盖锦绣,没有如云随从,只不过一人一骑,却有烈烈英华。
那时沈蔚才知,从前在她幼小心中以为是虚伪拘束的世家风范,竟是如此金铮玉润的模样。
对她来说,那年见过了在满城落英中打马而去的杨家少年,从此后,所有话本闲书中翩翩清贵的公子们,便都有了同一张脸。
傅攸宁见她眼中的恍惚与脆弱,忍不住心中长叹,美色误人啊。
沈蔚胡乱揉了揉眼,又冲她笑着叹气:“总之呢,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两情相悦。我觉着,两个人能好好在一块,挺不容易。时常你喜爱之人,未必以同样的眼神看你。既求不得,就该放下。”
傅攸宁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些日子我总在想,我是做不成坏人的。”沈蔚笑得眯起了眼,眼角却又有水气浸出。
傅攸宁站起身,绕桌过去抱住她,拍拍她的背,柔声笑道:“既做不成坏人,那就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吧。”
小姑娘将脸抵在她的肩头,她的肩头便立时有了温热的湿意。
傅攸宁并未劝阻,只好好地抱着她。耳旁听她闷闷道,“头儿,我想去从军。”
也许,远离帝京繁华与亲族厚待,在铁血金戈的沙场边疆,去食过风,饮过露,去见过生死存亡,强敌在眼前,家国在心中……那些年少时长久痴念的小情小爱,才会被从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拉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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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沈蔚的事,整个下午,傅攸宁心中都闷闷的有些走神。放值时也没想到要自己先跑,怔怔地就被梁锦棠拎着一道回去了。
她一路上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抗,这叫梁锦棠无比诧异。
他拿手背探探她的额温,傅攸宁茫然抬眼:“你做什么?”
“哪里不舒服?”梁锦棠担忧到蹙眉,“不要忍着,不舒服要说,若是要哭也可以,我又不会笑话你。”
想起她手腕骨折竟从范阳忍了一路回来,也未让人发现异常,梁锦棠就不得不格外上心。这姑娘太倔,心头的墙竖得太高。
他不愿她独自躲在那道墙后。
傅攸宁摇摇头,忽然问:“梁锦棠,请教你个事啊。就是……如今哪支军中,美人最多?”
沈蔚是爱看美人的,既也帮不上什么,帮她打听打听,让她今后有好看的脸儿就着干粮,至少也能让她稍感开怀一些吧。
“你问这做什么?”梁锦棠立刻警惕地看着她,丝毫不乐意回答这个问题。
傅攸宁想着沈蔚大约也不愿旁人知晓此事,便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嘟囔道:“问问不行么。就是……想说你对军中之事总比我了解些。羽林里从前曾在军中待过的人多,可我称得上熟识的人并不多。如今孟大人不在京中,我想来想去,这事除了你或韩大人,我去问旁人,也不合适。”
“问韩瑱也不合适。”梁锦棠立刻否决了她的备选方案,抬腿进了门。
傅攸宁老实地跟在他身后,略有抱怨地回嘴:“那你又不肯跟我讲。”
梁锦棠回头瞪她,还没来得及训人,就被管事大娘的声音打断。
“三爷回来啦?”
“你怎的还没走?”梁锦棠语气不大和善,惹得傅攸宁奇怪地瞥他一眼。
“三爷,这是大爷亲自替您挑出来的两个丫头,都是伶俐的,您先瞧瞧合不合用,”管事大娘忙指了两个小丫头近前,对她俩交代,“宝香、丹露,仔细照应着三爷。”
“是。三爷安好。”
梁锦棠随意点点头,指指傅攸宁:“倒不必管我,去客院顾着她就成。”
“我?我不用的。”傅攸宁一头雾水地指了指自己。
“你手还没好呢,明日指着我给你穿衣梳头啊?”梁锦棠还在为先前她追着问“军中美人”之事心头不痛快,一时也口不择言了。
眼见管事大娘与两个小丫头惊讶又欣喜地偷瞄过来,傅攸宁尴尬得几乎要跳起来了:“你你你……闭嘴!今早、今早我还不是自个儿穿好了!”
娘喂,我在说啥鬼话呀。
“把你能的,不许废话,”梁锦棠听得也想笑,却只能忍住,板着脸训道,“正午时瞧见你又同人打打闹闹的,少不得待会儿手又肿了。走了,吃饭去。”
管事大娘笑眯眯的想,得赶紧回去禀给大爷知道,一惯不要人伺候的三爷忽然向大宅开口要丫头,原来竟是要给个姑娘穿衣裳呢!
听他说起午间的事,傅攸宁又想到沈蔚,便追在他后头问:“你还没回我,哪支军中出美人。”
“关你什么事?”见她执意要问,梁锦棠才好些的心情忽然又不痛快了。
“我就问问。”
“吃、饭。”
“好吧,那我明日再去问韩大人。”
“不许问他。”
“那你说给我听?”
“不说!”
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啊。又不是问了什么机密。也不知生的哪门子气。
傅攸宁皱着眉头偷觑他半晌,想着自己还要吃人家的饭,也就只好作罢。
饭厅内仅有的两人相顾无言,气氛沉闷,场面有些僵。
这算吵架么?不算吧?
梁锦棠停箸,叹气:“我问你个事。”好吧,他是敢作敢当的梁大人,就他先低个头好了。
“你问你问。”傅攸宁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见他一副讲和的样子,赶紧笑眯眯顺着梯子就下了。
“我有个朋友啊,”梁锦棠幽幽瞪她一眼,“他有个……心爱的姑娘。那姑娘懵懵懂懂也不拿正眼瞧他,却喜欢看美人。他为此已然很低落了,那姑娘竟还逮着他问更多美人的事……你说,他惨不惨?”
“惨!”傅攸宁咬着饭箸点点头,好奇地看着他,“可,那姑娘也心爱他吗?”
“不知道。”梁锦棠垂下眼帘,很没出息地躲开了她的目光。
傅攸宁不疑有他,扒了两口饭还在思索:“那……他自个儿是美人吗?”
“我想,”梁锦棠觉得自己耳朵发烫,声量都低了下去,“是的吧。”
傅攸宁“哦”了一声,点点头:“那姑娘既爱看美人,早晚也会心爱他的,叫他别急。”
“嗯,不急。”
“你问完了?”傅攸宁没太明白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个问题,却忽然兴致勃勃道,“你的美人朋友,或者他心爱的那个姑娘,是有名的人物吗?”
梁锦棠无奈地发现,这家伙抓的重点总是很奇怪。“你又在想什么?”
“若他们两人中有一个是有名的人物,那我可以将这个消息卖给秉笔楼来写一写呀!”傅攸宁兴致高昂,眉开眼笑,“《四方记事》里从前也记过类似的事情,妙笔生花,写得可有趣了。”
“你想啊,一个美公子,心上人是个爱看美人的姑娘,可这姑娘偏偏又喜欢看许多别的美人……这种事写出来多精彩,大家都爱看的!”
梁锦棠扶额苦笑:“这种事也记?标题都没法起吧。”
“标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就叫——”傅攸宁面露得意的神采,掷地有声地宣布,“春来江水绿如蓝!”言简意赅,漂亮啊。
梁大人黑脸咬牙,用尽毕生功力才克制住自己,才没拿面前的碗扔她一脸。
32。第三十二…三十四章
第三十二章
晚饭后; 傅攸宁自觉回到客院时,丹露正在为她铺床。
丹露一见她进来; 忙歉然回身,福礼道:“请姑娘勿怪。我与宝香今日才急急自大宅过来,从前未到过三爷这宅子,尚不熟悉; 手脚慢了。”
“无妨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傅攸宁忙摆手,回以善意的笑; “其实我自个儿也是可以的,你们早些歇着吧。”她藏在身后的手有些抖; 心跳也愈发快了些。
丹露谢过她,又仔细将床铺理得齐齐整整; 等宝香端了净面的热水来; 才近虚虚扶着傅攸宁到雕花面盆架前的圆凳。
“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丹露是梁家大宅出来的大丫鬟; 自也有些眼力。
瞧着面前这姑娘虽只一身绣衣卫武官袍,无妆点、无首饰,却眉目舒朗; 言行谦和,只这教养; 便叫丹露觉得这姑娘定是个简单的人物。
“傅攸宁; ”见宝香来搭手帮自己除去外衫; 傅攸宁领情颔首,轻声道,“有劳宝香妹子。”
先时只不过管事大娘引荐过一会,只怕连三爷一时都分不清她二人谁是谁。
宝香见她并不轻看人,顿觉她亲切,便笑容可掬地多嘴问一句:“傅?是青阳傅氏的姑娘吗?”
大宅的人皆知梁家三爷是在青阳傅氏府中受教过的,一听傅姓便免不得多想些。毕竟都知三爷这宅子轻易不留人,往常也最多只留两名小厮照应,问大宅要丫鬟这还是头一遭。
若是青阳傅氏的姑娘,得三爷这样礼遇看重,倒就顺理成章了。
傅攸宁抿唇笑笑,摇头轻道:“只是双凤堂傅姓的旁支。”她觉着自己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但愿她俩并未察觉。
“傅姑娘有伤,让宝香替您净面吧。”丹露轻道。
“只是小伤,我自个儿可以的,”傅攸宁面上的笑意撑得稳稳的,“我好歹也是光禄府的武官,若这点小伤也扛不住,那成什么了。你俩快去歇着吧,乍然换了地方,我还怕你们认床。”
“咱们就在东厢,傅姑娘若有什么需求,拉一拉床头绳铃即可。”见她目光诚恳,丹露便不再坚持,领着宝香恭谨辞礼,退下了。
房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傅攸宁脸上镇静的笑意终究绷不住了。
行走江湖,若非天份超群,或师门出身尊贵,活命的首要,便是察言观色。
踱步到雕花面盆架前的圆凳上缓缓坐下,傅攸宁整个人都止不住的抖。
她定定看着铜镜中那张惊惶的脸,好半晌后,倏地将脸埋进整盆温水中。
梁锦棠的话,其实她……听懂了。
她脑子慢,初时真不明白梁锦棠讲那个故事用意何在。直到她发现梁锦棠闪烁回避的眼神,发红的耳廓,梨涡中的蜜糖……
然后,她就开始胡说八道。
每当她不知所措时,她总会不自觉地开始胡说八道。
自范阳春猎以来,梁大人的梨涡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她曾疑心这人被调包。
可先前她脑中忽然像被人劈开了混沌,细细回想,他在旁人面前,依然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梁大人啊。
她若再不明白,就当真不如自挂东南枝。
她想,她大约至死都不会忘记今夜这顿晚饭。这大约是她迄今为止吃过的,最美好的晚饭。
彼时烛火通明,梁锦棠闪躲的眼神带着他不自知的温柔;他唇角的笑意虽已尽力克制,可仍旧像在糖堆里打过滚一般,甜如蜜,美如画。
那个在她年幼无助时总在想象中陪在侧的少年,竟就这样一步一步,活生生的,走进了她的心上。
以这般美好的模样。
沈蔚说,她觉着世上不会有比杨慎行更好看的美人。傅攸宁想,这份心思,自今夜起,自己也是能懂的了。
可,两个人想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