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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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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了起来,往他面前一伸,便一把把它抓住,坏坏地一笑,说:“真是一只好凤爪。”她不干了,把手抽出来,在他手背上重重地打了一下,说:“讨厌。”张仲平说:“说我还是说你的……爪子?因为讨厌就是讨人喜欢百看不厌的意思。”曾真说:“你这话是跟你们家的中学生学的吧?她有没有告诉你,可爱就是可怜没人爱的意思?”
  张仲平笑着摇了摇了头,他还是望着她。她也还是望着他。两个人好像在比赛,看谁先把眼光挪开,好像谁先挪开谁就输了。
  她有点熬不住了。她将叉开了五根玉葱似的手指头的手掌伸在他眼前,又从小到大地把它们一根一根快速地收拢,像收一把精致的檀香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曾真说:“够了吧?”张仲平说:“不。”他做出上流社会很绅士的样子向她倾斜过来,像要请她跳舞似的,他压低嗓子说:“看得见,摸不着,靠不着边,够不着底。”曾真说:“我踢死你。”张仲平说:“你听懂了?”曾真说:“什么?” 张仲平说:“那你干嘛要踢我?”曾真说:“你痞得要死。”张仲平说:“是不是呀?”曾真说:“你给我的第一印像挺好的,以为你有文化有品位,没想到,你这么俗。”张仲平说:“你喜欢生的呀?”
  这种气氛是张仲平所希望的。刚才见她的那一会儿,他还以为自己会胆怯。两个人见面之后的对话,跟电话里的打情骂俏不一样。打电话也好,发手机信息也好,因为互相之间看不到对方的面部表情,脸皮就可以厚一点。面对面的调情,就不一样,稍微一过,就会不自然,一闪一闪的灵光,就会像水里受惊的小鱼儿一样地游走。
  曾真说:“我不想理你。”张仲平说:“我也不想理你。不过,我们都做不到,是不是?”曾真说:“是你个大猪头。”停了一会儿,曾真问:“没想到这个社会还有染上香菱之癖的人。怎么样,最近几天没有新作吗?”
  张仲平知道曾真的话是什么意思。从老班长来的那次开始,张仲平便隔三差五地给她发信息,全是他自己写的诗,尽管她一次也没有回复过。
  张仲平说:“运气不好。我大概碰到了一个年龄有了老奶奶那么大的编辑,这个编辑欣赏水平有限,不理我这个文学中年,连一封铅印的退稿信都没有给我回过,弄得我好有挫折感的。”
  曾真嘻嘻笑了,说:“你肯定是个一稿多投的主,连老奶奶都不放过。”
  张仲平说:“天地良心。不过,我对那些年轻美丽的女编辑倒是很能理解。你想呀,你总不能指望她们马上就跟你回信,说欢迎来稿。”
  曾真说:“呸!”
  张仲平说:“公共场合,请勿随地大小那个。你难道没发现吗?我这个人还是不错的,用过的都说好。”
  曾真嘟着嘴,皱起眉头瞪了张仲平一眼。张仲平摇摇头,说:“不好看,你的眼睛本来是椭圆形,现在正逐步向三角形方向发展,简称三角眼。”曾真说:“懒得理你。”
  并没有真的不理他,曾真说:“有几首差不多快到发表的水平了。比如说那首《遇见》,还有《幸福的子弹》,还有《某月某日的花园》。”张仲平说:“知音啦。干嘛还不给作者回信?”曾真说:“编辑的心思比较大,可能准备帮你出一本诗集,让你继续努力哩。”张仲平说:“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呀,继续努力就是欢迎继续来稿的另一种说法,是不是?”
  曾真不答话了。她的眼波在盯了他一下之后,跳开了。张仲平不让它跳开,紧紧地追踪着,像手里攥了一根绳子似的,让它在外面溜了一圈,然后又把它牵了回来。
  张仲平说:“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吗?”曾真说:“你省省吧。”张仲平说:“真的。你瞧。”张仲平伸出两根手指头,在他和曾真之间优雅地划了一个来回。曾真朝张仲平和自己看看,首先笑了。
  是的,他俩都是一身唐装。而且,都是绿的。
  张仲平的唐装是亚麻的,是沉着的墨绿色。中国书画是一种国粹,拍卖师穿唐装比穿西装得体。唐装风行过一阵子,现在除了饮食娱乐行业的少爷,已经很少有人穿了。张仲平的这一身,还是以前主持艺术品拍卖会时穿的。好在张仲平身材保养得还可以,几年前的衣服穿在身上,还算合身。曾真的唐装是丝绸的,是明快的淡绿色。那上面有三朵工笔绘制的牡丹花,红的。多情玫瑰,富贵牡丹。牡丹其实是一种很俗艳的花。红配绿,看不够。这种旧社会农村大嫂的审美趣味,在现代美学观念中却是一种色彩搭配上的低级错误。可是,正好应验了大俗大雅那句话,这样一身衣服穿在曾真身上,却是要多得体有多得体,简直玲珑剔透,美仑美奂。
  “你再看。”张仲平又用自己的那两根手指在拍卖会场上划了大半个圈,眼睛仍然紧紧盯着曾真说:“这里有将近一百号人,除了你和我,还有另外一个穿唐装的吗?没有。面对此情此景,我不禁要从心灵深处大声呼喊,哇噻,真他妈的绝配呀。”
  曾真把小拳头扬起来,却没有落到张仲平身上。她把它松开,然后垂下了:“你这个人,很讨厌。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暴力倾向。”张仲平说:“你干脆说想亲我不就得了?”曾真说:“切。”张仲平说:“不是吗?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你想打我,约等于想亲我。”曾真说:“我晕!”张仲平说:“别,还没怎么着哩。”
  徐艺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张仲平朝曾真挤了一下眼睛,然后朝主席台走去。他看到了江小璐,这会儿正在登记处办手续。场子里不少人朝她那边看。江小璐一身洁白。她也是很会穿衣打扮的。要想俏,一身孝,她又在脖子上系了一条淡红色的丝巾,这使她上了淡妆的俏脸上好像凭添了一抹似有似无的鲜活的红云。其实,那一抹丝巾如果是淡蓝色的,可能更养眼。但那会显得有点冷,会缺乏现在这种虽不示张扬却尽显活泼的动感与张力。
  波波在致辞,她的训练有素的嗓音很好听。底下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在电视里已经很熟悉了的那张脸。又好像在研究她的眼睛鼻子嘴唇哪一部分是原装的,哪一部分是人工的。致辞完了,会场上响起了很礼节的掌声。
  轮到张仲平上场了。他的眼光 在原来他们呆过的地方找到了曾真。曾真没有动,越过人头,正远远地望着他。张仲平迈上拍卖台的脚步,因此有了不为人察觉的一弹一跳的意思。
  “我是一颗幸福的子弹向你瞄准已经一万零一年……”
  张仲平临场发挥得不错。优秀的拍卖师讲究与竞买人的交流与沟通。你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分辨出哪些人是某一件拍品真正有诚意的买家,然后你要能够挑起他潜伏于内心深处的那种争强好胜的占有欲望,因为拍卖成交价是在竞买人之间的竞争中产生的,所以,所谓的拍卖技巧,就是不露痕迹的挑起群众斗群众,那是一场由拍卖师占主导地位的智力互动游戏。当然,这一切的基础是人气,是竞买人的多少。那些第一次参加拍卖会的竞买人,众目睽睽之下,多少有点发懵,很容易变成一只好斗的公鸡,谁也不愿意轻意认输俯首称臣。
  前面的作品拍得很顺利。买家很多,举起牌来此起彼伏的,很少流标。成交价格有高有低,有成千上万的,也有四五百、八九百的。拍波波的作品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那幅红梅拍了四千八。
  很快,轮到侯小平的作品了,张仲平不由得朝江小璐看了一眼。


  张仲平对近现当代书画艺术家的情况非常熟悉,会场冷场的时候,还能穿插一些艺术家的奇闻轶事和对其艺术风格的评价。拍到侯小平的作品时就有些为难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什么可说的?学字学画的少年儿童一抓一大把,他们就像没成材的树木,也许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可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性,所以,他现在的作品应该是没有多少商业价值的,因为投资艺术品看中的主要是它的保值增值功能。小孩子学字学画还都有一个习惯,就是落款时喜欢标明作品产生时的年龄。这大概是跟齐白石学的,齐白石活到老画到老,每幅作品的题款都注明了年龄。侯小平的字只能算是习作,落款处某年某月多少岁标注得清清楚楚。偏偏徐艺又给他编排了一个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的头街。否则,张仲平还能说一点,比如说,可以谈小书法家的发展前途,大器早成,后生可畏,买他的字真的就像投资原始股。但这虽然勉强算得上一个理由,价格却不可能走得太高,因为这种原始股是还没有上市的,而且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上市。当然也可以拿孩子的爱心说事,说拍卖成交款将捐给革命老区同龄的失学儿童。刚才拍波波的作品时就是这样做的,波波亲自上台宣布自己习作的成交款将捐给警察杨建国的遗孀和他们不满二岁的儿子。杨建国是当地那会儿的英雄人物,为了追捕一个盗窃犯被捅了十三刀,报纸电视已经炒过一阵子了。不知是徐艺还是波波的主意,波波的做秀是拍卖会、商业演出活动和爱心奉献的嫁接,具有一定的观赏性。但不管怎么样,对于拍卖公司和拍卖师来说,只要不涉及到拍品质量方面的担保,为了调节气氛的临场发挥是没有人较真的。可是,该怎么说侯小平呢?张仲平只能就字说字。侯小平的第一幅作品写的是“大展鸿图”几个字。张仲平说大展鸿图好。做生意的朋友大展鸿图,是事业越做越大,左右逢源,日进斗金。政界的朋友大展鸿图,意味着组织的信任,年年有进步,有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做老公的大展鸿图就更好了,说明身体经得起考验,不用吃药,就能在广阔的天空自由地翱翔,真是收放自如。后面的话题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否则也太不严肃了。张仲平在叫价之前继续鼓吹,说侯小平的字已得颜体精髓。颜体,颜真卿,书法界的泰斗、大腕儿,与王羲之齐名的,受过杨国忠的迫害。杨国忠是谁?杨国忠是杨玉环的兄弟。杨玉环是谁总该知道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迷倒了唐朝两代君王。还是个胖姑娘,因为唐朝以丰腴为美。那个年代的女同志幸福着呢,不用吃减肥药来折磨自己。张仲平故意偷换了一个概念,他拍卖侯小平的作品,谈的却是颜真卿和杨玉环,真的不知道哪儿跟哪儿。叫价一开始,买家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上了张仲平自由发挥的当,竟刷刷刷地就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张仲平的嘴很利索,二百、三百、四百的报价,价位一下子就到了六百元。张仲平说:“18号小姐出价六百元……,刚才那位先生怎么样?好,26号出价七百元。”
  经过几轮竞价,竞买人只剩下持18号牌的江小璐和一个剃光头、穿休闲服的中年男子,26号。他长得很胖,脖子上有一条粗粗的链子金光闪闪。
  “八百。”张仲平报出价位。是江小璐举的,张仲平对着她说了声谢谢,然后马上将视线投向了26号,好像在说,看你的了。26号抬头看了张仲平一眼,但是,他没有动。张仲平说:“看来26号有点犹豫了。我们应该允许先生有点犹豫。这是一个节奏掌握的技巧问题。有的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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