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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管瞅了眼电脑上的系统时间,用一种哲人的口吻安慰他道:“别难过,这本来就是个来去匆匆的时代,要走的留不住,该来的躲不开,我们迎接新世纪的曙光,也要准备承受千年虫问题带来的遗忘。”
听完这番气质不俗的话,郑能谅不禁对这位胖胖的网管刮目相看,平时只知道这家伙喜欢玩游戏,喜欢给姑娘们面前讲荤段子,没想到还挺有慧根,说不定他在虚拟世界里也是个妙语连珠的“热带鱼”,而这个“热带鱼”在生活中也可能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想到这儿,郑能谅便释然了:不期而遇的开始、不拘形迹的相交、不了了之的结束,如此也算是一种完美。
把秦允蓓接回41号楼再回到宿舍,已入子时,郑能谅有些疲惫,一推门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屋里灯火通明,酒气熏天,杯盘狼藉中,四个披着军大衣的醉鬼正在吆五喝六地打牌。喝酒不赌博、赌博不喝酒,这是309宿舍的共识,如果这两件事同时发生,那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一听见霍九建的大嗓门,郑能谅就猜到了是什么大事。从踏入大学校门的那一刻起,霍九建就一直在不遗余力地追寻着爱情,他并非玩玩而已的花花公子,而是死而后已的情场浪子,所以屡败屡战,又屡战屡败,直到遇上了何茹媲。交往没多久,他就和她在校外共筑爱巢,见他如此痴情,又进行得如此顺利,冉冰鸾早就准备好改口叫她“嫂子”了,可当她第一次出现的时候,郑能谅就有一种不那么乐观的预感。他好几次想把这个预感告诉霍九建,却不知如何开口,也不忍心开口。
果然,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万圣节前夜,霍九建的感情世界里出现了一位决定性的人物,之所以说是决定性的,是因为这个人的决定非常重要,而且跟性有关。十多年前,她决定把肚里的孩子生下来,霍九建才有可能在大学里遇到一个名叫何茹媲的女孩;十多年后,她决定接受公司安排,出国拓展业务,霍九建才有机会趁虚而入追到何茹媲。显而易见,她的决定始终左右着霍九建的恋情。如今她又作出一个重大决定:何茹媲必须出国。
按照她设计的蓝图,何茹媲将取道香港前往新西兰,念一个无关紧要的大学,关键是要跟一个大她二十八岁的中年男子成为朋友,培养感情,时机成熟后就嫁给他。这个中年男子是一家跨国公司总裁的独子,四肢简单头脑更简单,不善交际,一眼看上去就像个冤大头,而这位总裁没有把遗产捐给慈善机构的想法,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唯一认定的继承人就是那个冤大头儿子,更美妙的是,总裁身体状况很不好,随时可能驾鹤西去。同时具备这一系列条件的对象是千载难逢的,何茹媲的母亲下血本托了好多关系才跟这个中年男子搭上线。如果计划顺利的话,何茹媲将会和这位素未谋面的“伯伯”过上郎情妾意的幸福生活,如果人工授精成功的话,他们还会有可爱的小宝贝。如果是女孩,长大后就让她到美国留学,嫁一个门当户对、金发碧眼的人生赢家;如果是男孩,就让他傻傻地呆在新西兰,等着下一个从他母亲的祖国飞来跟他结婚的妙龄少女……如此循环往复,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对于这个庞大计划的第一步,何茹媲还是十分向往的,不过她没有把这种单纯的憧憬表现在脸上,担心让霍九建看到会影响两人目前尚未破裂的感情,伤害他幼小的心灵,可见何茹媲的确是个非常仁慈非常仗义的姑娘,做朋友绝对没的说。何茹媲更担心的是如果立刻表现出想分手的意图,很可能让霍九建接受不了,情绪失控乃至做出一些危险的举动来阻止她实现梦想。其实这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就在她对霍九建的感情越来越冷淡的过程中,她注意到他的床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件叫人不寒而栗的东西:一本包装精美的图书,《世界著名情杀案》;还有一张报纸,其中一则新闻的标题赫然写着“女孩提分手被男友砍成重伤”。
何茹媲是个有智慧的女子,深知“鱼可以死、网不能破”的道理,所以千方百计要稳住他,安全第一,只要上了去香港的飞机,就万事大吉了。何况现在表演得投入一些,还可以给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让他多年以后回首往昔想起她时,还能泪流满面。
最后不得不摊牌的时候,何茹媲把毕生的演技都发挥出来了,总算没有让霍九建抓狂。他的心情非常难受,毕竟为这段感情付出了许多,不过他天生就是个豁达的人,而且有了前几次大起大落的爱情经历打底,心智已成熟了许多,很快就接受并适应了何茹媲即将离开他的事实,至少在表情上没有产生明显的变化。
为了给这段“爱情”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分手那天,何茹媲使出吃奶的力气在霍九建面前挤出几滴眼泪,还说了一些不好意思之类的话。霍九建被感动得涕泪俱下,无以为报,惟有不住地用头撞墙。何茹媲红着眼圈看着,也不阻拦,心想:撞吧,撞吧,撞死了我就可以走得无拘无束了。霍九建撞了几下也发现比较痛,就转而撞起枕头来。
何茹媲安慰道:“你别难过,我只是出去念几年书,几年后,我肯定会回来的,你要等我。”
霍九建只是痴,又不傻,心道:你个狠婆娘,临走了还耍我,几年后你左手一儿子右手一女儿地回来,关我屁事?难不成你那傻老公死掉还要我接盘?嘴上却说:“好,我们的爱情,天地为证、日月可鉴,我会一直等你的。我们就在这里立下誓言,谁先放弃这份承诺,跟别人结婚,就出门被车撞、回家房子塌、睡觉睡到腿抽筋、吃饭吃到烂嘴角。”
何茹媲没想到霍九建一夜之间变聪明了,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拿出一张纸条转移话题:“这是我即将去念的大学的通信地址,还有我在国内的家的住址和电话,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打电话哦,我绝不会忘记你的,么么哒。”
霍九建打心底佩服起对手来,这时候还给他丢包袱,他若不写信,分手的责任就可以推给他,他若要像她说的那样一直给她写信,这远隔重洋又遥遥无期的,根本是个无底洞。不过眼下他也只有接过纸条,同时急中生智道:“遇见你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希望你对我的真心能感动老天爷,让他继续成全我俩的爱情传奇。”就这样,他成功地把责任踢给了老天爷,即使最后两人永远地分了手,那也是因为老天爷没有帮忙或是何茹媲没有用真心感动老天爷导致老天爷不肯帮忙,跟他可一点关系也没有。
何茹媲走的那天,天气非常好,霍九建没有去送她,也没有任何过激举动,平淡得让人有些伤心。几个月后,有一次跟郑能谅谈起何茹媲,霍九建还念念不忘道:“其实最令我伤心的就是她走的那天正好是月初。”郑能谅不明白:“月初跟伤心有什么联系?”霍九建解释道:“刚把一个月的房租缴出去啊!那房东是个典型的黑洞,钱财只进不出,所以为了不让这几百大洋白白浪费,当时老子硬是一个人在那间孤寂冷清的屋子里熬过了剩下的大半个月才搬回宿舍的。”
当霍九建从爱巢搬出来的时候,发现唯一一本相册不见了。相册里有何茹媲的照片和他们所有的合影,记载了一段感情,而这些东西现在恐怕已经到了新西兰。众兄弟对此表示遗憾,纷纷安慰他:“算了,人走了留着照片也没用。”
霍九建悲痛欲绝:“你们懂个屁!我把剩下的五百块生活费全夹在相册里了!”
然后他忽然想起何茹媲走的时候留下的那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还有一线希望,连忙翻出来,拨通她家的电话,却被告之此号并不存在。霍九建不死心,按照那张纸条上的地址上门去找,不出郑能谅的意料,那里果然是间公厕。霍九建为了面子,并不承认何茹媲是蓄意留下错误的地址,而宁愿相信这是因为她的母亲想要彻底断绝两位“有情人”的关系而特地把整个家连房子带门牌都搬到新西兰了,都是她妈的错!不管怎么说,从心理层面到物理层面,霍九建与何茹媲都已经永远地一刀两断了。
幸好他还有一帮善解人意的难兄难弟,阚戚智率先以网恋达人的身份开导他:“别难过,这是校园爱情最正常不过的结局,可见你们都还算正常人。”谷二臻也从他的挫折中总结出了经验:“以后我们找女朋友,一定要找一个非常爱国、不崇洋媚外的。”华泰崂却不赞同:“看问题不能这么悲观,我们要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其实何茹媲走向国际是为了向其他国家传播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顺便像蒲公英一样把炎黄子孙的种子撒播到全球各地,从而促进世界民族大融合,说不定还能跟王昭君那样一去紫台连朔漠,维护世界和平万古流芳呢。这才是最伟大的爱国。”阚戚智笑道:“呵呵,在奔四与286之间,我们没理由要求人家姑娘一定要选择286。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把自己从286升级成奔四。”冉冰鸾叹息道:“爱情不能太功利,我觉得她将来一定会后悔今天的选择的。”他们都不知道,关于未来和选择,郑能谅才最有发言权:“谁都无法确知将来会如何,只能跟随内心去选择,选对选错只有以后才知道,眼下无愧于心就好。她能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其实已经足够幸运,有些时候,未来也许掌握在别人手里,那才麻烦。”众人听他这一席话觉得很有道理,又似乎没听太懂,不由钦佩地鼓起掌来。
千禧年近在眼前,校园内外一派欢闹气氛,霍九建分手的事还没传开就被吹散在风中。当他的爱情故事还在被学弟学妹们津津乐道的时候,何茹媲早已真的如同一个屁一样,从这座古老的城市以及霍九建的生命中消失了,空气里还残留些许酸酸的余味,只是因为消化不良。
霍九建再一次失恋了,面对这个结局,郑能谅和冉冰鸾比他更痛苦,因为失恋了的霍九建开始借酒消愁,不光消愁,还消人民币。一进酒吧,霍九建就点了三扎啤酒,一边一杯推给郑能谅和冉冰鸾:“来,不醉不休!”
“九哥,谁不知道你的酒量哇!还不醉不休?你是不醉的,我们命可休矣!”郑能谅感应到霍九建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杀气,心中已打了退堂鼓。
霍九建也不强求,一个人敞开肚子喝了起来,喝了三扎又三扎,喝完啤酒再红酒,喝过戌时入亥时,反正喝完不用掏钱。郑能谅和冉冰鸾就揣着钱包,跟保镖一样紧随其后,欣赏着走马灯般轮番亮相的酒瓶,大开眼界,暗自心疼。吧台里传来焦躁的配乐和忧郁的歌声:“昨晚我喝了许多酒,听见我的生命烧着了,就这么嗤嗤地烧着了……”郑能谅被它深深打动,因为他也依稀听见自己的钱包烧着了,就这么嗤嗤地烧着了……
郑能谅和冉冰鸾不知道霍九建的失恋后遗症还要持续多久,只知道他俩的钱包已经撑不了多久,长痛不如短痛,索性抽出七天时间,给他来个“失恋黄金周”强化治疗。兄弟有难不能不管,秦允蓓和宋颖哲都很善解人意,准了他们的假。
黄金周的第一天,正好是光棍节,三个男生来到艺术学院的书画展览厅,一见满屋子的人体艺术作品,大惊小怪得咿哩哇呀,惹得无数为艺术抛头颅洒热血的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