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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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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阳正环视这间内室,有些拘谨地接过巾帕,道:“谢过先生。”
  她以巾拭面,卫秀则去取了毯子来,欲让公主围着取暖,以免湿气浸入,受了风寒。她自屏风后绕出,便见濮阳捏紧了巾帕的手停留在下颔。
  室中光线昏暗,眼前的人如隔了一层灰色的薄纱,明知就在那里,望过去,却无法看清她的一颦一笑。殿下此时微微垂首,卫秀看不到她的神色,但她可以感觉到,殿下此时是局促不安的。
  她今日所着,是一身鹅黄的襦裙,本是端庄的裙裳,遇雨沾湿,却显出一种别样的魅惑来。光洁修长的颈露在外面,连带锁骨处的肌肤都依稀可见。肌肤沾了水,水珠在白皙的肌肤上欲滴未滴。
  在外时仓促不觉,可此处,是卫秀寝居,室中只有她二人,风雨雷电都隔绝在外,便如两个世界。
  女子天性便是矜持的,濮阳羞涩,见卫秀出来,她忙匆匆地擦拭自己。那忍耐羞赧的模样,一举一动,皆道不尽的娇羞,这娇羞本该魅人,本该诱惑,本该使人心驰神往,可在卫秀眼中,却只让她觉得心疼。
  这种心疼来得毫无缘由,可偏偏,卫秀就是觉得殿下需人怜惜,需人爱护,可那人绝不会是她,不敢再看,亦不敢再想。卫秀忍耐心乱,将毯子奉上:“殿下且以此勉强取暖,我去外面看秦寺人回来了否。”
  此时情景,既尴尬,又羞耻得慌,濮阳胡乱地点了头,偏生,她又忍不住去看卫秀。卫秀仍是气度温雅,目光恬淡,可濮阳却发现她的呼吸变得格外清浅,二人的目光一碰上,便飞快地各自挪开。
  外头风雨已歇。黑黢黢的乌云也被驱逐,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夏日雷雨,本就是一阵一阵的。方才冷雨大作,过不得多久,兴许便有阳光。
  秦坤动作极快,且思虑仔细,念及殿下不久将入宫,便取了一身宫装来。卫秀令一婢子将干净的衣衫送了进去,自己则在堂上等候。
  阿蓉煮了姜汤来,濮阳换了衣衫,恰好喝上一碗。
  姜汤熬得浓稠,入口辛辣,却是驱寒良方。

  第53章

  濮阳饮了一口,眉头都皱起来了,很是痛苦的模样。她似乎特别怕苦,怕辣,稍稍味重一些,便不喜欢。但姜汤与她有益,她便不得不双手捧着碗,眼中漏出深刻的嫌弃与抗拒,一面吹凉,一面一口一口地都抿了下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晚姜汤,方饮尽了。濮阳将那白瓷碗放得远远的,撇开眼去,方微微透了口气,艰难得如同打了场仗一般。
  转过头,便撞入卫秀眼中。她一惊,方才一幕定是皆落入先生眼中了。
  卫秀含笑看着,并不出声,却让濮阳想起方才在室内,她的脸便红了一红,勉力淡定道:“昨夜筵席,先生也在,先以为几位将军如何?”
  班师大军前日入京,受皇帝封赐。最受厚待的便是这几位出自寒门的将领。皇帝要做什么,已是明明白白的事,世家愤怒,可偏偏这几人皆是有军功在身,他们连反对都无法堂而皇之的反对。
  “都是战功赫赫的功臣,只是,到了如今这官位,便不是能打仗便可应付的了。”昨夜设宴,卫秀也列席其中,亲眼见了那几人。
  她话中之意,濮阳自然明白。世家不能皇帝诏书封存驳回,却可以私底下向这些出身寒门的庶族使绊,不说其他,单是这几人的上司,兴许便是抵触寒门的世家子。
  “前路艰险。”濮阳叹了口气。
  前路本就艰险。她们选了这世间最难的一条路来走,又岂能不多受些磨难。卫秀想了想,道:“火炼才知真金,若是一击而溃,便不值得殿下费心。”她想了到什么,笑道,“且殿下若只是口说,又如何让这些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将军心悦诚服?”
  这正是让濮阳收服这些人的好时机。这些将军眼下是亲近濮阳,但若无利益攸关,这亲近便单薄得很。唯有让他们知晓公主之能,方能维系。
  濮阳颔首,想到过往卫秀为她出谋划策,她不由笑道:“先生似乎总是能抓住旁人弱点,再加以利用。”
  卫秀眼中一暗,她抿唇微笑,笑意却单薄得如纸一般:“我之所能,也唯有此了。”
  “可惜未见周玘。”周玘乃是此战最大的功臣,被皇帝封为镇军将军,秩比两千石,已是三品高官。濮阳略显遗憾,“且听闻军中传闻,这位将军很通人情世故,治军严厉,骁勇善战,与上官亦是相交甚密。”
  此人青云直上,已是定数,亦为皇帝垂青。
  卫秀眸中显出冷意:“殿下若能面面俱到,陛下对您便不是倚重,而是忌惮了。”
  濮阳一凛,缓缓地扭头看向她,她神色僵硬起来,卫秀对她微点了下头,眼中越发淡漠。
  濮阳深吸了口气,拱手为礼:“谢先生提点。”
  她可以为君分忧,却不能让君无忧。陛下是天子,手握生杀大权,身处九阙,受万民伏拜,她当孝顺,敬爱,忠心,却不能过于强势。
  周玘才能出众,是记在陛下心中之人,必受陛下关注重用,她能拉拢其他人,却不能拉拢他。
  风驱散乌云,日光出来,普照大地。夏日的炎热卷土重来。
  濮阳在卫秀这里用过午膳,便直接入宫去了。
  卫秀看着她走远,面上神色依旧,唯有眼中那抹柔和的光彩逐渐散去。严焕随后快步入内,向卫秀禀道:“周玘闻先生在京,欲来拜见,望得先生应允。”
  卫秀凝神思忖片刻,道:“令他不必急于一时,往后自有机会。”
  军人靠军功晋升,这一场战后,不知何时会再开战,皇帝定会留他在京,便于派遣。
  严焕领命退下。
  濮阳入宫,却正好碰上了周玘从宫中出来。
  旁人说他通晓人情果然不假,见濮阳服制,周玘便拜道:“臣拜见殿下。”只称殿下不言封号,可见他未必果真知晓她是哪一位殿下,但若不细想,谁又知此,只会以为他周到恭敬。
  濮阳轻轻一笑道:“周将军免礼。”
  周玘仍旧恭敬,道了声“谢过殿下”方直起身来。
  与大多数习武之人粗犷豪放不同,周玘浓眉大眼,却别有一股书生的文秀,长此以往,只怕能做一儒将,于三军之中谈笑风生。
  濮阳瞳孔骤然收缩,周玘的样貌落入她眼中,却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大浪,他分明便是那位在她梦中陪伴先生身旁的将军。她极力抑制自己的震惊,维持住笑意,和气道:“将军事忙,不妨先行。”
  周玘本就与她不相识,自然未曾客气,躬身一拜,便先走一步。
  宫道上四处是人,一旦发生什么可疑之事,便会经由各路耳目,传至深宫内苑,传至朝堂之上。
  濮阳克制住自己欲回头将周玘看得再仔细些的欲望,从容前行。可那一场梦境却在她脑海中不住重演。
  天空灰沉,仿若大难将至,城墙上遍布将士尸首,鲜血沿着砖墙的缝隙,渗透入城墙之中,烧焦之处还在冒着黑烟,整个画面都是阴冷凄惨,毫无生机。
  先生坐在城头上,她身边站着一位将军,神色恭敬,贺她大仇得报。那梦本就清晰真实,醒来后更是完完整整的存留在她记忆中,并未模糊丝毫,故此,那位将军的容貌便也随之记住了。
  周玘的面容与梦中合上,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稍有差别的便是梦中的周玘显然更加年长,比之今日所见,多了几分沧桑与历练。
  梦中之人,出现在现实之中,仿佛只消等待梦中人一个个都来齐,便可重演一回梦中的困境。濮阳觉得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心惊肉跳。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可却是切切实实地弥漫开来,夹杂着一种使人不安的压抑。
  陛见之后回府,濮阳便回到寝殿中休憩。
  她一开始便笃定那梦,是她死后的情形,那时只是如此感觉罢了,并无真凭实据,周玘出现,便如盖棺定论一般,彻底证实了这梦的真实。
  濮阳便极力回忆了一遍梦境。
  梦中所言,先生出京,便投了赵王,之后画面跳转,便是洛阳城头。周玘言卫郎归,洛阳破,便暗指她已成功。她既然投入赵王麾下,如此,便该是赵王攻入洛阳,成为新帝。
  这周玘,便极可能是赵王的人,派与先生差遣。
  这一构想刚出,便被濮阳否决,这不过是其中一种可能,也兴许是赵王中途落败,先生改投他人,周玘也未必是赵王的人。
  在先生出京,至洛阳城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中间的事若不知,便可衍生出无数可能,她便无法知晓确切的情形。
  濮阳略感焦躁,她重生之后,许多事便都在变,从遇刺开始,越来越多的事面目全非。朝局一向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她的动作并不小,许多前世之事,已无法拿来参照。
  那周玘到底是谁的人,抑或他眼下,仍只是刚从军中挣扎出头的新贵,只忠于陛下?
  濮阳愈发不安,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却莫名觉得这干系重大。她忽然想到,既然是城墙,便该插有纛旗,依据旗上所书,便可知何人最终夺得天下。她忙回忆,可那梦境虽真实,一旦她极力回忆如此细节,便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她只能笼统的看到那面旗,她所能见,唯有崭新的黑色大纛旗插在城头,随风鼓动,如同胜利者的张牙舞爪。

  第54章

  中间缺失一环,便使所有事皆扑朔迷离起来,看不清其中究竟如何。
  秦坤趋步入内,左右看看,见公主跽坐于窗下榻上,忙上前去,伸出双手,恭敬奉上文书:“殿下,这便是那时查探周将军故土之后,写就的文书。”
  去年周玘力挽狂澜,收拢残兵,濮阳便派人去查了此人,也不排除若是可用便拉拢过来的可能。
  这份文书,她那时已看过一回。眼下是重顾一遍,看看是否漏了什么。
  彼时闻周玘之名,她便与先生提起过此人。先生道,她曾劝一名为周玘之人投军,但二者是否一人,便不得而知了。
  她派去之人回报,这二者确是一人。周玘少年之时为祸乡里,是一天不怕地不怕且四处惹事的游侠儿,遇先生,不知说了什么,他忽然洗心革面,奔赴边疆从军。短短数年,便从一小兵做到了校尉。
  她知此事,甚为欣喜,便说与先生,先生也叹世事无常,不想当时意气少年,竟有如此成就。故而,此番宴请几位将军,未见周玘之名,濮阳一则遗憾,再来也有些疑惑。如此渊源,拉拢不易,示好当是不难,但经先生解释,她又觉有理。
  这一系列,若单独分开看,皆是合理,可一联系,便不知何处,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濮阳将文书反复看了两遍,仍未见端倪。将文书往案上一掷,她站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又一次将所有事连接起来,重又思索一遍。
  半个时辰过去,天黑下来。侍女鱼贯而入,秦坤冲她们使了个眼色,侍女们便放轻了步履,点亮灯盏,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那梦缺了一段,何人取得天下,萧德文如何,诸王又如何,一概不知。
  濮阳前世并未听闻有周玘此人,更不必说见过他。今生对他,亦知之甚少。所有的事连在一起,反复思索,皆无不妥之处。
  仔细说来,梦中周玘陪在先生身旁并非离奇之事。他们本就相识,周玘侍奉先生身旁也是顺理成章。
  但濮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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