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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蔡公主闯入韩王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与韩王妃相交莫逆,对秦琬的印象也很好,闻言便道:“挑什么礼物?带一盒金子去就行。”
秦琬心中惊叹韩王妃的艰难处境,面上却不露分毫,顺着新蔡公主的话赞道:“大俗既是大雅,八婶的品味果然不凡。我也觉得什么都没有真金白银实在,到了要紧的时候,还是大笔大笔的钱靠得住。”
话虽如此说,秦琬却不会真带一盒金子去,她命人挑了好些珍贵的,上头没多少特殊表记的钗环首饰,专捡那些金子分量足,宝石品质好的,玉质温润,而非做工精细的带过去。
陈妙在一旁看檀香、沉香欲言又止,便道:“县主,这礼物——”怕是有些拿不出手吧?
她们这等身份地位的人,金银还能少了?自然是挑做工,讲历史,哪有看份量的道理?
秦琬摇了摇头,也没解释,只说:“按我说的去吧!”
陈妙斟酌了许久,还是不敢冒险,又道:“县主,有些人越是缺什么,就越要表现得有什么,您与韩王妃并不相熟——”新蔡公主救过韩王妃的命,感情自然不一样,初次拜访,不应表现得太过熟络。
秦琬这一次听了进去,她想了想,极为诚恳地说:“你说得不错,我在为人处世上还是有些怠慢了,撤了这些吧!换些名贵的字画、首饰、摆设即可。”
“您也莫要自谦。”陈妙见秦琬从善如流,心中欢喜,连忙安慰道,“您平素所见之人,身份鲜少有比您高的,即便有,与您亲近的也都是极好说话的人,与您疏远的更是打小在这儿长大的。韩王妃的情况到底特殊了些,即便您明白她的性子和境遇,第一次拜访,也莫要表现得太了解的好。”
秦琬知陈妙说得是大实话,笑着点了点头,暗暗记下这一点,提醒自己别再犯类似的错误。
她和新蔡公主约好了在路上等,碰面之后便携手去了韩王府,王府大门敞开,长史满面堆笑地迎接两位贵人,秦琬跟在新蔡公主身后,一道去了正厅,见韩王妃一人坐在首座,不免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韩王妃见秦琬情绪外露,暗叹一声,心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被父母宠着长大,又有十年不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没像旁人一样什么都藏在心里,面上一团火,暗中一把刀。
这样想着,她对秦琬便生出了几分亲近的意思,又听新蔡公主说:“海陵的园子修好了,一次邀你,你推脱了,二次邀你,人又没到,可不就上门了么?”
她的话不怎么中听,态度也冷冰冰的,熟悉她的人却明白,这已经是新蔡公主亲近你的表现了。果然,韩王妃不以为忤,笑道:“我哪有那么金贵?”说到最后,神色却不知不觉地黯了下去。
新蔡公主见状,便道:“既是如此,那咱们走吧!”
秦琬未料新蔡公主这样直接,还未来得及给出什么反应,韩王妃就按了按太阳穴,叹道:“别,先在园子里走走吧!”
新蔡公主柳眉倒竖,欲说什么,秦琬打量了周围一圈,小声说:“五姑姑,八婶似是有什么心事,可……”
见侄女的目光落到一旁的使女身上,新蔡公主冷哼了一声,说:“好久没去你院子里坐坐了,咱们走!”
待到了自己的院落里,韩王妃再也忍不住,对好友垂泪起来:“五儿,你是不知道,这日子,这日子——”
“究竟出了什么事?”新蔡公主一听,顿觉不妙,“你怎么又管不了外院的人了?”
韩王府本就是个尊卑颠倒的地方,韩王妃一度连内宅大权都被剥夺,邱孺人却可以自如穿梭于外院,直到韩王嫡子也是独子得了一场大病,险些撑不住,圣人雷霆大怒,命匡敏带人来清洗儿子的外院,将殿中省和内侍省派去的人拖走大半,余下的也拔了三层皮下来,这些人才算老实了。
将儿子抱回身边的韩王妃无力与这些人计较,只得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内宅的权柄有大半握在她手里,奴仆害怕也是自然,外院的人与她井水不犯河水,这几年也相安无事,但——“咱们这等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三五岁就开蒙?大哥儿七岁有余,身子又比从前好了太多,我再也教不了他,便想为他寻一名师,可,可让我坐视他去外院?五儿,你是知道的……邱氏为了求子,苦汤药也不知灌了多少,又容不得别的女人为王爷生儿育女。我能平安诞下大哥儿,全靠宫里的女官、嬷嬷们悉心守着。她年岁一日长过一日,容色渐衰,见着大哥儿健康壮实的模样,指不定多嫉恨呢!”夫妻俩为这事大吵一架,韩王妃毫不留情地话语戳中了韩王的痛处,韩王一怒之下便甩了她一耳光。
“可——”
“五儿,我已经想明白了。”韩王妃见新蔡公主难过,便将自己的眼泪擦干,笑道,“大哥儿可是韩王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哪怕他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是唾手可得。他信得过邱氏,喜她***添香,允她出入书房,我却将大哥儿的命看得更加重要。”
“可——”新蔡公主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他们这等出身的人,只有自己不想读书的,哪有不给环境读书的啊!
韩王妃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总会有办法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没错,哪怕她知道与那人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为了儿子,她也不得不往火坑里跳。十年前忐忑不安接了圣旨,期待又害怕地来到王府,对韩王一见倾心……如今想来,就和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韩王会明白,得罪女人很可怕,非常可怕……
第二百三十二章 走投无路
往韩王府走了一遭后,秦琬坐在书房,久久不语。
陈妙见她神色凝重,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打断她的思绪。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琬忽问:“阿妙,你认为——”才说几个字,却又停了下来,斟酌半晌,才有些艰难地说,“爱恨交织,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您是说……韩王妃?”
秦琬点了点头,回想韩王妃的言行,以及韩王府的境况,忍不住叹道:“韩王妃视子如命,韩王却——这样下去,情况不妙啊!”
虽说王妃没有与王爷置喙的余地,但娘家得力的王妃,王爷怎么也得给几分颜面。奈何韩王是个浑人,韩王妃的出身又低了些,家里出王妃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全家都指望着韩王指缝****好处来过日子,哪能说得上什么话?
再怎么泼辣的妇人,面对身份比自己高许多,生杀予夺的夫婿,少不得低下头来,委曲求全。韩王妃敢与韩王对着干,除了有儿子傍身,圣人撑腰外,未尝没有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的原因在。韩王却看不清这点,仍旧对韩王妃非打即骂,不仅如此,他对邱孺人的偏听偏信,已经让韩王妃走投无路了。
韩王妃说是说不让孩子读书,小命要紧,可新蔡公主说得才是正理,他们这样的人家,只有孩子不想学,学不会,哪有不让孩子读书的道理?韩王的嫡子也是独子竟是个文盲,传出去多难听啊!圣人不会同意,李惠妃不会同意,韩王更不会同意。三座大山压下来,韩王妃能扛得住?这等时候,圣人不会接孙儿去宫里,此举无异于将韩王架在火上烤,韩王之子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就如代王的嫡长子秦琨一般,不明不白地就“病死了”。但凭这孩子的身份,哪家大儒敢让他像寻常子弟一般来自家读书?闹到最后,还是要在外院辟书房的。
韩王不喜王妃,若非圣人出手,韩王妃连内宅都没底气掌控,更别说外院了,邱孺人却是个能在外院横行无忌,为韩王红袖添香的主儿,真要让这孩子去了外院,他能活几天?
其中关键,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韩王怎么就看不穿呢?他当真以为,韩王妃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还是昔日天真无邪的少女,不会对他……狠下杀手?
陈妙知秦琬的用意,不由惊道:“这,若是被查出来……”
“查出来又如何?大不了一死罢了。韩王就那么一个儿子,即便生母遭殃,圣人难不成会对年幼的孙儿动手?”秦琬总觉得韩王妃的状态非常不对,她将自己代入韩王妃的经历,认真想了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谁敢这样对她,她就敢把谁弄死。大不了一道死,结局还能更坏?总比独子被人害死,自个儿苟延残喘,如槁木死灰般活着的好。
当然了,秦琬也知道自己的胆子不同旁人,心气也比一般人高太多太多。韩王妃到底出身稍微差些,尊卑等级烙印在心中,先将自身地位摆在低处。所以她想问问陈妙,恨到极处,逼到绝路,韩王妃真会走到这一步么?
陈妙本想说多少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与不喜爱自己的丈夫同床异梦,一心一意抚养儿女,收拾小妾。但听秦琬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官宦商贾之家的主母虽被冷落,怠慢甚至欺凌,却不敢与丈夫同归于尽,为何?一是怕娘家毁了名声,二是怕年幼的子女被人生吞活剥,放到皇家又不一样了。圣人富有四海,怎会不怜惜孙儿?韩王之子年幼无知,韩王若是死了,诸王也不会容不得一个孩子。虽注定庸庸碌碌,无所作为,荣华富贵一生却是半点问题都没有的。至于娘家……再怎么深的情分,一味索取,也是会消耗一空的。
韩王妃在王府苦熬了七八年,外人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呢,使唤人都要打点,否则新蔡公主也不会说出韩王妃喜欢金子的话了。
秦琬也曾打理内宅,知晓奴仆们见风使舵的本领,哪怕韩王妃隔三差五找由头磋磨邱孺人,韩王心里头究竟念着谁,奴仆们心里都有本帐。他们不至于怠慢韩王妃,却一定没有服侍邱孺人那般尽心尽力,殷勤备至。
这样的日子,莫说七八年,就是七八天都难熬。家人若是不能帮忙,反要伸手,逼着韩王妃向韩王低头……
陈妙知秦琬在某些方面比较极端,又不能否认她这一猜测的可行性,犹豫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韩王妃未必敢这样做,毕竟——”圣人再怎么大度,也不会原谅杀了自己儿子的人啊!太子妃把持东宫子嗣,导致太子多年膝下荒凉,地位动摇,绝望之余先下手为强,不幸英年早逝,圣人知晓后,不也令东宫妃嫔悉数给太子殉葬。至于太子妃,以及事涉太子子嗣的东宫妃嫔的娘家,早就被圣人一一收拾了,谁还敢和他们来往?
“人呐,不在乎能不能做到哪一步,真到了绝路,积攒的怨气爆发出来,连自己都害怕。”秦琬淡淡道,“我就是觉得韩王妃已经有了这个念头,若是有人引一引……”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陈妙,语气低沉了些许:“我也不是故意戳你伤疤,只是想到,你家之所以遭难,江南沈家那位嫡系子弟人品卑劣是难免的,但若无人在他面前煽风点火,借机生事,他顶多也就是吩咐当地官员打压你们两家,并不会做得这么绝。”
家破人亡始终是陈妙心中难以抹去的伤痕,听见秦琬这么说,陈妙咬牙切齿的同时,冷汗也浸满了衣衫:“您的意思是,魏王会……”
秦琬轻轻颌首,食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不疾不徐地说:“韩王给魏王造成了多少麻烦?你不知道?”
知道,他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