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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段十九郎的准备不是无用之功，上天对于这些勤奋认真的人终究有些偏爱。
段十九郎果然和传闻里一样谨慎踏实。
江风寒在内心里叹道。
段十九郎的表情平静冷漠，似乎根本对江风寒和宋秋投注来的目光没有察觉。
世间的人都在赞叹自己的天赋、自己的修行速度，夸赞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但只有段十九郎才清楚，其实自己哪有什么天赋？或许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上。如果不是一直这样刻苦努力，对待万事万物都谨慎认真，身为一个山野农民之子的段十九郎哪里会有今天的成就？
因为不是天才，所以对待一切，都必须严谨认真，以及无比的努力。
这是发自段十九郎心底的想法。
狮子搏兔，犹尽全力，更何况宋秋还不是兔呢。
无数的风抖落了无数的枫叶。
枫叶弥漫于天间，遮迷了宋秋的眼。
那些红色的叶就好像一片又一片的血，染透了青天。
伴随着叶，或者说藏在飞舞枫叶间的是一声声呼啸的风声。
那声音仿佛自远古时代而来，幽远尖长，有些像是顽童胡乱吹奏竹笛发出的杂乱音调。
宋秋皱着眉，听着耳边的声音，有些烦躁。
江风寒皱着眉，听着阁楼下的声音，有些惊愕。
紧接着，让江风寒更加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段十九郎手中的剑挥舞而出，剑身和剑鞘在风声中发出锵锒颤声，那声音在愈趋急骤，竟渐渐变成了人的曲调。
那曲调宛若南方古老时候的楚歌，和着萧萧风声，从四面八方裹卷向宋秋。
四面楚歌、风声萧萧。
江风寒在秋林阁上有些赞叹地看着，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两招。
这两招是茅山上清宗的独门绝学。
所谓独门绝学，大抵都要求极高，否则难称绝学，江风寒没想到段十九郎能够仅以区区炼神的境界就使用出这样的两招。
他望着漫天的红枫，心想果然好灿烂，果然够绚丽。
他又望向宋秋，有些愁困地想道，这一下大概是真的赢不了了。
身处在战斗正中心的宋秋神情丝毫未变，他不知道这两招的来历，因此也就显得有些无畏。
虽然无畏，但他也能够感觉到周围的歌声、风声中藏匿着的凶险杀机，那些杀机就仿佛森林里猎人设置下的陷阱，用黄土、碎叶伪装，一旦不慎，就将被那些陷阱吞噬，皮肉不存。
宋秋心神高度紧张，手中的打神鞭奋力舞动，小心翼翼地应对从歌声、风声里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的杀招，他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踩在纤细钢丝上的杂技演员，一个疏忽，就可能坠下万丈高崖。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会因为紧张而发挥失常，但也有不少人会因为紧绷的神经而超长发挥。宋秋就是后一者，紧张的情绪反而让宋秋发挥地更好，比之前所有的练习、实战都更好。
三尖两刃神锋刀法从宋秋的手间使出，神出鬼没般，东一刀、西一砍的。这些看似琐碎杂乱的刀法曾经在青城山上砍破过青城派的守山大阵，如今又是同样的刀法，那些歌声和风声也渐渐被宋秋的刀声盖过。
江风寒在青城山上没有看到过宋秋的刀法，这时候第一次看见，看着在刀声里渐渐消匿的歌声和风声，震惊无言。
他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宋秋使用出的刀法要远比茅山上清宗传世千年、赖以成名的绝学要更加高深强大！
江风寒认真地注意着那些东鳞西爪一般的刀法，每一刀看似随意、胡乱挥洒，仔细回想，却又觉得没有一记刀招是无用低效的。
看着舞刀的宋秋，江风寒竟然突然间荒唐地觉得号称“万法天宫”的昆仑天宫里都找不出一门能够压得住眼前刀法的功法。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江风寒不禁生出几分茫然。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十九剑
一直以来，江风寒对于宋秋的评价都很高，对于宋秋身后的势力也非常看重。
可是这种评价、这种看重都是相对于其他修仙门派而言的。
强大，从来都是相对而言。
昆仑天宫自上古时代传承至今，是现今修仙门派里，少有的古老门派，传说有着瑶池之主西王母的道统传承。在有记载的数千年历史里，昆仑天宫天才辈出，几乎每个世代都是修仙界里最强大、最耀眼的存在，世间传言昆仑天宫存有天下道法十万卷，身为昆仑天宫今代的大弟子，江风寒很清楚这个传言虽然并不是事实，但其实离事实并不遥远——昆仑天空里藏有历代天下诸门诸宗道法共计七万八千六十八卷。
如果之前有人说，有个势力比昆仑天宫还要强大、比昆仑天宫还要有底蕴，江风寒一定会觉得他是疯了。
但是现在，当江风寒看着宋秋使用出的刀法，数十年的人生里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或许这个藏在宋秋背后的势力真有和昆仑天宫相提并论的实力。
就拿这套道法而言，宋秋使用出的道法其实并不繁复，甚至过于朴素简单，看起来很像是山上樵夫砍柴时用的刀法，然而就是这样的刀法，一刀一刀地砍下去，却披断了荆，斩去了棘，将风里的杀机全部砍破、斩碎。
尤为神奇的是，就在这不起眼的一刀一式中，带着玄奇天道意味的刀法在最大程度上抹去了宋秋和段十九郎之间修为的巨大差距，宋秋的刀可以披荆斩棘，但每每要撞上到段十九郎这座不可撼动的大山时，那刀轻巧灵活地一拐，又绕了过去。
宋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把刀将漫天的枫叶剖成两半，刀气漫生，将飘飞的枫叶压下。
坠落而下的碎叶里，段十九郎脸色凝重。
江风寒在阁楼上观战发现的事情，身在居中、体味最深的段十九郎当然也发现了。
他的招法甫一出手，便仿佛沉入浑浊泥沼当中，根本使不上劲，用不出力。
“四面楚歌”、“风声萧萧”这两招都是用强大修为直接硬碾对手，然而到了宋秋这里，这名年纪比他小了许多的年轻小子就像一条老奸巨猾、滑不溜秋的泥鳅，根本不让自己的招法沾身。
然而，这样你就以为可以和我抗衡了么？
段十九郎面沉似铁。
他手掌抚在剑身上，长剑锵锒出鞘。
古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段十九郎鞘中这柄长剑自交战开始就藏锋于内，早已积蓄出锋气，这时候长剑出鞘，藏蓄在剑鞘中的剑气冲天而起，那些被宋秋斩断的枫叶瞬间被剑气撕裂成碎屑。
碎屑如一场红雨般落下。
在这场红雨中，段十九郎的剑鸣着涩然的声朝宋秋攻来。
剑上的声音宛若在石上摩擦而发出的刺耳尖涩的声音，那是时间的声音，也是人的呐喊声音，这声音里饱含着段十九郎过去二十年修行的时光。
从段十九郎被茅山上清宗掌门收进门内开始，段十九郎一共在茅山上度过了二十一个春秋。
这二十一年里，他每日必做的功课就是拿着一柄剑和山上的山石对战。
这个习惯源自于他当年刚上山的时候，那时候他修为低微，天赋平庸，根本没有师兄弟愿意和他对战练习，所以他只能一个人和山上嶙峋的怪石对战，将一动不动的山石想做一个个招法凌厉的敌人。和石头对战，不只会枯燥乏味，还会让剑的损耗加剧，在刚上山的那几年，他的薪俸稀少，根本从山上的兵器铺里买不了几把长剑，为了能够保证每日的练剑，剑钝了，他就会在山石上磨砺，直到最后剑身因为过薄而折断不能再用后，他才会重新更换新剑。
这段岁月和经历成了他宝贵的财富，当他某一年对着一堆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山石忽然生出感慨之后，他就创出了现在正在使用的这套剑法。
剑法的名字和他的人一样朴素。
十九剑。
就和他在家中的排行十九一样，这套剑法一共十九招，因此得名十九剑。
“第一剑。”段十九郎轻声念道，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当段十九郎使出十九剑的时候，凝重的神情重新恢复了宁静，他的眼神悠远，就好像回到了当年在山上练剑的时光。
第一剑的名字叫做“山石为师”，并不凌厉，但有着一股少年人的锐意劲头，剑尖轻轻地点向宋秋的肩头。
宋秋匆忙回救，打神鞭和段十九郎的长剑相交，巨大的力量从剑身上传来，仿佛山岳巍峨雄壮，不可动摇。
强大的压迫力让宋秋虎口震颤，险些没拿住手中的打神鞭。
原来这一下交击中，段十九郎顺势剑招一改，已经变成了第二招“山岳高耸”。
宋秋将三尖两刃神锋刀法使到极致，打神鞭幻化的刀影翻飞晃动，越过了参天山岳，径直取向段十九郎脖颈咽喉。
段十九郎神情淡定从容，第三式“万山皆师”使出，古朴卓然的剑势勃发而出，那些刀影如水中虚幻，蓦然破碎。
长剑顺势直上，攀着宋秋的手臂而去，第四式、第五式接连递出——“星夜荒山”、“小径怪石”。
看似荒诞不经、稀奇古怪的剑招在这时候发挥出惊人的威力，宋秋眉间带血而退。
带血，不是带雪。
眉间带雪是一幅很美很诗意的画面，而眉间带血却是一幅很惨很恐怖的画面。
宋秋的眉间被段十九郎的长剑划破，如果不是他身法很快，退的及时，此时恐怕已经脑浆迸裂了。
眉间被长剑划破的伤口处飞洒出连串的血珠，像是汗珠般，除了大红的颜色。
宋秋一连退出十余丈，额间的血水顺着脸颊滚落，稍微有些迷糊了眼帘。
他看着持剑而立，并没有追击的段十九郎，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几下交锋让他看清了两人修为间的差距绝不是三尖两刃神锋刀法就可以轻易弥补的，然而除了三尖两刃神锋刀法，他又还能够拿得出什么招法去战胜段十九郎？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三清妙应符法
段十九郎站在秋林阁下，不像是不动不摇的硕大巨石，反而像是一株躲在山石间顽强活命的佝偻老松。
他无比清楚，巨石并非不可斩碎，他过去修行的那段岁月教导他，无论再如何坚硬的石头也一定会有破裂的一天，而天地高远，大道无穷，如果想要在修行道路上走的更远，自己唯有做一株始终弯腰谦逊的老松。
因为这个原因的，他的剑法虽然沉稳大气，有一种山石厚重的质朴感觉，却没有高山的凌厉和霸道气势。
宋秋狼狈后退，段十九郎站在原地，却并没有追击。
不是他骄傲自大，而是从手中的剑招回想起了自己多年前的那段修行经历，有些伤感，有些触动。
那些经历成就了如今的他，因为想起那些经历，他心中又生出了崭新的感受。
从前还太不懂的一些道法在脑海里骤然通畅，就好像是春末夏初时分，从头浇下的一桶冷水，先是微冷，然后清醒。
若醍醐灌顶一般，过去学过的道法在他的脑海里融会贯通，杂糅在一起。
手中长剑微抬，若有所悟的段十九郎不自觉地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