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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婶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四叔说,“咱都是一家人,一个姓姜的,茂松茂林两兄弟都在部队上,村里头于情于理都得帮你们把家里照管好。再说了,都是你们自己家地里的出产,就这一个小驴车,还没运完呢。咱各家顺手帮着干点儿活,这还有啥好说的。”
最后三婶子从驴车上拎下一个篮子,篮子里还有个小布包袱,三婶小声跟田大花说,这是六婶和吴翠芬让捎带的东西。
田大花看了一下,篮子里半篮子鸡蛋,因为路上颠簸,下面铺了绿豆,防止鸡蛋碰碎,这是乡下惯常用的法子。那个小包袱里不知道是什么,看样子估计是衣服之类的。
“听说我们要来,六婶就说给根保那个小老婆捎点儿鸡蛋,留着给孙子吃。这个小布包,是吴翠芬叫捎给姜丫头的。”三婶脸色有些为难地说,“她还嘱咐我们,悄悄地捎给姜丫头,不要让她后娘知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
“这怎么给呀。”田大花说,“她就不会等姜丫头回去的时候,自己给?”
“嗐,别提了,姜丫头自从进了城,有几个月了?就没回去过,吴翠芬也是担心女儿了,又怕她在这儿受后娘的委屈,怕后娘亏待她,又没别的法子,现在听说姜根保打仗走了,只剩下后娘和姜丫头,就更加担心,就央我把这小包袱给捎来。”
第36章 心大
趁着三叔四叔他们进城来; 吃饭的时候; 田大花就在饭桌上当着面; 把家里的田地做了些安排。
她现在实在也是分不开身,原来设想的“农忙回去种地”; 解决点儿口粮; 实在有点儿不切实际,让村里大家帮她种着,还给她送粮食,更叫她心里过意不去。
不过,田大花又不甘心也不放心把乡下的田地送了人; 在她看来,六亩三分地; 是她和这个家最后的退路和保障。如果姜茂松真有个什么万一; 他们一家人,在城里的日子恐怕艰难些,世事难料,如果有一天,他们在城里生活不下去了,她大可以带着一家人回姜家村去; 靠着那六亩三分地; 靠着绵延数百里的苍茫大山,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可她又不能一直这么让别人帮她种地。
于是田大花就跟三叔四叔把眼下的难处说了。
“三叔四叔,我这么想的,要是你们不嫌弃; 我就把我家的那几亩地,先借给你们两家种着,虽说都是自家人,咱们也先说清楚,地给你们种,我什么也不要,你们帮我把公粮交了就行了,我又不是地主放租的,你们也不要再给我送粮食了,还有我家的菜园地,包括我家院子里和屋后的菜地,就先借给七叔家种了,我家的房子也麻烦七叔顺便帮我们照看一下。”
当着三叔和四叔的面,她特别强调了一个“借”字。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打算回村里生活呢。
三叔四叔一听,当然没有不答应的,过去从地主家租田种,地租那么高大家也咬牙种了,现在公粮才多少呀。肯定是个求之不得的事情。
事情说定了,田大花就玩笑的口气说:“三叔四叔,可都辛苦你们了,家里田地屋子有你们照顾着,哪天奶奶和公爹落叶归根想回去,我还能送他们回去。”
当晚,田大花就留三叔三婶和四叔四婶住了一宿,茂林的屋子空着,再把小石头的屋子让出来,叫小石头去跟爷爷挤一晚上,都住得下。可把老奶奶高兴坏了,挪着小脚也去帮忙铺床,被三婶四婶拦着拉去说话了。
“三婶四婶,你们看,带给谢白玲家的东西怎么办?”
三婶说:“既然答应了的,鸡蛋我和你四婶给送去吧,可是给姜丫头的东西……”三婶犹豫了一下说:“我跟她吴翠芬说了,她叫我悄悄交给姜丫头,我可不一定能办到。我先给人家送一篮子鸡蛋,再偷偷摸摸把姜丫头叫出来,人家还以为我使什么坏呢,我这人没心眼儿,做不来。我干脆就一起拿去,当着面我亲手交给姜丫头,别的我也不多说。”
虽说一个大院住着,田大花一向不怎么跟谢白玲来往,顶多是大院里遇见了打个招呼,田大花也就不想往她家去,就给三婶和四婶指了一下,三婶四婶就拎起篮子走了。不多会儿两人回来,说东西送去了。两个人就絮絮叨叨跟奶奶讲。
“根保那小老婆接了篮子,一个劲儿道谢,婶子长婶子短的,真像见了什么亲人似的,说话可热情了,还叫我们明早去她家吃饭,我们说不用了。你说看起来挺好的一个人,怎么非得找上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呢。”
“还有那个姜丫头,看起来跟后娘处得还挺好的,她妈捎给她的包袱,她当场就打开了,是两件冬天穿的里衣,她还说也不缺衣裳穿呀,说后妈都给她买了,一口一个谢姨,叫的可亲了。我问她怎么一直没回去过,她说看着小弟弟走不开,谢姨不让她走。这丫头可真心大,跟后娘好成这样,也不想想她亲妈在乡下过的什么日子,她亲妈有多疼她呀。”
田大花有时觉着,谢白玲其实也挺悲哀的。这个年代,乡间老百姓可不管那一套,老百姓认死理儿,千百年的礼法和观念,大约谢白玲之流所标榜的“自由婚姻”,所标榜的真爱,到了老百姓嘴里,两个字就全都戳破了,小婆。
时至今日,姜家村的人提到吴翠芬,还说她是姜根保的“大媳妇”,吴翠芬一天不改嫁,这个说法大概就会跟着她一天。谢白玲呢,理所当然就是“小老婆”。
问题是就算吴翠芬哪一天想开了,改嫁了,谢白玲恐怕还是村民嘴里的“小婆”,毕竟她不是原配,也不是填房,人家原配媳妇正经还在的时候她嫁过来了,在这年代习惯了传统老思想的乡民们眼里,她的身份一辈子都盖上了“小婆”的戳。
被服厂实在太忙,加上三叔四叔他们都急着回去,第二天早上,田大花和奶奶就送了他们回去。
人家拉着一大车东西来的,总不能给空着手回去,然后田大花失望地发现,乡下能往城里送的东西太多了,可城里能往乡下送的东西,真没那么多。你看看当下,吃的喝的,乡下供应城里,布匹衣服,人家山里家织布也挺好……
于是田大花给准备了几盒糖果点心,给七婶家新生的孙女儿买了两块好看的花布,几家长辈叔伯,给买了乡下不容易买到的香胰子,还特别给三叔四叔和七叔家各买了一个保温壶,在山村里,这东西还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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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照常上班,中午吃过饭,田大花就趁着这一会儿工夫,开始整理三叔他们送来的那一驴车东西。
粮食自然要收好留着吃,反正茂林不在家,他的屋子空着,都放的下。干菜装好收起来,其他的那么多菜呀,红薯呀,都堆在家里一时半会也吃不完。
“福妞,小石头,去,把这个倭瓜和那几个红薯送给前头陈阿姨他们家,就说我们老家送来的多,匀给他们家尝尝。先去一趟,这几个萝卜送去王阿姨家。还有这个……”
她把住的近的,平时相处多的邻居,挨家送了一些尝鲜,俩小孩来回跑了几趟,瞧着奶奶在西屋没出来,没人看着,田大花一手一袋,拎起两袋玉米送进屋里放好,转身又把一袋红薯干和一袋荞麦拎进去,都放在茂林屋里靠墙码好。加上她麦收时自己回去收的小麦,还有好几袋子呢,一家人今年的口粮就差不多够了。
田大花衡量着,这场战争一时半会恐怕打不完,既然有战争,就需要大量的物资供应,就难免物资紧张,毕竟上一世她曾亲眼目睹,战乱中哀鸿遍野、饿殍遍地的惨景。
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三叔四叔他们送来的这些粮食,让她心里又踏实了几分。
收拾的差不多了,俩小孩也完成“送菜任务”了,田大花就叫上俩小孩,一起多拿了些菜和红薯去刘嫂子家。
于是安亮一开门,便看见田大花和俩小孩站在门前,田大花拎着一篮子红薯和萝卜,小石头抱着个偌大的倭瓜,福妞儿则一手抱着一棵白菜,安亮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笑着说:“婶子,你怎么弄了这么多菜来啊。”
“老家人送来的,给你们一些。”
安亮也没客气,往屋里喊了一声,就伸手把篮子接过去,招呼福妞和小石头跟他把菜拿进厨房。
刘嫂子闻声迎出来,嗔怪道:“我知道你老家来人了,人家送你点儿东西,你自己留着吃,你又全搬到我们家来了是吧?”
“嫂子,多着呢,红薯还有一筐,吃完了再去拿。”
两人说着话进了屋,田大花问:“安明今天中午没回来吃呢?”
“回来吃了,吃完说老师让看什么书,就忙着走了。”
安明读中学,路也远一点,跟安亮和小石头他们小学时间不太一样,所以这孩子平常见的不像安亮那么多。
刘嫂子拉着田大花想说话,瞥一眼门外,见安亮带着福妞和小石头蹲在院子里玩,就催促了一声:“你们三个,上学还不走啊?”
“知道了。妈,婶子,我们上学去了。”
等小孩们一走,刘嫂子就小声对田大花说:“你一提安明,我有个事儿……我,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怎么啦?”田大花心说,安明那孩子挺懂事的呀。
安明十六了,长得很结实的半大小子,跟安亮的聪慧精灵不同,安明这孩子有点腼腆,不太爱说话。刘师长现在在战场上呢,俩孩子都更加懂事,安明可很少让大人操心。
“他最近……”刘嫂子迟疑了一下说,“最近吧,我看见他跟姜根保家的那个女儿一起说话……本来这事情没有什么,一个大院里住着,小孩子不说话才不正常,可是,我一连看见好几回了都。”
这个……田大花对姜丫头本能地厌恶,怎么也不可能喜欢起来。但是说实话,她的性格和经历,对安明和姜丫头这样的,这么大两个少年男女在一起说话意味着什么,她还真没有那么敏感,一下子还没想到那么深。
可既然刘嫂子这样慎重的态度,田大花也就敏感起来了。她想了想,安明十六,姜丫头好像……今年十五了吧?
于是她说:“他们两个这年纪,单独在一起说话是不是影响不太好,这个姜丫头,不是什么好的。”
“嗐,影响不影响的先不说,我就是好几回看见安明放了学回来,跟姜丫头站在那儿,两个人单独说话。不是我这当妈的疑心病,大花你想想,要是你家茂林,老是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找他说话,你会不会多想?”
嗬,田大花这下彻底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无语,心说要真是这样,这个姜丫头还真心大。
第37章 安好
冬至节前; 大院里终于收到了前线来的第一封家信; 几家都一起收到的; 黄昏时分,一个战士兴冲冲跑进大院; 专门送了过来。
刘嫂子拿着信; 第一件事就是往田大花家跑。
“妹子,快帮我读读。”
田大花放下手里刚读完的信纸,在刘嫂子的注视下拆开信封,其实不用读她也知道,刘师长这封信大概跟姜茂松的词句差不多; 写了两页纸,总结归纳其实就四个字:平安勿念。
部队有部队的纪律; 尤其是战时; 作为刘师长和姜茂松这样的指挥者当然不会拎不清,有些东西不能在信里透露,有些东西又不敢在信里写,怕家里知道了揪心,报喜不报忧,于是两页纸写的都是些牵挂问候和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