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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许……“那个人”,还有其它许多没来得及被探知的手段吧。
索成虎颤抖到单手握不紧那支匕首,只能双手紧紧将匕柄合在掌心。
“方才我依稀听得……别人叫你,索……什么虎?”史官分明已气息颤抖,却似乎还谈兴很浓。
他有些后悔自己平日里刻意的寡言,原本以为,自己记在笔下、记在心中的许多事,将来总会有机会对谁讲一讲。
可任凭多小心谨慎,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你便是要索命,也找不着我!你们南史堂……必须死!”索成虎抖着全身,年轻的眸子深处有一丝惶然,不过很快就被别的神色掩去了。
“太子无能,监国多年来对成羌步步退让,最后连河西四州都拱手让人!你们身在京中歌舞升平,根本不知这些年,在成羌人的铁蹄与屠刀下,河西是一片怎样的人间地狱!”
“惟有殿下……才是能收复河山、捍卫疆土的圣主!”这些话,索成虎是说给身旁这个将死的史官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哪有歌舞升平啊……”史官开始咳嗽,可他似乎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轻轻哼了哼,“还有,我,不是南史堂的人。”
他不是南史堂的人,可他知道。
他知道,一年前,河西郡守张宗巡,还在领着原河西守军残兵,在河西小镇柳江城内,与成羌做最后周旋。
他知道,当时城中粮尽,守军残兵罗雀掘鼠为食。鼠雀又尽,分食军马。
他知道,后来……
“那你知道,最后……吃的是什么吗?”索成虎缓缓跌坐在奄奄一息的青年史官身旁,一手撑地,才使自己能保持坐姿。
他年轻的眸中全是血红的雾水,那些残忍却悲壮的画面如在眼前。
柳江城的百姓,或者说整个河西郡的百姓,他们也想保住自己的家。当张宗巡带着守军残兵退到柳江,柳江人心中燃起了决绝的希望。
他们自发为守军残兵送上粮食,粮食没有了,送上牲畜……
后来,连城中的鼠、雀都再也找不出一只,那些伤痕累累却仍殊死抵抗的残兵便痛哭着开始宰杀军马分食。
柳江城的百姓多少懂得,那些战马,亦是张宗巡大人与他残兵旧部们的同袍。
那日,全城同这悲怆一哭。
后来,城中再无可食。
只有……人。
那样的绝境里,唯一的希望,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
援军,会来的。
可最后,张宗巡和柳江人等到的是……
监国太子急召张宗巡回京的诏令。
承玄六年二月初九,张宗巡被勒令停止抵抗,率残部回京面圣。张宗巡拒不接令。
承玄六年二月廿四,“反贼”张宗巡领河西守军残兵不足五十人、柳江百姓九十余人,于柳江城头与成羌主力王师最后激战。
承玄六年二月廿五寅时,柳江城破,张宗巡与一名护卫亲兵被敌方强弩直穿胸腔,双双钉在柳江南城门上,示众三日。
承玄六年二月廿八日,成羌王师屠城柳江。
承玄六年四月,河西郡十六州哀鸿遍野,成羌铁蹄踏过之处,开满狱火红莲。
承玄六年六月初五,监国太子……与成羌议和。
割地河西四州,结,永世不战之盟。
那史官静静躺在地上,许久之后,才以虚弱的气音,沙哑道:“我知道……”
他还知道,今夜起大事的这位殿下,与监国太子是截然不同的。他相信眼前这位年轻的梅花暗影卫所说,今夜这位,将是一代圣主。
若今日此举当真是为了收复失地,捍卫疆土……那,至少,也是雄主吧。
“我不会找谁索命,谁也不找,”满面血污的年轻史官躺在地上,笑得弱弱的,“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索成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静静瘫坐在地上,满目仍是怆然遽痛。
“我今日写了一首诗,放心,只是祭奠我亡妻的悼亡诗……在我腰带里。你帮我拿出来,随便丢在……兰台的哪个角落,都好。”
沉默的索成虎将依言伸出颤抖的手,将那张折叠好的字条取出。
他从前在家乡时,已进过私塾,加入梅花暗影这一年,为方便做事,识文断字也是从未落下的。
那字条上确是一首诗,并无任何不该被记下的只言片语。
“我叫索成虎,河西郡柳江人。你呢?”
“多谢你了,索成虎,幸会,”史官声音越来越低,“我叫……韦之栋……”
他模糊地想,最多再十年,便没有谁会记得这个名字了。
他知道,今夜没人能递出去消息。无论是南史堂的人,还是……太史门的人。谁也不能。
那首悼亡诗……不知何时才能被同门的人发现。
他没要做什么,只是事情发生了,就该记下来。
虽不知何时消息才能传回去……他只是尽力而为,尽志无悔。
秉笔无隐,不问前程,不问生死。
他只是想有人知,这世间,他来过。
承玄七年冬月廿二子夜,时任兰台石室低阶史官韦之栋,卒,终年三十四岁。
他是太史门弟子,这件事,无人知晓。
他自己也不会知道,五十年后,光禄少卿的侍卫长,叫韦孝严。
他的后辈,亦是他的后世同门,将在五十年后,循着他的踪迹而来。
这世间,终究有人知,他来过。
52。第五十四章 番外二 血书青史
番外二血书青史
望岁九年冬月初八夜; 兰台高阶史官周镜如老先生于自家榻上无疾而终; 享年七十九;
望岁九年冬月初十夜; 光禄府绣衣卫总院武卒霍正阳; 不慎失足跌落护城河,失踪;
望岁十年除夕夜; 吏部曹官王世如家中起火……阖家幸存者共七人; 王世如葬身火海;
望岁十年正月十三,龙图阁大学士冯御风老先生与圣主密谈; 言辞无状触怒龙颜,下狱,终身监禁;
望岁十年三月初五; 有人向圣主当面密告邹敬叛国;
望岁十年三月初五夜; 梅花内卫在邹敬妻弟家中搜出邹敬为南史堂弟子的铁证;
望岁十年三月初六; 圣旨通令全国,南史堂叛国; 悬赏通缉一应南史堂弟子;
望岁十年三月初八,梅花内卫持圣主密旨,就地格杀京中各部经查实与南史堂叛国案有关大小官吏共计十七人;
望岁十年三月十五; 秉笔楼《四方记事》中暗指宝云庄才是南史堂真正的师门据点;
望岁十年三月十六,梅花内卫接圣主密旨,全力追杀宝云庄叛贼,宝云庄庄主齐广云被列为头号通缉人犯; 画像发至各地州府一级; 赏格为开国以来最高。
望岁十年七月初一夜; 光禄少卿侍卫长韦孝严于城防高台上失足跌落,折颈而亡。
望岁十年七月初八子夜,光禄府绣衣卫五官中郎将尉迟岚,因受贿被告发,引咎自裁,于家宅中服毒而亡。
望岁十年七月十五,民间暗传南史堂叛国案有冤,真相是南史堂于五十年前记下圣主登基的秘密。
望岁十年八月,圣主弑兄、逼宫登基的秘闻传遍各地。圣主异母兄弟康王、安王组讨逆军起势。
望岁十年九月,三皇子李元贺领兵镇压康、安王叛军。
望岁十年十一月,在内斗如火如荼时,宿敌成羌趁火打劫,由成羌摄政王领七十万兵马踏过国境直冲河西军防线;
望岁十年十一月,成羌代战公主领三十五万大军挥师侵入剑南道,与剑南铁骑短兵相接。
望岁十年十一月,私家记史门派太史门接连放出史料,称南史堂所记有误,圣主登基名正言顺,各地讨逆声浪逐渐消退。
望岁十年十二月,三皇子李元贺大获全胜,康王、安王被压回京由圣主亲裁,内乱平息。
望岁十一年春,已辞官归隐的名将梁锦棠疑重现河西战场,与河西军主帅萧擎苍并肩退敌;
望岁十三年夏,成羌倾举国兵力疯狂反扑,妄言要在新年之前越过河西郡与剑南道防线一路攻入帝京。
望岁十三年秋,河西军与剑南铁骑于成羌境内会师,一路攻入成羌王城。
成羌灭国,战事平息。
望岁十三年冬月初九,圣主祭天罪己,突发心绞,于祭天台上骤然薨逝。
望岁十三年冬月廿九,三皇子李元贺登基,改年号天禧。
自天禧元年起,又是新的人间。
二百多年后,经过皇室刻意打压,加之史家各门派自身的各种问题,私家记史已渐趋式微。
经过漫长岁月,南史堂、与太史门早已土崩瓦解。
不过,太史门好歹还留下一支微末传承,当年那颗叫“秉笔楼”的种子,在二百年后,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无隐门”。
不过,此时的无隐门早已不算史家门徒。
在史家各派的共识中,自两百多年前太史门传出假史料与南史堂的史料混战,助了当时的三皇子平叛内乱之后,太史门传承下来的无论秉笔楼还是如今的无隐门,都只能称为江湖魔教。
无隐门弟子如今也不大记史了,但青衣山上的藏书楼仍完好无损,学史还是必要的功课。
“这些,都是谁记得啊?乱七八糟,学着头疼,”约莫**岁的小姑娘胡乱揉着自己的头发,抓狂的双腿在桌案下踢来踢去,“这许多事也不写清楚些,我理不明白啊!”
“这是当时的太史门执笔君子傅维真的记述啊,”她前桌的同伴是个看上去较她年长两三岁同伴,被她踢得没奈何,便转了个身,与她对桌而坐,“他记史就是那样,有时东一句西一句的。你是哪里不明白?”
“呐,这些,这些……全不明白,一团乱麻!”小姑娘皱着脸,微微仰头看向少年,“望岁年间,怎的忽然就死了那么多人?为何开先明明说是邹敬叛国,一下就变成南史堂叛国了?还有,宝云庄不是太史门的吗?怎么宝云庄是以太史门师门据点的名义被通缉的?”
少年拍拍她那自个儿刨成鸡窝的头顶,温和笑道:“首先,南史堂弟子邹敬,那时是兰台低阶史官,所以他无意间在兰台发现了五十年前有人留下的圣主登基的秘密。这一点可还清楚?”
“五十年前留下秘密的那人,也是南史堂的人吗?”小姑娘又有了新的疑问。
少年耐着性子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不是,那人应当是太史门的人,只是没人发现他太史门弟子的身份,将他当做南史堂的人一并杀了。”
“你怎知他是太史门的人?”那万一,他就是南史堂的呢?
“因为邹敬发现的那个线索,是藏在一首悼亡诗的题记里的,”少年磨牙,“以诗题记做线索,是太史门的传统。懂了?”
小姑娘见他像要发火,忙不迭地猛点头:“懂懂懂,你接着说。”
邹敬大约早就犯了南史堂的什么规矩,这个现今已不可考了,但那时南史堂欲对邹敬清理门户是有史可查的。
总之,邹敬自知不被师门见容,又正巧在兰台石室中发现了圣主弑兄逼宫才得以登基的秘密,便欲携带这个秘密去邻国成羌讨一份荣华富贵苟且偷生。
但他叛逃并未成功,不知被谁抓了回来,南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