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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襄看向高劲,不知道说什么。
高劲抽了张纸巾递去,笑着说:“齐老师是高兴的。”
“对对对。”齐老师拿纸巾擦了擦眼泪,“人年纪大了,容易触景生情。让你们见笑了。你这孩子,刚才怎么不说,还装不认识!”
高劲替顾襄回答:“她听说了您的名字,也不太确定您是不是她以前的老师,毕竟都十年了,她那个时候也还小,哪有什么记性。”
顾襄没有反驳。
阮维恩回过神,感叹:“居然这么有缘!”
齐老师很激动,跟顾襄回忆往事。
“……那个时候把我气的,本来还想让你罚站,后来看你就那么点小,想想又可怜,就罚你抄了十遍《床边明月光》。”
顾襄脸色不是很好,她瞄了眼高劲,高劲在喝着茶,翻着本子,似乎没听。
她又瞄向阮维恩,高劲忽然开口:“维恩,你记下这个号码。”
顾襄收回视线,继续听齐老师说。
齐老师道:“你现在还能不能背《一去二三里》?”
顾襄脱口而出:“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齐老师:“对,记性真好!”
顾襄微微地提了下嘴角。
她看着齐老师黝黑的脸,酝酿片刻,小声说:“我小时候成绩很差吗?”
“不差。”齐老师笑着,“你乖得不得了,一首诗十遍不会就学二十遍,学到后来,就什么都会了。不过你小时候不爱说话,现在应该参加工作了吧,性格有没有外向点?”
顾襄说:“我不内向。”
齐老师:“你就是什么活动都不爱参加,人家小朋友下课都到处玩,你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画画。”
顾襄:“是吗?”
齐老师:“你其实很想去玩,我好几次看你眼珠子跟着班里小朋友转,不过没人叫你,你自己也不会主动。”
他感叹:“一晃眼,长这么大了,你现在就很好。”
顾襄第一次知道自己在学校里的样子。
她最初没那么聪明,但很乖,愿意学,后来就变得聪明了。
她真的不合群,没有小伙伴。
她喜欢画画,是因为没人跟她玩。
她的数学从小就很好。
她是学习委员,但从来不管别人的学习。
齐老师说得口干舌燥,终于想起高劲。
“差点忘了正事。”
高劲微笑:“没关系,我刚好把这些本子都翻了一遍。”
齐老师道:“我挑一些出来,打他们电话看看,也不知道能找到几个。”
高劲说:“用我的手机。”
齐老师看着本子上的信息,长吁短叹:“趁着还有时间,让老人们聚一次也好。年纪大了,才知道过去的珍贵。”
他们要打一堆电话,齐老师怕顾襄无趣,让她出去玩钓鱼,渔具在院子里,是供钓友使用的,让她随便挑。
顾襄起身,坐在电视机前的齐中华老人突然朝她叫“囡囡”,齐老师让她别管:“他把你当成我的女儿了,他有老人痴呆。”
顾襄离开屋子,四周张望,最后还是走向河岸。
这里风景独好,石板贴近水面,站在上面,能望见底下游过的细小的鱼。
顾襄蹲下来,捞了捞水,鱼马上就不见了。想了想,她回到院子里,选了一支鱼竿,研究片刻,又手机搜索了一下,从渔具箱里拿出饵料,尝试着串上去。
隔着不远的地方,外地来的钓友喊她:“不是这么用的,小姑娘。”
钓友热心,过来教她。
顾襄迟疑着,放下了手。
钓友边弄边说:“就你一个人来钓鱼?你是本地人吗?听说这里本地人收费便宜,我们钓一天要六十,本地人只要五十。”
对方替她全弄好了,又教了她一点钓鱼技巧,顾襄道谢。
她安安静静地盯着河面,偶尔有个水晕,她赶紧提竿,钩子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过了很久,头顶突然罩下一顶草帽。
顾襄抬起头,小脸被帽子遮住大半,什么都看不清,她动手挪开。
高劲笑道:“防晒。”
顾襄望向院子,老人在晒太阳,齐老师在同阮维恩说话。
她问:“事情办好了吗?”
“能打通的电话基本都打了一遍,你猜有多少人愿意大老远赶来这里?”
顾襄说:“猜不到,有多少?”
高劲说:“我也不知道。”
顾襄盯了他一眼,重新看向河面。
“刚才不晒吗?”
“晒的。”
“怎么不坐阴凉地方?”
顾襄望了望四周,这才发现远处还有一块树荫下可以垂钓。
“没看到。”她说。
“有没有钓到什么?”
“一条鱼都没有。”顿了顿,“连杂草都没有。”
“……刚才聊天的感觉怎么样?”高劲问。
顾襄沉默,手中的鱼竿似乎动了下,她赶紧提起,又是空的。
她重新抛回去,轻声道:“患了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是不会康复的。他们活到终了才遗忘过去,可我的人生才刚开始,就不记得了。”
“我努力了很久,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也有成绩不好的时候,可我还是很陌生,好像齐老师说的那个人不是我。”
高劲想了想,拿走她手边的钓鱼竿,收竿研究了一下,换了饵料。
他坐在顾襄身边,看了她一眼,手上一边动作,一边道:“我刚才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最后的结果,也许是一个人都不会来,但没关系,基数至少是‘1’。”
高劲朝后指了下,“还有一位齐中华。”
他道:“我以前给自己定下过一个规定,今天过得再沮丧,等新一轮太阳升起的时候,都不许再提,因为‘明天’的可能性实在太多。我们至少还能活六十年,你算算,还有多少个明天?”
顾襄没算,她侧头说:“刚才在房子里,你真的没在听吗?”
“嗯?”高劲笑了下,“唔……”
装模作样……
顾襄把草帽戴正了,浅笑着看向河面。
高劲突然说:“快!”
顾襄不解。
“手伸过来。”
高劲说着,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抓住鱼竿。
四手相叠,用力往上一提。
夕阳下,水光粼粼,像星星落满人间。
一条细小的鱼苗在天空划出一道弧。
***
回城时,天色已黑。
水杯架上放置着一只透明的一次性杯子,杯子里有条比小拇指还小的鱼。
阮维恩凑近看了会儿,说:“这就是你刚才钓……”
“嘘——”
她没说完,就听到了这一声,抬头看向驾驶座。
高劲声音极轻:“小点声,她睡着了。”
副驾上,顾襄歪着脑袋,睡得正熟。
第30章
顾襄醒来的时候; 阮维恩已经不在车里。
她是被缓冲带震醒的; 晕乎乎地揉了揉眼睛; 视线一片昏暗。
“把你吵醒了?”
顾襄侧头,“嗯……”她用力睁了下双眼,“没有; 也该醒了。”
已经到了地下车库; 灯光昏黄,她刚才一时没认出。
顾襄朝后面看了一眼; “阮维恩走了?”
“已经把她送到家了。”
“我睡了这么久?”
高劲道:“估计你今天累着了。”
“今天一直坐车; 不累。”路程大约两小时,顾襄没想到自己居然能睡将近两个小时。
车子停到车位上,顾襄解着安全带; 听见高劲说:“电影票快过期了。”
顾襄看向他。
“只有一周有效期,还剩没几天了。”高劲道。
“……你哪天有空?”顾襄问。
高劲说:“现在还不能确定; 要看明天上班什么情况。你决定好看什么电影了吗?”
顾襄想了想,“不如还是看上次那部吧,你不是喜欢有始有终吗?”
高劲笑了; 点头:“对,那就还看上次那部。那我明天再联系你?”
“嗯。”
顾襄准备下车了; 她还记得杯架上的小鱼。她指了指:“你要吗?”
高劲拿起塑料杯子; “你来养吧。”
“这是什么鱼?”
这个问题难倒了高劲; “也许是鲫鱼,白条?”
顾襄突然问:“你会做菜吗?”
“不太擅长,怎么这么问?”
“会做菜的话; 应该能认识鱼。”
高劲:“这么说你也不会做菜。”
顾襄:“……”
高劲好笑,正了下色,“这鱼大了我估计就能认出。”
顾襄怕养不活:“你觉得这种小鱼能养大吗?”
“可以试试看。”顿了顿,高劲又说,“我们可以一起养。”
“哦……”
顾襄默默地盯着塑料杯里的鱼,高劲看着她的额头。
光线昏暗,看什么都像遮了一层纱,若影若现。她额头光洁,垂着眼,睫毛一颤一颤。高劲忍不住说:“不如暂定明天晚上?”
“……你肯定有空?”
“万一有事,那再改后天。”
“好啊。”顾襄小声道。
高劲笑了笑。
两人下了车,高劲才把小鱼交给她,陪她等电梯到了,他说:“你先上去,我回趟医院。”
“晚上还要去医院?”
“我去看看欧阳的家人在不在。”
“哦。”顾襄知道了,走进电梯,跟他道别。
高劲说:“晚安。”
“晚安。”顾襄回。
***
高劲看着电梯数字停在“11”后才离开。
时间还早,中心里的病人家属都没回去,护士站时不时有人咨询问题。
他找到欧阳老太太的病房,她儿子一家果然还在。高劲进去打了个招呼,欧阳阿姨躺在病床上,精神看着不太好,只朝他勉强笑了下。
高劲示意欧阳先生出来。
两人到了门口,欧阳先生抹了把脸,他眼睛还红着,声音有点哑,“高医生。”
高劲道:“两个孩子明天不上学吗?”
“我给他们请了一个礼拜假,让他们多陪陪他们奶奶。”
高劲道:“欧阳阿姨很乐观,你也应该试着放轻松。”
“我知道。”欧阳先生苦笑着,“人总要走到这一步的,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妈年轻的时候太苦,一直做散工把我养大,手上脚上全是茧子,都不像个女人。好不容易我有了出息,她还没享几年福。她老年大学才念了一年,还没毕业……”
欧阳先生说着说着,又冒出了眼泪,他使劲眨回去,“太苦了,我对不起我妈。”
高劲道:“欧阳阿姨是一个会苦中作乐的人,她其实活得很尽兴。是你让你母亲在晚年没有了后顾之忧,所以你不应该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欧阳先生点头:“是,我应该轻松点儿,不能让我妈担心。”
高劲见他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才道:“我今天已经联络过了欧阳阿姨的老同学。”
“啊!”欧阳先生打起精神,“就是那些小学同学?他们都在哪儿?”
高劲:“我联系到了九个人,他们有的还在老家。他们还记得欧阳阿姨,但听语气,我估计他们不一定愿意聚会。”
“为什么?”
“路途遥远,老人年纪也大了,出行肯定要家人陪伴。大家都要工作生活,来回要折腾好几天。”
欧阳先生琢磨着,“如果我包路费和住宿呢?”
高劲挑眉。
“就当请他们过来旅游。”欧阳先生觉得这主意可行,“我们青东市也是旅游胜地,请他们来这里旅游,总不会有人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