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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来采访—何春生也就是在七年前的一次采访中重逢了老同学陈辰。
陈辰是闽西日报的记者,何春生和陈辰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相互认了出来——何春生是因为曾经找陈辰问过焦誓的地址,才对这个人有一定印象,他似乎是焦誓的好朋友。而陈辰则是在认人脸和记人名方面记忆力超群,十分热衷和各种人打交道,虽然何春生和过去大不一样,陈辰还是一眼将他认出来了。
陈辰是个自来熟,永远不冷场,从不怕热脸蛋贴冷屁股,加上何春生的工作室经常有三位大小美女在,他特别喜欢来玩。闲来无事,他就登门拜访。
不过在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当中,何春生一次也没有问过陈辰是否重新联系上了焦誓。陈辰和另外几个常驻岩城的同学一月一小聚,半年一大聚,还张罗办了几次同学会,可何春生总是以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去参加。说实话,初中班上的同学,除了陈辰和焦誓,他一个也没记住。前者经常来骚扰他,后者他已经不想再见,所谓的同学会,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这一次陈辰说得有道理,入学二十年了,何春生想着大概物是人非,他去了,就算碰见焦誓也没关系吧。焦誓对他有恩情,如果不是焦誓的那几百块钱,那段最困难的时间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至少见面了,应该对他郑重地道一次谢谢,再说一句对不起。
而且据陈辰的说法,中途转学去外地的同学,并没有回来参加过岩城的同学会,倒是在厦城聚过一两次。
可是直到现在愣在厕所门口,何春生都想不起来他到底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同学会。
他们距离不到五十公分,在他叫出焦誓名字的时候,焦誓似乎也愣住了。
“何春生。”焦誓低声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也不像过去了。过去他还没有完全变声,而现在的声音就是低沉的,不清亮的那种。
焦誓很高,和何春生差不多。皮肤依然是白的,只是在灯光下不显。他不算瘦了,看起来是结实而匀称的。过去好看而夺目的五官,现在遮挡在过长的刘海和黑框眼镜下面,显得平凡无奇。
就在二人互相别开视线,不知该怎么开口时,陈辰走了过来,拉着焦誓:“老兄,别挡在厕所门口啊。要聊天去沙发上面,理解你们快二十年没见情绪激动——走,走,走!”
也许是终于搜寻到何春生还保有初中时代记忆的铁证,陈辰兴奋地把二人带到一处偏僻的沙发,把他们拉着坐下,一人面前放一杯果汁,说:“来,何春生,记得你的老朋友焦誓吗?当年他为了和你结对子的事情,可没少找我诉苦!”
焦誓的脸色有些尴尬起来,他说:“没有的事,何春生,你别听他胡说。”
何春生笑了笑,说:“谢谢你,焦誓。”
变成大人之后,何春生知道了,感谢要好好说出口,不然也许就再也找不到听众了。
“哇塞!我他妈脸都要红了!”陈辰大笑起来,“你有没有这么肉麻?”
重逢时的心悸已经消失了,对着一个完全不同的焦誓,何春生可以泰然自若地扮演一个很好的老同学,他早就告诉自己,如果遇见焦誓,只需要把谢意说出口就够了。
“真的谢谢啊,那个时候没有你帮忙,我可能就要饿死了。”何春生还是笑着说。
“没什么,不值一提——那是班上同学的好意。”焦誓的表情看起来比先前放松一些了,“我可不敢掠美。”
“班上捐款那件事吗?”陈辰说,“我记得你一个人捐了两百吧?我们就捐了一两块钱。你可真有钱。”
何春生怔住了。焦誓笑着打了陈辰一拳,说:“瞎说什么,那是大家一起捐的!”
“是吗?你不是自己拿了一两年的压岁钱吗?”陈辰摸着下巴,说,“我记错了?”
焦誓略有些尴尬地喝了一口果汁,说:“别提了好吗?多少年的事了?”
“你不是还上街给何春生买了套衣服吗?”陈辰说,“你还说我的身材和他像,非要拉我去试衣服?”
陈辰明显无视了焦誓的尴尬,反而对着何春生说:“我那个时候说他鬼迷心窍了,都没见他给陈倩买衣服,反而给你买。”
“陈倩?”何春生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他初恋啊,现在他老婆啊。”陈辰口沫横飞,恨不得把焦誓八辈子的破事都抖出来,“说来也是缘分,他们竟然考了同一所大学,还能再谈个第二春修成正果,是吧,焦誓?咱们的校花就这么被你糟蹋了,你说你有没有福气?”
何春生觉得焦誓已经放弃了,任由陈辰描述他的人生。
原来他和那个女孩真的在一起了,还结婚了。
何春生笑着问焦誓:“确实很有福气。现在岩城定居吗?”
“嗯,这几年刚回来。陈倩回来工作,我就一起回来了。”焦誓略有些不自在地说。
“我说你是不是妻奴?人家都是老婆跟着老公调动,你就是跟着老婆调,那么好的工作都放弃了。”陈辰恨铁不成钢地说。
“也不算多好吧,反正就那样,到哪里都一样,拿一点工资。”焦誓转移着话题,“听陈辰说你现在开了自己的染布工作室?”
“不算是我开的,算和朋友合伙的吧。”叶青青虽然叫他师父,何春生一直认为她是个合伙人。也只有叶蓝的那声师父,他才真正答应。
“我跟你说,他的春水染坊里全都是美女,比你老婆还漂亮。”陈辰对着焦誓吹嘘着。
“何春生的太太都不介意了,你倒是很介意?”焦誓笑着说。
“太太在哪里啊?”陈辰毫无顾忌地笑道,“你倒是给你的老同学介绍一个温柔淑女,他光棍几十年,我怀疑他右手都起茧子了。”
何春生算是体会了焦誓的尴尬,陈辰人好归人好,嘴上可是一点节操都没有。
焦誓听闻此言,略略愣了愣,低下头喝了些果汁,没有再说什么。
焦誓大概想到什么,何春生可以猜得到。他应该是想:这位老同学可能对女人不感兴趣。
何春生并不打算辩解,除了右手的茧子,陈辰说的全都是事实。
再次有些别的同学过来,加入了陈辰所在这个地方的聊天。何春生不再像之前那么坐立难安了,他安静地听着同学们惊讶地认出焦誓,听他说自己在中学里教书,有个三四岁的女儿,但不太提起自己那个曾经是校花的太太。
而那些何春生记不住名字的同学,有人谈起自己的生意,有人说到投资哪一支股票,有人互相吹捧对方的资产,有人提到自己的别墅,坐在他们中间的焦誓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焦誓似乎比刚才的何春生更为尴尬。喝了几口果汁,何春生站起来对陈辰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陈辰瞪大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吓人的话:“饭局还没开始,你回哪里去?”
“今晚有人要来我家拜年,反正同学们都见到了,吃不吃关系不大,都在岩城,下次有空再聚吧。”何春生说。
陈辰知道何春生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没人拜年,本想戳破他,却看见何春生眼神里有警告,只好改口道:“啊,有事也没办法,那你先回去。”
焦誓看着何春生,何春生对他笑笑,说:“我还在原来住的地方,有空来我工作室玩玩。”
焦誓没来得及答应,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他说:“好吧,我这就回去。”
然后他挂断电话,站起来对陈辰说:“我女儿发烧了,我要先走了。”
“你老婆搞不定?”陈辰见一个两个要走,有点遗憾。
“她不在家,我妈搞不定。”
何春生问焦誓:“开车来了吗?”
焦誓摇摇头:“没有。”
何春生说:“那我送你回去。”
焦誓赶紧道:“不必了,打个车很快的。你有事先走吧。”
何春生于是向老同学们说了“再见,先走一步”就离开了聚会场所。
第17章 17
外面的雨并没有停,雨势稍小,可是仍是不方便出行。何春生走到E区,撑起大黑伞,快步走向停车场,几步的路,又弄湿了裤脚。
何春生上了他的小面包,点了火,开了空调,从车头拉屉里找出一盒未开封的烟,拆开来,取出一支点燃,放入唇间。
他不常抽烟,一年抽不到一两支。这烟和打火机是叶青青的,她有时坐坐副驾驶,穿着裙子没有口袋,就把香烟到处放。
车子里闷,他开的是制冷,外面的温度已经是不到十度,车内更冷,他被淋湿的裤子里冷冰冰的。
一支烟燃尽了,何春生松开手刹,挂了档,开动车子,并没有直接离开停车场,而是绕到了商场A区门口。
焦誓果然没有打到车,而是在A区门口站着,手上什么也没有拿,没有伞。
何春生把车停在他身边不远处,摇下车窗,喊道:“焦誓。”
焦誓转过头,何春生向他招招手,说:“上车吧。”
焦誓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坐上了副驾驶座。他对着何春生说:“谢谢啊!雨太大了,都打不到车。”
何春生点头表示理解,问:“你家在哪儿?”
“在一中里面,教职工宿舍。”
何春生开车的时候,焦誓往家里打了个电话,问孩子现在情况怎么样,对方似乎说了个温度,焦誓说:“那你先给她喂五毫升红药水,就是退烧药,放在药箱第一格。”
对面似乎是说不会喂,焦誓说:“那等等我,我很快就回到了。”
放下手机,焦誓解释道:“我妈妈眼睛不太好,怕喂错药了。”
“嗯。”何春生应了一句。
焦誓没有再说话,只是扭头看着车窗外的雨。雨又下大了,打在车窗上,外面一片茫茫,只能看见黄色的灯光随着雨水扭曲地在车窗上游动。
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是爱说话的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一中的教工宿舍。
何春生停好车,让焦誓坐着别动,他打开伞先出了驾驶座,绕到副驾驶的车门前,拉开车门,接焦誓下车。
焦誓对他说了谢谢,二人一起走进单元门内。
“何春生,谢谢你,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先回去吧,有空我再找你玩。”焦誓一脸歉意。
“嗯。”何春生也没说再见,只是向焦誓点了点头。
担心女儿的情况,焦誓也没太留意,只是急急忙忙地上了楼,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很老旧了,连电梯也没有。
何春生并没有走,他把伞往墙角上一放,又点了一支烟,就站在那儿抽起烟来。
果然,过了十分钟,焦誓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下来了,他看见何春生还在原地,愣住了。
“这么大雨,你打不到车,我送你们去医院。”何春生熄灭手中的烟,说。
“太麻烦你了。”焦誓低下头,说。
也许是意识到何春生之前的“有个朋友来拜访”只是个借口了,焦誓在抱着小姑娘坐上后座之后,并没有再提何春生有事之类的话了。小姑娘烧得迷迷糊糊的靠在爸爸怀里,焦誓搂着她,说:“我妈妈的视力很差,我不放心她出门……”
抱着孩子下来,还要穿过雨幕去街边等出租车,也不知几时才能有车。焦誓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何春生也没有问:你太太呢?
到了医院,所幸儿科急诊排队的人并不多。因为小姑娘烧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