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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世腾的太阳穴上还贴着一小块膏药,听闻此言,他神情痛苦的一闭眼睛,几乎崩溃,并且被瘦驴脊梁硌得蛋疼。赵驼子看他反应不对,以为他是脑袋脆弱,禁不住太阳暴晒,故而效仿乡民,让他往脑袋上蒙了一条旧毛巾。程世腾依言把毛巾系上了,毛巾挺白,越发衬得他脸黑——他从来没这么晒过太阳,所以也从来没这么黑过。不但黑,而且瘦,还生出了一下巴的胡子茬。为了给自己找点营生转移注意力,他神情恍惚的坐在驴背上,又叼起了他的小烟袋。小烟袋被他险伶伶的衔在左嘴角,右嘴角和鼻孔则是持续不断的向外喷云吐雾,一袋烟被他抽了个出神入化。
赵驼子最机灵,所以是一驴当先,打了前锋。走着走着他忽然把驴吆喝住了,随即抬腿跳下了地,又对着胖三儿和程世腾急促的挥了手:“下来下来,听没听见飞机的声儿?”
程世腾和胖三儿立刻溜下了驴背,而赵驼子一手牵驴,头也不回的开始往密林里钻:“快快快,八成真是鬼子飞机来了!”
人和驴刚进了林子,远方就真响起了爆炸声音。爆炸是稀疏的,枪声却是密集。赵驼子听了片刻,然后低声说道:“山里开战了。日本人不敢炸路,炸了路他们的汽车没法儿走,听,全是机枪的动静,要不然就是轰炸山地呢!”
话音落下,他一变脸色一拍大腿:“哎呀,咱们是不是又要扑空了?仗能打到山里,说明西河子没了啊!”
在赵驼子和程世腾六神无主之际,山中战争已经迅速进入了白热化。日本军队并没有贸然的开上山路,因为山路地势低,一旦上了路,两边山上的中国军队可以居高临下的随便扫射。所以在士兵出现之前,最先出场的乃是轰炸机。
飞机投下的炸弹并不是很有准头,但也足以摧毁山中修建的临时掩体。小鹿人在山中,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想架起大炮往天上轰,炮弹射程不够,轰也是白轰。所能够做的,就只有钻山洞。胡秘书冒险从东河子跑过来了,带来了丛山的命令,让师座赶紧回东河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连东河子也守不住的话,丛山就打算带兵往山西方向撤退,多活一刻算一刻。
小鹿也知道多活一刻算一刻的道理,所以格外的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天险。他把胡秘书打发了回去,让胡秘书直接通知丛山组织军队后撤——没有什么“如果”了,连这么一片天险都挡不住日本军队,何况东河子只是一座一马平川的大县城?
他所能够做的,只能是在山中尽量多抵挡一阵,给丛山争取更多的撤退时间。
日军飞机的轰炸结束了一轮,小鹿不许钻了山洞的士兵活动,直到天黑之后,才放他们见了星星月亮。到了天明时分,小鹿又把他们全叫回了山洞里。
山里没了中国士兵的影踪,日军派了小队进山巡视了一番,也并没有寻到什么蛛丝马迹。于是又过了一夜之后,日本军队在凌晨之时爬上军用卡车,开始走山路大批开往东河子。
卡车在山路上开出了不多远,山路两边的山石背后便伸出了黑洞洞的枪管炮管。小鹿盯着下方那长长的一溜车队,直到看清最后一辆卡车也拉着榴弹炮跟上来了,他抬起手,对着身边的机枪手骤然一挥。
机枪手得了命令,立刻对着下方扣动了扳机。这边枪声一响,山路两旁的枪口炮口也随之一起喷了火舌。下方路上的军用卡车立刻人仰车翻了,日本士兵一边向上还击,一边让出道路使尚且完好的卡车掉头。小鹿见他们这是要跑,立刻对身后的团长下了命令。团长是个大嗓门,呐喊一声举起了大旗,而这个信号一出,在山中埋伏了几日夜的士兵立刻起身,挥着大刀便一路杀向了山路。
这是一场很短暂的白刃战,因为能跑的卡车全跑了,不能跑的卡车和日本兵,则是全把性命交待在了这条路上。然而尚未等士兵们意识到自己的胜利,日本飞机又来了。
这一回是无差别的大轰炸,炸弹漫山遍野的开了花。小鹿见状,并不动容,只叹了一口气——每次都是这样,一旦他们在地面上打出成绩了,天上的飞机就会把他们轰炸回原位。没有飞机,无法对战,光凭着勇武,又怎么够?
士兵们分散开来各自逃命,小鹿无可奈何,也对部下团长们下了撤退命令。正当此时,日本兵重整旗鼓,在十几架轰炸机的掩护下,又打回来了。
这一回,中国士兵是真抵挡不住了。
小兵在逃,军官在逃,小鹿也在逃。起初是徒步走林地,及至看到日本飞机盘旋撤退了,小鹿上了汽车——道路好,汽车可以比骏马更快。
汽车一路疾行,流星一般穿过山间。小鹿一手摁着腰间配枪,一手扶着前方车座的靠背,两条腿哆嗦着失了控。他不是怕,他是虚,方才疯子一般的在山林之中奔跑跳跃,他那两条细腿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与此同时,程世腾和赵驼子站在高处的一块山石旁边,程世腾说道:“看,那边儿开过来一辆汽车!这车里坐着的,应该是咱们的人吧?”
赵驼子一点头:“那肯定的,要是日本官儿的话,不能就这么一辆汽车。”
程世腾又道:“应该把它拦下来,这车里的人,肯定知道小鹿在哪儿。”
赵驼子想了想:“那??咱们下去试试?顶多也就是不停呗!”
程世腾立刻来了精神:“走!”
话音落下,飞机马达的轰鸣声音骤然响起,程世腾仰头望去,只见一架轰炸机以极高的速度,飞向了自己这一方。
☆、第一百九十七章
没等赵驼子开口,程世腾在看清飞机身上的膏药旗之后,一言不发,直接就抱着脑袋滚进草木丛里去了。安全之后一抬头,他又透过上方的枝叶缝隙往空中看,就见那飞机在空中盘旋了一周,随即一偏机翼做了个俯冲,对着山路上的汽车开了火。
程世腾只能看见飞机开火,打没打中汽车,以他这个角度,却是完全看不见。一梭子子弹扫出去之后,飞机呼啸着上升,机头转向了东河子方向,同时丢下了一颗炸弹。
在震天撼地的爆炸声中,飞机很快飞了个无影无踪。而程世腾连滚带爬的回到了山石旁边向远看,只见山路被方才那颗炸弹炸出了个大坑,而汽车轮子朝天翻在坑底,倒还完好无损。原来是飞机投弹时投得略晚了几秒钟,本要落到汽车顶上的炸弹顺着惯性移动了好几米,竟是爆炸在了汽车前方。而汽车刹不住闸,也一头冲进了爆炸坑中。
赵驼子和胖三儿也赶了上来,扶着石头向下看。照理来讲,这就不该再往前凑了,因为不知道日本飞机会不会再来,而且不知道汽车被损毁到了什么地步,搞不好油箱坏了,汽车本身也会变成一枚大炸弹。
“别去了。”赵驼子开了口,又抬手比划了一下:“离咱们太远,万一走到那儿的时候出了事儿,逃都来不及。”
胖三儿深以为然的点头,程世腾直着眼睛望着汽车,一颗心怦怦乱跳,却像是有了某种预感似的,视线舍不得从汽车轮子上移开。
“万一??”有些念头存在他的脑海中,让他不是很敢细想:“万一??那汽车里就有小鹿呢?能坐上汽车的,而且是从西河子往东河子走的——汽车里有小鹿一个,也不稀奇啊!”
“我??”他背对着赵驼子开了口:“我去看看!”
然后不等赵驼子开口回答,他踩着草木石块就往下跑去了。
程世腾呼哧呼哧的在嶙峋山坡上跳跃腾挪,一点儿也不知道日本飞机会不会再来。山地就是这一点坏——从高处往下看汽车,看得清清楚楚,仿佛是很近;然而当真迈起两只脚上路了,才发现脚下一步一坎,路途是越走越难越走越长。幸而他刚往肚子里塞了一顿馒头凉水,此刻力气是有的,只要肯跑,两条腿总能听使唤。仿佛一口气跑过了千山万水,他最后一个大跳,“咕咚”一声落到了山路上,震得连脚带腿一起发了麻。
起初他只顾着跑,跑得什么也没想;如今落了平地,距离汽车也近了,他才发现自己这心跳得像是发了疯。咬紧牙关提起了一口气,他不许自己胡思乱想,单是两脚生风的往那大坑跟前跑。及至真跑到了,他没犹豫,蹲下身子直接就出溜到了坑底。
汽车内外很安静,大山远近也很安静,程世腾弯了腰伸了手,就听自己的呼吸声音响彻天地,鲜血则是一波一波的往脑子里涌。汗津津的手指握住车门把手,他向外拽了一下,没拽开,歪了脑袋再往车窗里望——汽车框架已经变了形,车窗玻璃全碎了,一名军人的宽阔后背挡住了程世腾面前的窗窟窿,并且是挡了个严丝合缝。
这个时候,胖三儿也跳进坑里来了。横挪一步挤开了程世腾,他咣咣几脚踢平了窗框上残留的碎玻璃,然后弯腰伸手抓住窗内的军人后襟,像拽个小玩意儿似的,轻轻巧巧的就把人抻了出来。
抻出来一看,这人脑袋瘪进去了一块,已经是死透了。
程世腾张着嘴瞪着眼,轻声问道:“里头还有人吧?”
胖三儿答应一声,然后伸手进窗,从里面把车门锁打了开。这回拉开车门蹲下身,胖三儿探身进入车中,口中忽然“哎呀”了一声。随即他从里面又拖出了一个人,一边拖一边大声嚷道:“大爷,您瞧这是不是鹿师长?”
程世腾听闻此言,当即对着胖三儿做了个九十度的鞠躬——胖三儿双手握着两条胳膊,没轻没重的拽出了个仰面朝天的人,正是小鹿!
“是!”程世腾走腔变调的做了回答:“是!”随即他开始对着小鹿说话:“小鹿,我来救你了!”
小鹿紧闭双眼,毫无反应,腹部的军装破烂了,与血肉混合成了碗口大的一团鲜红。
胖三儿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随即把小鹿拦腰抱起来,匆匆说道:“大爷,别急,还有气。咱们赶紧走,这地方太不安全!”
话音落下,车内响起了一声呻吟。胖三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程世腾却是亟不可待的推了他一把:“别人咱们不管!快走!”
胖三儿听了这话,后退一步之后纵身一跃,抱着小鹿直接跳上了路面。赵驼子蹲在坑边伸出手,把程世腾也拽了上去。然后他们迈开大步跑向路边,开始往荒草丛生的山坡上爬——刚爬到了有树的地方,日军的飞机就又来了!
这一回不再是几架飞机单打独斗,而是几十架轰炸机列了队,浩浩荡荡的直奔了东河子方向。显然,真正的大轰炸要开始了。
在密林之中,胖三儿放下了小鹿。程世腾蹲在一旁,见赵驼子伸出鸡爪子一样的枯瘦双手,三下五除二的扯开了他的军装。
待到看清小鹿的伤势之后,程世腾倒吸了一口冷气——他那肚子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打的,一层军装一层衬衫加上一层皮肉,全破开了。赵驼子低头细看了半天,末了苦着脸抬起了头:“唉,幸好肠子还没出来。”
程世腾抓起小鹿的一只手,带着哭腔问道:“这伤,不关性命吧?”
话音落下,他下意识的去看小鹿的脸,哪知就在这一瞬间,小鹿忽闪忽闪的,竟是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的望着程世腾,他的大眼睛里一点光芒神采也没有。
程世腾迎着他的目光屏住呼吸,忽然一声也不敢出了,仿佛他是朵要凋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