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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宁画得眼睛都花了,她两根手指揉了揉内眼角,有点干涩。
江杨说:“累就歇会儿吧。”
陈安宁答:“我明天得交稿。”
“明天?不是周四吗?”
“提前了,这周可能还要加更。”
江杨:“……你玩儿命呐?”
陈安宁眯着眼睛,压低了声音说:“萱姐说的。”
江杨把手机放下了,拖了张凳子挪到陈安宁面前。
“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陈安宁想了想,不知道他说的哪次,示意江杨提示一下。
江杨说:“country road。”
就是他给她听音乐的那天晚上。
陈安宁记起来了,扬着嘴角轻轻一笑。他这个关键词提示设置得还挺有意思的。
江杨严肃地呵斥她:“不要笑。”
陈安宁一惊,笑容凝滞,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让我画自己感知到的东西,不要考虑到别的读者的想法。”
江杨说:“对,还有呢。”
“还有什么啊,你不就跟我说了这个?”
江杨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挫败感,“你自己就没悟出点什么道理来吗?”
陈安宁撩了一下头发,“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江杨凳子又挪近了近,“你再想想。”
“想不出来。”
“你为谁画画?”
“为我自己。”
“有底气吗?说这话?”
陈安宁把他的凳子踢远了一点,笑着说:“你怎么神经兮兮的。”
“为你自己画。”江杨使劲地点点头。
“对。”
“萱姐让你干什么?”
“加更。”
“说不。”
“……”
“说不!”
“不。”
江杨双手一合:“OK,完事,不用加更,你画你的。”
他把凳子拎回原位,“陈安宁不为别人画画,你不能像他们一样,那么急功近利。你现在的位置正在往高处走,所以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要那么听话,不然你会被他们弄坏掉。”
陈安宁攥着一根笔,看着眼前愤世嫉俗的江杨,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确实,让她加更是有点为难人了。陈安宁画画速度挺慢的,不排除有偷懒的嫌疑。
但是她觉得自己被鞭打着往前走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爱好变成了工作,自然要以工作至上。
江杨却扔出一本杂志,“你再看看你第六期画的内容,走不走心。”
陈安宁翻了两页,听见江杨又说:“你好像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
陈安宁哼了一声,气呼呼地把杂志合上了,“你为什么总在教训我。”
江杨也哼了一声,“你还吃不起批评怎么的?”
两人冷战五分钟。
陈安宁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东西,一把万花尺。
那天从南山回来,她就自己去买了一把。
陈安宁坐到江杨旁边,把万花尺按在桌上,给他花图案。
江杨没眼看。
陈安宁继续画,锲而不舍。
江杨冷着脸瞥她一眼:“干嘛?”
“好看吗?”陈安宁笑眼弯弯,盯着他看,“别生气了。”
“你真幼稚。”
“我们幼儿园老师用这个给我画画,小时候就觉得好神奇,后来她把那把尺送给我,被我搬家的时候弄丢了,虽然很可惜,但是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喜欢画画。”
江杨看着她,半信半疑地挑了一下眉毛:“那你会好好工作吗?”
陈安宁点点头,“会。”
江杨叹了口气,算了。谁还能跟仙女生气呢?
·
杨决私下里和陈安宁又谈过一次,谈的不是有关他的作品,而是他认识的画手带徒弟要来挖人的事情。
杨决意志挺坚定的,一直在劝她考虑一下。
然而陈安宁站在这风口浪尖,她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被人最大化。
她走的每一个步子,都踏得很重,谨小慎微。
露天的抹茶店内,微风习习,杨决用小铁勺轻轻晃着杯中的清茶。
他依旧捂得严实,名人嘛,出门在外,就得承担被曝光的风险。
“Seasons这个画室我一直就有关注,运营团队不怎么样,合作的杂志社也不怎么样,所以一直不温不火。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大发慈悲把版权卖过去,但你们接手我这本书的剧本,最多也就是红极一时。你要是想有点成就,在这里待下去肯定不行的。”
他说的头头是道,言语里尽是讥讽和不屑。
陈安宁说:“你不用这样说,Seasons原来走势怎么样和我没关系,但是以后怎么样也不是我说了算,我没有那么了不起,画画水平也就一般,所以Seasons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最好的工作平台……”
杨决打断她的话:“我不觉得它可以称得上最好,我在文学界混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说要器重谁,提鞋谁。但是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所以我觉得我想办法帮你铺条路也不麻烦。”
陈安宁问他:“我给你什么感觉了?”
杨决直言:“你很像以前的我。”
她轻笑:“你别拐着弯儿骂我。”
陈安宁说:“师父和萱姐他们对我都很好,我没有理由倒戈。我只是想尽一份力,不让他们失望,画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个可以给我画画的环境已经很满足了,不需要贵人相助。每个人都是一样,陈安宁不特殊。”
杨决哂笑:“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病重的父亲要养活。”
陈安宁怔住。
杨决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严重了,他突然坐直了身子,动了动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补救。
陈安宁捏着杯子的手上力道明显加重,“你查我家事,还好意思说看不起记者?”
“我没有查你,有一些事情顺其自然就会被人挖出来,这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更何况这和无良记者不一样,我是在做好事。”
陈安宁看着杨决那张捂得严严实实的脸,很久才平静地开口:“你真的是我见过最自大的人。”
杨决不要脸地笑笑:“过誉了。”
他说:“你家事先不提,但是我觉得这个条件对你来说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不是好人,但我也没有坏到要谋财害命的份上,你考虑考虑行吗?”
陈安宁问:“你到底为什么帮我?”
“我说了,因为你很像以前的我。”
陈安宁背起书包起身离开。
不欢而散。
·
没几天。
BBS上有新帖爆料,陈安宁私底下见杨决,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
江杨真是服了。
这阴盛阳衰的工作室,以及陈安宁本人。
并且此爆料贴最终歪楼。
歪到主题:陈安宁的水平,至不至于出单行本。
Seasons要出单行本的事情已经和杂志销售部门有过好几次协商,最后定下来出了两本陈安宁此前的连载作品。
陈安宁接到通知当天,刘萱在电话里说的是:“准备一下签售活动,具体行程安排我会尽快发给江杨。”
仅仅这么一句话,把她听傻了。
第51章 送别
51。
工作室和杂志社那边联合商量了一通; 觉得让陈安宁借着人气大热的当口出版两本单行册。
不过整件事情他们没有人和她提过一句,一直到要开签售会才临时通知她。
样书也没有给她看过,他们已经私自做主印了五千册。
不是刻意隐瞒;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很明显,已经有人开始呼风唤雨; 暗中操作了,作为一个被丝线捆绑的木偶人; 陈安宁只好任人摆布。
她没想到她的第一本画册要以这样的方式面世。
他们打着美少女画家的旗号; 让她出面做签售活动。
编辑跟她谈这件事的时候,完全是以谈生意的口吻,“这次得多跑几个地方,我跟江杨陪你一起。”
陈安宁说:“我不去。”
“什么不去?别耍小孩子脾气,我们行程已经已经定下来了。”
刘萱拿了本日历册,在上面给她画这段时间的安排签售路线。
陈安宁看着生疑:“还要去哪里?”
“南州和连城; 两个地方; 这几天可能要辛苦一下; 我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时间,要是方便的话会跟你们一起……”
刘萱一边说一边用手机查自己的日程表。
陈安宁打断她的话; 重复一遍:“我不去。”
刘萱顿了顿手里的动作; 把日历往桌上一摔; 话还没说,火气先上来了。
不过在刘萱这顿火冲着陈安宁发出去之前,阿星却先站出来开始阴阳怪气地讲话。
整个工作间内,只听见大小姐一个人尖锐的嗓音; 突兀地说道:“这还没出名呢,脾气还挺大的,我们这座小庙,哪里容得下陈安宁这尊大佛?”
刘萱闻言,霎时间就把怒气转移到阿星身上,冷冰冰地甩出来一句:“你跟谁过不去?”
这下谁也不敢接话了。
刘萱双手一抱,把前面报纸架一脚踢翻,纸张随风扬起了一阵,渐渐落地平息。
“谁对我有意见,对唐老师有意见,都尽管提出来,别就知道在别人背后指指点点,我们工作室的风气容不下这样的人。”
众人默。
“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做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我们从来没有针对谁或者提拔谁,自己不努力光顾着嚼舌根了是吧?”
阿星委屈地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别说话了。”
虽然刘萱平时性子一直挺温和,和大家相处的时候也没有架子,但是真正遇到矛盾,依然是要摆出一副班主任教训学生的态度来。
刘萱转了个身,把日历重新拾起来,塞陈安宁手上,语气缓和下来:“你好好准备一下。”
如临大敌,她有点怕生。
陈安宁看着满满的签售行程,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
晚上,陈安宁在家里洗了个澡。
闭着眼睛揉洗发水的时候,挤了两下,发现瓶子里空了。
她用清水蹭了一下眼睛,睁开,好像架子上只有两瓶护发素。
她又不可能现在穿上衣服出去买。
手里握着稀疏的泡沫,陈安宁叹了一口气,继续搓搓搓。
眼前的淋浴房用玻璃和外面的卫生间隔开,推开玻璃门,触手可及的一面墙上有一个柜子。
陈安宁基本上没怎么碰过那个柜子。
她突然灵机一动,光着脚过去,把柜门打开。
里面三层货架,最中间那层上面有个塑料袋,塑料袋里端端正正地摆了两瓶洗发水。
陈安宁把塑料袋拉开,看到里面还有张发票。
看了一下时间,是上周刚买的。
陈安宁鼻子一酸。
叶迦言这个笨蛋,给她买东西也不知道说一声啊。
陈安宁觉得,叶迦言在爸爸去世以后,寡言了许多。
但是她更多时候会觉得,这是她的错觉。
陈安宁很忙,叶迦言也很忙。
可是她忙起来的时候唯我独尊,叶迦言再忙,也时时刻刻记着照顾好她。
更何况,他还是男生。
她输一筹,输得替他委屈。
当初住在这里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等有机会了再出去找找房子吧,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总不能老是赖在别人家里。
可是时间一久,这件事情就渐渐地忘了。
陈安宁好像下意识地觉得她不会和叶迦言分手,他不会是她的别人,以后也不会。
可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不要和他结婚。
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