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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说来,梦中周玘陪在先生身旁并非离奇之事。他们本就相识,周玘侍奉先生身旁也是顺理成章。
但濮阳就是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她甚至不知自己疑心些什么,只觉种种怪异。这便是直觉了。越是直觉,便越易相信。
秦坤候了一阵,仍不见公主出声,便小心上前道:“殿下,当用膳了。”
濮阳回过神来,一面令摆膳,一面问道:“先生下午可出门了?”
秦坤回道:“先生不曾出门。”
濮阳“唔”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倒是秦坤又请示:“明日代王殿下生辰,寿礼已备下,殿下可要亲至庆贺?”
公主诸王加一起,总有将近二十,再有公侯重臣,一年之中数不清的寿宴,每日送至公主府的名刺请柬便不计其数,濮阳忙里忙外,如何看得过来,多半是长史筛选了要紧的送进来,再由殿下自行决断去是不去。
秦坤此时说起,既是请示,也是提醒一句,以免公主忘了。
濮阳想起这一遭:“我自携礼亲往。”顿了一顿,又道,“请先生明日与我同去。”
秦坤答应了退下。
隔日一早,天气清朗,趁日光炎炎高照,濮阳便与卫秀出了门。
代王府邸在皇城另一侧,与濮阳这里隔得颇远。
二人同乘马车,濮阳想着昨日那事,便问卫秀道:“周玘可知先生在京?”
“知道。”卫秀答道,“他还令人递了话来,欲见面一叙。”
卫秀名声大噪,凡是在朝为官,又有何人不知?濮阳是聊到周玘定知先生在京的,只是未曾想,他竟已使人递话。
濮阳眉心一跳:“嗯……先生可答应了见他?”
“不曾。”
“为何?”
她语气有些急,卫秀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他从军,固然因我相劝,可能有今日,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的本事。他既然欲来见我,便是记我好处。但人情只能使一次,何必此时便急着见,好似赶着要自他身上得回报一般。”
濮阳问完,便发觉自己问得急了,忙道:“先生说的是。”
想了一想,她又道:“我总觉周玘有些不对头。他与先生渊源,只怕不止于此。”
卫秀怔了一下,望向濮阳,见她眉宇间显出困惑,只是在思索,便微不可察地慢慢舒出口气,笑问:“还会有什么渊源?”
前世的事,濮阳如何说得出来,只得含糊道:“感觉罢了。”
人一旦觉得有些事不对,疑心便会愈来愈盛。濮阳倒不至于怀疑卫秀,也并非认为她昨日之言不对,只是道:“先生昨日说过,不可太过周全,可若是,只顾周玘一人又如何?”旁的七七八八的那几位将军都不要了,只要周玘一人,也算不上多周全,想来也不致触了陛下忌讳。
她今日对周玘似乎格外关注。莫非是殿下发觉了什么?卫秀心下犹疑,面上却是正色道:“如此,也未尝不可。”
濮阳一喜:“那……”
卫秀打断了她:“殿下可曾想过,为何我不欲殿下结交高官,而是自这些身卑位低的寒门之子着手?”
濮阳愣了一下,便笑道:“自然知道。一是陛下,陛下欲提拔寒门,以庶抗士,我逢迎此心,许多事便便利了。”她能将一个个人弄进朝中,便是由于此,“再来,重臣大多心有所向,他们也未必肯理我。”谁会放着皇子不理,反倒另辟蹊径去支持公主?
卫秀颔首:“不错。但还有一个缘由。”
濮阳便显出愿闻其详的神色来。
“那几人是殿下荐于陛下,此事人尽皆知,那几人皆是贤士,也不是什么秘密。大臣们见此,会怎么想?”卫秀问道。
濮阳稍加思索,便是双目湛亮。
卫秀微微勾唇:“不错。殿下已有一定资历了,你已不仅仅是一得圣上宠爱的公主,而是有权力资本的,除却不能上朝,您与诸王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乃至,在朝政上,诸王甚至不如殿下。那几位将军,诸王欲结交而不得,却齐生生入了您的府邸。”
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寒门子弟,还十分争气,累有军功,皇帝怎会容得他们又与皇子搅到一起,又去倾慕世家,为世家走卒?私下召见之时,定是暗示过的。濮阳便不同了,皇帝对她所做之事,已是默许态度,诸将初入京,根基浅薄,也有寻一大树傍身的想法,濮阳有意,他们自然顺势而为,接下去,方是濮阳使出手段来,使他们甘心诚服。
可这些,旁观者是看不到的,他们只会产生濮阳殿下之势超过诸王的错觉。
濮阳想透其中关节,满目惊喜,卫秀微微一笑:“怎能让殿下屈身去求他们?该是他们来请殿下庇护才是。”
本是再正经不过的事,听到卫秀此话,濮阳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看向卫秀的目光中,便满是温情。
卫秀也是一笑,知如此便是打消殿下疑虑了,她暗暗松了口气。她与殿下不知还有多少路要同行,她们之间,不能留下嫌隙。
卫秀所言,并非是诓濮阳的。
她所描绘,在代王府上,便得到了实现。
行宴间遇上舅父。舅父向濮阳询问,家中欲得青州刺史一位,不知目下情形,可能如愿。
王氏满门清贵,若是一六七品的小官,稍加活动便可,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刺史已是三品高官,且在地方,极易干出政绩来升迁。此番青州刺史出缺,朝中盯着此位的人,不知凡几。王氏未必能如愿。
濮阳与外家相处和睦,王氏是什么情形,她也都知晓。如今外祖父为丞相,乃百官之首,舅父为羽林中郎将,位高权重,深得陛下信重。族中还有两位刺史,三位郡守,京中五六品的,也有几个,如此情势,已称得上树大招风。若再绞尽脑汁地争一刺史,使人旁人眼红不说,陛下也不高兴。
如此,只怕这刺史不是为自家人求的。
濮阳便问:“不知是为何人谋此缺?”
王鲧见她立即就看出其中关窍,不由一笑:“是陈郡郡守,他在任上已有八年,资历已攒够了,青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是一好地,此番刺史出缺,他便动了心思。”
此时众人还未入席,男男女女,皆聚在花厅中,各自交谈,也无人注意他们。
王鲧看了眼濮阳,眼中显露出慈爱来:“他本是欲登你门,奈何与你素无往来,不好贸然拜见。他那连襟与王氏有些关系,便弯弯绕绕地托上门来,你若愿一见,阿舅便做这中人。”
王鲧一如既往地爱护濮阳,虽知濮阳对朝局洞若观火,仍是提醒她道:“陈郡本是大郡,豪强郡望不少,他能在那稳稳妥妥地做上八年,可见很有能耐。”
有能耐的人,缺的只是机会。若不是濮阳,也会是旁人,此次不成,也会是下回,总有晋身之法。不如干脆便接了他投靠。濮阳听懂王鲧暗示,笑道:“那便劳烦阿舅。阿舅哪日得空,七娘扫榻相迎。”
第55章
代王设宴,尤其是这诸王相争之际,必不是请亲朋来府上行宴玩乐而已,想必也是欲借机释放些更为深入的东西。
宴会起始,濮阳随婢子指引往后院去。男女饮宴是两处分开的,代王在前招待男宾,女眷便聚在后头,由王妃招待。
濮阳不放心卫秀留在前头,在她眼中,她那些兄弟侄儿与虎狼无异,她怕先生被叼走了。回头看过去,便见卫秀在众人之间。
她在世人眼中到底是个男子,濮阳代她引荐了众人,也不好太过挨着,一来与名声有碍,再则倒似卫秀依附与她,不能独立行事。
众人喧扰,不时有笑声入耳。王侯贵胄对名士总有些敬重,加之卫秀之名已颇为响亮,说起话来,也十分客气。濮阳只能看到她的侧脸,看到她专注听着,笑意温煦,不时颔首,风姿秀致,使人倾心。
过了片刻,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卫秀缓缓转头,朝她望过来。她们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中间站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人。
在这芸芸众生之中,无关的纷扰仿佛皆退去,四目相对,濮阳一时失神。卫秀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不再是面对他人时带了面具一般的好风采,便似触到最柔软处的防备尽去。
有婢子在旁催促,濮阳回过神,卫秀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就是。濮阳方才一笑,转身而去。宫装轻缓飘逸,行止间灵动温柔。
后院中已坐了满园贵人。云鬓动摇,香粉扑鼻,入目皆是公主王妃,还有几家权重门第的夫人。濮阳一去,几位公主先围上来,夫人们亦起身行礼。
濮阳心情好的时候,总是不带什么架子,示意众人免礼。
社交不止是男子的事,还有夫人间的往来,几个轮回下来,面面俱到以后,濮阳便与她的几位姐妹说话。
人缘好大抵便是她这般的了。
她性情恣意,少有肯吃亏的时候,如今更是举足轻重,公主们非但不嫉妒,还十分向往,以为天子之女就该如此,使人敬畏,使人避忌。
其时公主有权欲之心的不少,大多是经驸马之手来影响朝政,但如濮阳这般自己亲自上手的便少了。公主们像是觉得如此更威风一些,很是羡慕濮阳,纷纷与她靠近,也欲学她一学。公主嘛,也是皇帝的孩子,自小见识权柄,对一些东西,是天生的敏锐。
可濮阳有今日局面,又岂是轻易能学的,不说她有前世经历在,可助她趋吉避凶,便是卫秀替她周旋的那一条路,又有几人可做到。
一场宴散,濮阳身旁始终没缺过人,代王妃也替代王向她示了好。
待宴散,濮阳便与几人一同往外走。公主们大多也成婚,走到前厅便有驸马候着,相携回府去。江陵公主驸马奉陛下诏命出京去了,便与濮阳同行。
不知怎么就说到平阳公主,她今日没来。
府门前代王送客,濮阳府上的车驾已在等候,走到车驾前,江陵公主正说着:“她啊,往别宫游玩去了,此时怕是乐不思归呢。”
说罢,还笑了两声,言语间满是暧昧。
濮阳记得平阳前几日才与驸马大打出手。每个公主府都配了三百甲士供以驱使,驸马单枪匹马哪儿打得过公主,被人捆了在庭中扔了一夜。成为京中笑柄。
闹得这样厉害,怎地才没几日便和好了,濮阳不由多问了一句:“不是听闻才与驸马别扭?”
江陵神色更是暧昧,掩嘴娇笑道:“谁说行乐便非得是驸马呢?”
濮阳:“……”
她这几日忙得很,没关心姐妹私下如何,原来平阳这时便已有面首了么?看江陵能拿来取乐,可见知道的人还不少。
“江陵姑母大安,濮阳姑母大安。”萧德文走近,朝她二人行了个礼。
濮阳与江陵瞬间神色正经,慈爱道:“德文免礼。”
他比上回见时更高了,气度上亦更为自得。江陵问道:“你母亲呢?怎一人在此。”
萧德文腼腆一笑,望向濮阳:“侄儿欲拜见先生,听代王叔府上仆役称先生已出来了。”
濮阳心中一惊,回头看了一眼车驾,江陵也发觉不对,公主养面首不是什么光彩事,她与妹妹私底下说一说便罢了,若是入他人之耳宣扬出去,便是她的不是。
她忙道:“时候不早,各自回府去吧。”说罢又见濮阳冲她打了个眼色,立即会意与萧德文道:“卫先生在你七姑母府上何时不得见,非要如此着急?你自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