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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看了一眼隔帘,叹口气,说:“保暖,车子开稳一点……就这些吧,尽快回去。”
回拉萨的路上也是宋元开车,姚季恒和萋萋一起在后座。萋萋仍旧一路无言,却没有再流泪,自上车后就闭上了眼睛,依着椅背。姚季恒轻轻把她的头搁在自己肩头,她也没有动。她像是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和神思,变成了毫无生气和灵魂的布偶,又像是完全把自己隔离起来,沉陷在一个谁也进不了的世界。
姚季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即使他早已知道孩子对她的意义,甚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认为她肯和他在一起也只是为了孩子,可他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说不出来话,只能拥着她的肩,一动不动,让她能够靠得更安稳一点,少一点颠簸,到了这时候,似乎唯有沉默。
饶是宋元尽了最大的努力,以自己这些年最快的速度行驶在青藏公路上,一路闯过限速关卡,还是花了三个多钟头到达拉萨的医院。
然而,孩子还是没有留住。
医生的话听不出来任何情绪,只是平静而专业地陈述事实:“孕妇大出血流产。”
一起等在检查室外头的宋元下意识看了一眼姚季恒,而姚季恒却一脸怔楞。
医生拿着片子,继续问:“需要马上进行清宫手术,谁来签字?”
等了很久,在医生的眼神狐疑地在两个男人之间转来转去时,姚季恒终于说:“我来签字。”
姚季恒这一生写过的最难的几个字是自己的名字——在手术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落笔之时,在短暂的停顿之间,他想起了上一回母亲手术也是他签字,也是这么几个字,他也一样停顿了一下,然后一笔一下写下。这回手术时间并不久,他却一样经历了漫长的等待。
一直到手术过后的第二天早上,他才看见萋萋睁开眼睛。其实他知道,手术后有一段时间她是清醒的,他看见了她眼角溢出的泪水,他的手扶上去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带着她体温的湿热,而他却只能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沉默无言。
姚季恒毫无防备,有一刻他甚至想过,如果她不愿意醒来,就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然而,在他不知道多少次把视线转向病床上时,突然对上她睁开的眼睛,眸如点漆,却空洞麻木。她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却一片空白,似乎透过他看向了某个虚空处。
而萋萋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一样空洞得不带任何感情:“姚季恒,现在孩子也没了,我和你是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了,你走,不要再跟着我了。”
姚季恒心底最深的恐惧就这样被她揭开,他终于知道,他最害怕的不是失去孩子,而是孩子带走的和他相连接的她。他和她一样期待这个孩子,希望能够留下这个结合了他们两个人生命的孩子,可是孩子到底不是他的一切。虽然这个孩子的失去也带走了他们之间共同拥有的某一部分东西,但那不是全部,也不是最重要的。
他说:“萋萋,我们之间并不仅仅只有孩子,你想要孩子以后我们还会再有……”
“但是我不想和你一起生孩子了!”萋萋的声音猛然尖锐起来,“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那你可以不看我,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回北京……”
“我不会跟你一起了!”
姚季恒顿了一下。
萋萋突然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要跟我来这里?你说你爱我,向我求婚的时候,你也爱我吗?”
姚季恒迎上她的视线,慢慢地说:“萋萋,向你求婚的时候,我不敢说我有多深的感情,到现在我也不敢说那时候给你戴上戒指时我有多爱你,但我不仅仅是一个只会衡量和算计收益的投资人,我也是一个普通男人,我也有感情需要。功名利禄、权势富贵对许多男人来说确实重要,我不会说我不喜欢,可那不是全部,那些我早已经都有了,却依然不快乐,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也许只是真正的欢喜。人心里总有些地方是简单的单纯的,要的只是自己喜欢,我心里也有些地方需要你。那时候我要娶你只是觉得你是我想要的女人,你能给我欢喜,所以我就娶了,就这么简单。现在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在这里,我只想看见你。萋萋,你该试着相信我。”
然而,萋萋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她曾经全心依靠和信赖的亲生父亲早已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男人的心是会变的,女儿也不过是他在婚姻里创造的生命,是他人生的点缀和附带品。她曾经热烈追逐过的阳光也终究黯淡。而现在她连最后可以得到的孩子——那是她在这孤独漫长的人世最温暖和安心的慰藉,却已经失去了,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良久后,她空洞地说:“我连自己也不信。”
姚季恒心里大痛,看着她丝毫没有光彩和希望的大眼,再也说不出来话。
尘世飘摇,人心难寻,而爱又是多么难求,寻寻觅觅,辗辗转转,那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遇见。她原以为自己能够笑看红尘,再无他求,可还是和他在红尘里走了一段路。现在这段路已经到了终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
PS;下一更在周末。(其实我很不喜欢这样固定更新时间,除非有丰富存稿,因为我早已发现写文这个事是我没法用严密周到的理智和计划来掌控的,但是我也知道不定期很折磨人,所以决定到完结之前都会通知。也快完了,肯定在年前。那个我有点夜猫子,如果说晚上更新,有时可能会很晚,大家最好顺延到第二天早晨。)
第53章 五十三冬去春来
夏天的傍晚;烈日西落,橙色的霞光洒满郁郁葱葱的菜园。
萋萋带着一行人经过菜园边;看见沈奈奈正提着小水桶给自己的那块小菜园浇水。其实就是几株黄瓜和西红柿;但是沈奈奈十分宝贝;自从得到了这块专属于他的小菜园之后;这几个月像个勤劳的小菜农一样除草、施肥、浇水;看着自己种下的菜苗蓬蓬勃勃生长,结出果实,得意得不得了。
沈奈奈是她好朋友重年的儿子;也是她看着出生和长大到如今的。萋萋还记得三年多前看见的那个躺在医院的婴儿床上闭眼安睡的小小婴儿;一张小小的脸蛋粉嫩而皱巴巴,却透出洁白的光芒,像个小天使。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么小的婴儿;刚刚出生才一天,她站在婴儿床边,既新奇又兴奋。那个小天使忽然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萋萋忍俊不禁,轻轻地伸手抱起他,小心翼翼笼在怀里,一颗心柔软得不可思议。也许就是那一刻她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个小天使打动,心底不可抑制地埋下了一个最纯粹而温暖的愿望。后来那个愿望伴着他的逐渐长大而生根发芽,她也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使。
然而,在离那个愿望最近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真正拥有,她却已经硬生生地失去了。
萋萋的脚步顿住了。此时此刻,看着夕阳下笨重地提着水桶一点一点挪动的的沈奈奈,她猝不及防地再次想起那个在冰天雪地的纳木错失去的孩子。即使冬去春来,半年过去了,她仍旧能感觉到伴着小腹的绞痛有什么在一点一点地流走。那种冷到骨头里的绝望再一次铺天盖地涌来包围了她。
耳畔忽然传来“咔嚓”声,萋萋的回忆也跟着咔嚓闪断了一下。她怔怔地循声偏头,却看见身边的一位记者拿着相机对着菜园再次按下快门。
萋萋从冰冷的绝望里回过神来,客气地说:“对不起,园子里浇水的是沈先生的孩子。”
无需再说,记者已明白,立即按下手指删除照片。
萋萋现在是这家度假山庄的房务总监,今天和公关经理一起招待媒体记者来山庄参观游览。
自西藏回来后,她第一时间向赵世杰提出辞职,不管他真真假假的态度,径自丢下辞职信。仿佛那样就能远离那些千丝万缕的利益纠缠,远离那个浮华世界。她的离开也很简单,不需要交接工作,在放长假之前,她手头的工作已经暂时移交了出去,所以只需要收拾办公室里头自己的私人物品带走。那是她人生里的第一份工作,自研究生毕业开始,说不上多么喜欢,却也是她过去几年生活的唯一重心。她兢兢业业,既不服输也想要证明自己,所以一步一步站到了职业顶端,似乎风光无限。然而离开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她在生物钟里醒过来,在不用上班的早晨躺在床上回想那份做了五年的工作,最终除了五年的青春,仿佛也没有什么记得的。
她不想再和温以泽的任何利益和生意扯上关系,对密密麻麻的金钱数字也厌烦了,不想再做财务那一行了,一时半会儿却也不知道想做什么。那时重年正为忽然塞到手里的一家郊区农庄焦头烂额,得知她辞职了,顿时像找到了救星,立即问她有没有兴趣一起管理农庄。
萋萋没有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下来。她需要忙碌来填补空白的生活,而远离市区的清净农庄也能给她一时的平静。
农庄只是私下的叫法,其实那是一家庄园式的酒店,规模并不小,光房间都有一百多间。因为在郊区,规划为休闲旅游式的度假庄园,打着生态游的噱头,自然还有大片果园和菜园。开发商因为个人财务原因,在即将筹备开业时抛售,于是被沈先生买来随手塞给要外出工作的妻子打发时间。
萋萋和重年两个人此前都只做过财务工作,对酒店的经营管理可谓是一窍不通。但是幕后出资人沈先生不以为意,他花钱买下庄园疑似是因为妻子喜欢这个地方,据重年的说法是好几年前曾和他一起去一家山庄吃饭经过这里。萋萋此前对沈家谦是没什么好感的,一直觉得重年嫁给他太委屈了,婚后几年过得并不幸福。虽然重年闷头闷脑,几乎从不说,但作为多年好朋友,萋萋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或许早就分开了。所以过去几年,萋萋根本就不想正眼看那个男人。但是去年年底,她在西藏的时候,重年和他在婚姻门口徘徊了一圈,却又突然在一起了,像天下所有最普通世俗的夫妻那样生活在一起。因为好友,萋萋也只得拉下斜睨的眼皮子重新好好地正眼看那个男人。
重年不善交际,于是外头打交道的事都被萋萋自顾奋勇揽了过去。虽然庄园筹备开业期间人事纷杂,劳碌奔波,所幸有了沈家谦的名头,也十分好办事,偶尔遇着几件棘手事,只要她给沈家谦的助理打个电话,很快也被那八面玲珑的助理办得漂漂亮亮。
如今,经过几个月的开业筹备和试营业,庄园即将正式开业,萋萋也一直忙着为开业做最后的公关宣传,招徕客源,所以这几天一直都在招待从各方到来的媒体人士。
记者来了当然要拍照,庄园需要他们带回去的照片来宣传。萋萋朝煞有介事忙着浇水的奈奈走去。大约听见声音,沈奈奈回头看过来,夕阳照耀下,小小的一张脸仍旧粉嫩晶莹,闪着璀璨的光芒,也仍旧还是一个小天使。一眨眼当初那个小婴儿也三岁多了,不仅会说会走会跳,还能神气地提着水桶给菜园浇水。
沈奈奈看见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