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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春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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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陈老大让他打这样斯文的人,他是下不去手的。
  可并没有人让何春生打他。何春生把焦誓拉起来后,瞟了一眼他的手,手肘擦破皮了,白皙的皮肤沁出了血珠。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对不起吗?何春生看着焦誓的脸,那张脸上黑色的眼睛不肯看向他,把视线转向了地面。
  “我没有那个意思。”焦誓说。他试着挣脱何春生的手,但并没有成功。
  “去医务室擦一下紫药水吧。”何春生说。
  明明自己头破血流时用报纸随手擦一擦就可以了,看见那么白的皮肤上有了伤口,何春生还是有了罪恶感。
  “没那个必要。”焦誓低声说,“经常要擦破皮的,隔天就好了。”
  焦誓平时一定不是不会说话的人,何春生见过他对着班级的所有同学说话,从来不会怯场,说起来清清楚楚的。可何春生觉得焦誓对着他时,一点也不会说话,结结巴巴的,话也少得很。
  “那衣服……不是我,是林老师买的,她不好意思给你。”焦誓这么说,“那是你的码子,你要是不穿,她也没用。”
  “林老师给我买衣服?”何春生盯着焦誓的眼睛,后者依然不敢看他。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被何春生气的,他白皙的脸上飞满了红。
  “嗯。你拿回去吧。”焦誓再度试图从何春生手中拿出自己的胳膊,这一次他成功了。
  何春生看见焦誓从教室里走了出去。那套短袖的衣裤被留在课桌上了。何春生没有走。太阳快下山了,他应该早点回家,做爸爸的晚饭。
  他依然对着窗外的木棉发呆,直到看见焦誓和一个女孩儿从窗外的树下走过。
  那个女孩长得特别漂亮,好像是隔壁班上的学习委员什么的,初中一年级大家入团的时候在礼堂上露面当过主持人,由于相貌好,让人印象深刻。两个人肩并肩走,离得那么近,不知在说着什么,焦誓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何春生从未见过。
  何春生踩着单车回家。他家离学校二十多公里,窄窄的公路在山间盘旋,要经过很多座山,经过黑乎乎的煤矿场,经过梯田,经过奔腾的小溪,在看不见人烟许久之后,才回到村庄。
  夏天的太阳会在天空待上好久,到了六点多,才隐没在山后。
  爸爸最近下得床了,有时会到晒谷坪边的草垛边躺着晒太阳,等着何春生回来。何春生把单车停在大宅子的门前,穿过晒谷坪,就看见草垛边,爸爸闭着眼睛躺在那儿。
  何春生一阵恐惧,他轻轻叫了一声“爸”。
  很久之后,爸爸才睁开眼睛,何春生把左手背到身后,握住自己冰冷的右手。
  “爸,你这里睡觉,露水下来要着凉了。”何春生扶起爸爸,说道。
  “太阳没下山,怎么会有露水?”爸爸奇怪地问,“春生,你冷吗?说话怎么在抖?”
  “不冷,我快热……昏了。”何春生把“死”字咽下喉咙,仿佛他不提这个字,老天就可以不想起这件事情。


第9章 9
  暑假了,可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爸爸好些,何春生不必照顾他大小解,可以去田头弄些蔬菜。春末时种下些茄子、豆角和荠菜,现在已有果实,番薯又开始发起来了,都是些易长的东西。自己和爸爸吃的话,也能吃几餐。
  但始终是坐吃山空。眼见焦誓送来的钱一天天少了,何春生着急想找些能赚钱的营生。他去采红菇,挖笋子,逢圩便去卖,这样也过了两个星期,赚了十几二十块钱。
  爸爸终于发现那些布根本没卖出去,坐在那儿唉声叹气了几天,本来已经写了一半的制靛蓝染手艺,就被他放进抽屉深处。问明最近花的钱是同学捐款的,他又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爸爸本是有文化的人,因着成份不好,没上成大学,这蓝染手艺虽是祖传,到了爸爸这儿,才把花版刻得那么漂亮。爸爸还发明了一些细致地防染的方法,把图案做得那么的精细,把自己做成了远近闻名的染匠。
  可再美的手工艺,都比不过一台机器。
  约莫是暑假过了半个月,那天早晨,何春生穿着焦誓给他的那套衣服,到田里挖了些番薯,摘了些豆角回来。这些植物成熟后,终于可以不必经常吃蓼蓝了。他昨天采回的红菇,大半拿到晒谷坪去晒干,还剩了几朵,打算今天做红菇红薯粥给爸爸吃。
  他把食物清洗干净,开始生火,爸爸坐在厨房的勾栏边,以往几天,还总是重复地教何春生怎么刻花版,今天却是提不起兴致了。
  柴火点燃后,何春生听见有人从偏门进来。大宅子里目前就住着两户人家,四婶在另外一边,一般不从这里经过。何春生转头去看,就见焦誓站在门内,正用手擦着额头的汗。
  何春生往忽然发紧的喉咙里咽了咽口水,爸爸发现了焦誓,说:“春生,你同学来看你了。”
  “嗯。”何春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低下头,放下柴火,迎上在门边犹豫的焦誓。
  在门内四目相对,焦誓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喊了一句:“何春生。”
  指尖开始发麻起来。何春生别开头,嗯了一声,说:“怎么来的?”
  焦誓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对他和缓的态度不大适应,说道:“坐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只开到铜钵村,还有三四里地,他大概是步行过来的,走得满头大汗,面色绯红。
  “我是来,”焦誓顿了顿,说,“把期末考的卷子和暑假作业拿过来给你。”
  考试后的一周,一般都要返校,公布成绩,拿回卷子,然后发下暑假作业。焦誓说自己上周和父母去了趟厦门,所以耽搁了一周没来。
  他放下卷子和作业,似乎就要走了。何春生说:“留下来吃顿饭吧。”
  焦誓留下来了。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他如果要回家,步行三四里地,再坐一个小时公共汽车,进了城里还得转车,回到家可能都一点多了。他出门时没有对家里人说要回家吃饭,等他回到家,家里人应该吃过午饭了。
  何春生让焦誓坐着别动,厨房上的事情不用两个人来做。爸爸看见焦誓很是开心,握着他的手,对他说谢谢,还让他帮忙谢谢班上的老师和同学。
  何春生听得走神,原来爸爸会说谢。原来情分大了,谢还是可以说出口的。
  焦誓对着何春生爸爸时,说话是流利的,说的那些话和对着何春生时不一样,他说不必感谢,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只是只字不提何春生在学校里如何,爸爸问了,他就把话题岔开了。
  焦誓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还是说,对何春生的意见大到了都不愿意撒谎为他说几句好话?
  何春生蹲在炉灶前,往炉膛深处送柴枝,他用手抹汗,却慢慢地把手停留在上翘的嘴角边。笑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午饭是红菇番薯粥,还配了些肉末,豆角另外炒了一盘。爸爸不能吃硬的东西,何春生本来想把豆角放在粥里煮烂,但想着太粗了,不适合爸爸吃,何况完全没有菜,吃得也不舒服,就把它给炒了。
  焦誓吃饭时是不说话的。他筷子也用得很好,没有夹得到处掉的情况,他安静地吃着,吃了一碗粥之后就把碗筷放下了。
  右手的疤痕已经结痂掉落了,有一片颜色比较浅,肉粉色的。不知道伤口长好之后会不会留下一片棕色的疤。
  那么白的皮肤,如果有个那么显眼的疤,是很不好看的。何春生思及此,不由愣住了。
  焦誓好不好看关他什么事呢?他每天都在烦恼会不会饿死,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么无聊的问题?
  何春生不理会心头泛起的那层水波,硬生生地让自己不要深想了。
  爸爸吃过午饭,有些累了。何春生把他扶下勾栏,送回屋子里睡觉。出来之后,焦誓和桌面上的碗筷一起消失了。何春生听见后门那儿传来水声。
  何春生靠在门边,没有阻止焦誓洗碗。他不能忽略心前区传来的一阵阵不适,何春生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看见焦誓就难受,可是如果让他选择看见还是不看见,他更不愿意见不到他。
  “你谈恋爱了?”何春生在问出口的时候,自己和焦誓都愣住了。
  他看见焦誓的脸迅速地红了,红得好像滴血那样。何春生的心口好像忽然被人塞了一块大石头。
  “没有。就是关系好一点。”焦誓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低声回答,“别那么说,对她不好。”
  “你们成绩好的学生谈恋爱,是不是就是约着一起考大学?”何春生控制不住自己,继续问。
  焦誓已经把碗洗好了。他站了起来,脸上的红已经消失了,他说:“你别这么说,我没有谈恋爱,我下个学期要转学了。”
  直到看着焦誓反客为主地把碗筷放回厨柜,何春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焦誓背起书包,对何春生说:“我要走了。”
  何春生上前,拉住焦誓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焦誓的胳膊在他手中轻轻使力,何春生当作不知道。
  “我要回家呀。”焦誓有点无奈,何春生犯浑起来简直不可理喻。
  “你下个学期要去哪儿?”
  “我爸调厦城工作了,我要下去读书了。”
  何春生松开了手,他看着焦誓走出了那条长廊,从偏门那儿出去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何春生忽然跑起来,跑到门外,去看他的背影渐渐隐没在一片荒芜的青草地中。
  盛夏正午的日头毒辣,照在人的身上冷冰冰的,冷得何春生打了个哆嗦,冷得他情不自禁把自己抱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纯属虚构,城市名是假名,发生的事情是杜撰,不要当真,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第10章 10
  八月中旬,姑姑和姑丈从矿山回来了,他们给爸爸带来了一些补品,又往爸爸床头塞了个两百块钱的红包。大表姐上大学回来,在城里打工,周末回到村子里,姑姑让表姐照顾何春生的爸爸一天。
  姑丈把何春生叫到跟前,说了很多的话。
  虽然四叔对何春生说让他把初中念完,但姑丈的意见是何春生不要再念书了,早点出来打工,念不念完那一年的书其实根本没什么差别,何春生这么小,反正出来都是卖力气的,多耽搁一年,他哪里来的钱?
  爸爸前几天对何春生说,他要是不行了,让何春生和姑姑姑丈住,并依着他们读完初中,爸爸自言自语说:小菊总不会不管,她是我带大的。
  但姑丈只字不提资助何春生读书的事,只是告诉他,他的两个女儿都在上大学,他负担非常大,何春生的成绩太差了,即便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何春生没说话,只是点头。他爸爸病了这么久,姑姑姑丈并没有资助过什么,也没什么空来看他。兄弟姐妹成家后,那是一人一家的。
  何春生也知道,奢望亲戚朋友帮助是不应该的,哪怕过去你帮助过别人。别人帮助你,是情分,不帮助你,是应该的。难道他真的把他们都打了,就会有人给他送钱吗?何春生再次笑自己天真幼稚,姑姑和姑丈又不欠他们家的。他们自己都在泥沼中半沉不浮,等待一条绳子救他们上岸呢。
  姑姑让表姐照顾爸爸一天,目的是让何春生去城里走一趟,去准备准备爸爸身后的东西。爸爸上次住院时,姑姑问过医生,医生说过爸爸这种情况过不了多久的,最远也就是年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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