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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折雪摇了摇头,挣开了子鸢的手,把点燃的蜡烛小心地放在了佛堂烛台上,登时整个佛堂终于有了一线昏黄的光亮。
“折雪,你……”
“姐姐,你说实话!”
苏折雪含笑摇头,走到了子鸢身边,子鸢这才发现,全身湿透的姐姐,此刻面色苍白,朱唇青紫,没有一丝血色。
苏折雪上前握住子鸢的手,一起坐在了火堆边,笑着拂开了子鸢脸颊上的乱发,“姐姐送你的汗巾可还在身上?”
子鸢重重点头,一只手从怀中急急地摸出汗巾,“一直都在!”
苏折雪兀自淡淡笑着,她接过汗巾,放在自己双膝上,又伸出手去,怜惜地拉过子鸢的手,看着上面的两道血痕,心疼地凑过了脸去,轻轻地吹了吹,“以后啊,可不能再这样玩命了。”
“姐姐……”子鸢眉眼一柔,心头涌起一阵滚烫的酸意,只觉得眼圈一烧,竟忍不住泪水簌簌而落,“我知道你身染蛊毒,不过,我有长生杯了,”说着,子鸢连忙去翻怀中的长生杯,“有了这个,你就不会死了,姐姐,你不会有事的!”
“别动。”苏折雪连忙按住子鸢的手,子鸢只觉得她纤手甚是无力,只听苏折雪继续笑道,“长生杯不急,你的伤,姐姐心急。”
“折雪……”阿翎红着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背影,借着微弱的火光,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见上面埋着两支被齐齐斩断的箭矢,这一路上,为了不让她们分心,为了让她们离临安远些,折雪竟忍着疼痛,就任由鲜血这样静静流着。
“主上,折雪求主上给我一个机会,与这呆子好好说说心里话,可好?”苏折雪回过脸来,笑容有些虚弱,“我与这呆子好不容易才重逢,这一次,我不想再……再违心而活,我有许多话,想跟她好好说说。”
“好……”阿翎哽咽着重重点头,忽地站起身来,“我去外面守着,不会有谁来打扰你们。”
“谢谢你……”苏折雪感激地一笑,目送阿翎走出破庙。
子鸢双手扶住她的双肩,正色道:“姐姐,你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伤了哪里……”
苏折雪微微挑眉,忽地笑得媚然,“你想看姐姐哪里呢?”
“我……”子鸢只觉得脸上一烧,连忙歉声道,“我不是有心要轻薄姐姐,而是……唔……”
冰凉的唇瓣猝然吻上子鸢的唇,封住了她想说的话。
姐姐……
子鸢心底发出一声低喃,苏折雪唇舌辗转,没有存心撩拨,更没有心醉神迷,有的,只是深深的不舍与浅浅的轻颤。
子鸢的手沿着她的双肩滑上了苏折雪的背心,指尖触到的木茬让她身子猛烈地一震,骇然往后一退,惊呼道:“姐姐!你为何不……”
苏折雪紧紧抓住她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轻轻摇头道:“因为我想你活着……一直都想你活着……”
“姐姐你别动,你让我来帮你治伤!”子鸢想要马上拔箭救下苏折雪,却被苏折雪紧紧按住手。
“咳咳,呆子,别慌,听我说说话,好不好?”苏折雪脸上漾着笑意,一双明眸脉脉深情,“此时拔箭,姐姐只怕会登时气绝,姐姐有些话,还没有说完,姐姐还不想走。”
“姐姐……我该怎么救你……该怎么救你……”子鸢只觉得心痛如绞,捧住了苏折雪的双颊,指尖的血渍染红她的脸,“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声音越来越哽咽,竟至抽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折雪淡淡一笑,抬手覆上子鸢的手背,将子鸢的手放在掌心,另一只手拿起双膝上的汗巾,轻柔无比地缠上了她手背的伤口,“呆子,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是如何回答你那些同袍这方汗巾的来历?”
心,猛地一痛,子鸢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头涌出,她抽泣着猛烈地摇头,“不算!不算!当初说的那些话统统不算!不算!”
曾经,子鸢与苏折雪的戏言在脑海中重现——
“这洗衣之事,以后还是交给姐姐,当心被谁看去……”
“早被人看见啦,幸亏我聪明,想到编故事搪塞过去。姐姐,你想,在云国,男子年过二十尚未娶亲的算是异类,我早就被那群汉子同袍问了好几次了。这不,洗个汗巾也被抓了个正着,所以啊,我只有编个故事,说这是我自小定亲的女娃送的定情信物。”
“后面呢?”
“然后,这女娃家道中落,来投奔我的路上遭遇了盗匪,一命呜呼了啊。”
“还有么?”
“……”
那些戏言,却不想今日成了真,若是可以,子鸢宁可自己天生是个哑巴,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那眼前的姐姐就不会有离开她的一日。
“怎么可以不算呢?”苏折雪虚弱地眨了眨眼,拉着子鸢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心口,“到了今日,我再也不用问你,待我究竟是挚爱,还是至亲了,呵,姐姐欢喜得厉害呢,呆子……”说着,苏折雪身子瘫软地偎入了子鸢的怀中,笑得深情,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血色,“答应姐姐……从今往后……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好好……照顾主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死亦不生
“好!我都答应你,都答应你!”子鸢重重点头,将怀中的苏折雪搂得更紧,热泪一滴一滴落在怀中人的鬓发之上,手掌覆上她的背心,源源不断地将内息运了过去,“姐姐你撑着,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你不能有事,不可以有事,你答应我的事还没有做到,我不准你赖皮!”
“咳咳。”苏折雪眉目轻舒,笑得温暖,她无力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子鸢那只缠着汗巾的手,“能做……能做……你故事中的亡妻……姐姐……姐姐赖皮……一次……又何妨?”
“姐姐!”子鸢的手倏地握紧了她的手,猛烈地摇头,“不可以,你撑住啊!”说完,连忙转过脸去,对着破庙门口的阿翎嘶声喊道,“阿翎,快来帮我,带姐姐去找大夫!”
“呆子……呆子……”苏折雪痴痴地看着子鸢的侧脸,另一只手伸出去,想要再摸一摸她的脸颊,“你总说……我跟……我跟主上……笑起来好看……其实……你笑起来……笑起来……更……更……”
指尖在触碰到子鸢脸颊的刹那最终无力地垂下,她的头微微一歪,倒在了子鸢怀中,最终一动不动。
“姐……姐姐!”子鸢骇然回头。
阿翎冲到了苏折雪身边,连忙去探她的脉息,手指却在探到她手腕的瞬间,僵在了原处,久久不能说话。
子鸢凄声问道:“姐姐还活着是不是,她还活着的,是不是?!”
“……”阿翎抬起泪眸,终是颤然摇了摇头。
子鸢如遭雷击,低头看向怀中的苏折雪,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唤,“醒醒,姐姐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不能!我还没有娶你,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
“什么人?!”
阿翎警觉破庙外有人走入,当下起身拦在了子鸢与苏折雪身前,准备与那来人一战。
来人是一个巫衣汉子,当他的脸被火光照亮,阿翎悬着的心终究是放下三分。
“主上,属下来迟了!”摩烙对着阿翎一拜,侧脸看了一眼阿翎身后兀自哭泣不止的子鸢,“我照主上之令,在临安城郊等待多时,却等到了叛军攻入皇城的消息……”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阿翎警惕的心又悬了起来。
摩烙歉然解释道:“我摩巫部有一种蛊,叫做影蛊,一雄一雌,只要把雌蛊种在那人身上,即便是那人死了,也能追着雄蛊找到那人。”说着,摩烙对着阿翎跪了下去,“摩烙斗胆,怕临安有变,一时寻不到主上,所以才偷偷给主上下了雌蛊,这是解蛊之药,请主上服下。”说完,摩烙恭敬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了阿翎。
阿翎接过了小瓶子,迟疑地看了看摩烙,又想了想,事到如今,即便是又被下了另外一种蛊,有长生杯在,又有什么可怕的?当下没有半点迟疑,把小瓶子里的药丸抖出一颗,仰头服下,再将小瓶子还给了摩烙。
“你们摩巫部可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灵药?”子鸢忽地哑声开口,让阿翎与摩烙俱是一惊。
摩烙走到子鸢身边,看了一眼子鸢怀中的苏折雪,摇头道:“血竭而亡之人,世间药石是万万救不回来的。”
“长生杯也救不回来?”子鸢再颤声一问。
摩烙又摇了摇头,道:“长生杯可解世间百毒,可延年益寿,却不能起死回生。”略微一顿,摩烙似是想到了一物,“倒是……殷墟海传闻之中有另外一种圣物,叫做往生骨笛,据闻此物可以起死回生……”
“往生骨笛?!它在哪里?”子鸢眸光一亮,急声问道。
摩烙想了想,“多年之前,阿耶那好像探到些关于往生骨笛的消息,只是自那之后,阿耶那便不再提及往生骨笛,只怕,整个殷墟海东西二陆,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这个圣物。”
“阿耶那……”阿翎沉吟了一句,忽地看了一眼子鸢,又低头看了一眼已然气绝的苏折雪,突地,一记手刀劈在了子鸢颈上。
只听子鸢闷哼一声,顿时昏了过去。
摩烙惊诧于阿翎的举动,“主上,您这是?”
阿翎抬手一抹眼角的泪水,道:“我曾听说,你们摩巫部最厉害的蛊是一种让人死而不腐的蛊,名叫长生蛊。”
摩烙恍然明白了阿翎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保住她的尸首?”
阿翎点头,“既然长生杯是真的,那么关于往生骨笛的传闻也多半是真。阿耶那既然曾经探得过往生骨笛的消息,若不是发现了什么,是不会突然沉默的,所以……”阿翎低头看着苏折雪,“折雪应当还有一线生机。”
摩烙细想甚是不妥,“可是皇上大限将至,若是我们带着一具尸首上路,只怕脚程会更慢,若是……”
阿翎定定看着摩烙,“摩巫部既然有你这个余孽,自然还有其他的余孽。”
摩烙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凰翎公主远比当初的蜀王更难侍奉,她心智过人,即便在潦倒之时,还能发现这些许可能错过的细节。
阿翎踱步走到了破庙门口,冷冷道:“大业若成,你便是我的亲信,自然现在要拿出点诚意来,证明给我看,你们摩巫部能为我做多少事?”
摩烙抱拳道:“诺!臣必定把这位姑娘的尸体放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那你快去做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约好,两日后,霜州淮阳见。”阿翎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可要记住了,折雪这身子可半点不可损伤。”
“诺!”
看着摩烙弯腰把苏折雪扛了起来,快速消失在了雨夜之中,阿翎坐在了子鸢身边,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折雪已殁,我不能再让你犯险,所以这剩下的路,还是由我一个人走,你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便安全了。”说完,阿翎将子鸢有些吃力地背了起来,望着庙门外的漆黑雨夜,喃喃道,“你该去完成你的责任了,臭丫头。”
风雨淅沥,深山幽暗。
阿翎与子鸢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夜雨之中,独独留下破庙中的一点火光,在雨幕中摇曳欲灭。
与此同时,临安西城门大大开启,穿着囚衣的大云后宫女眷缓缓踏着染血泥水走出临安西城门。
沈佑与沈之淮并肩立在城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