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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偷,我的钱丢啦。”
“你钱丢了怎么把手帕藏口袋里?要是我不翻,你肯定就跑了。做学生要诚实,学校老师肯定教育你,要文明其精神。你的精神哪里文明了?”
王蓉还在低声的说着什么,扯着店员揪着她袖子的手不停的抖。她今天依旧是六根麻花辫,高高的扎在头顶。发型是美丽的,可是哭得太久太悲伤,鼻涕流下来都不知道擦一下。
人群散开,有学校领导过来把人带走了。之后,苏尚喆有一整天没有见过这个同班好几年,同桌了快两年的女孩儿。
袁大军开始发呆,不分上课还是下课。
王蓉来学校搬课桌的时候,班主任让她在讲台上做了检讨。王蓉的检讨做得眼泪哗啦,得到了全体同学的原谅,却没有得到学校的原谅,她背着书包消失在学校那条窄窄的青砖甬道尽头。
她当初嚣张而骄傲,认真努力地和班里学生抢着第一名,和女生抢着美丽。她曾经甩给孙小兵无数个白眼,毫无证据就理所当然把一切错事看作是孙小兵做的,看不起这些“反动分子”的孩子,为了自己“清白”的身份和他划清界限而骄傲。她曾经是优秀的少先队员,如今成了众人嘴里的小偷。
两毛钱,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在她的人生尚未展开的时候。
时间总是过的飞快,袁大军在沉闷中迎来了小学毕业考试。他和苏尚喆又是大半年没好好说话了,他也大半年没有好好疯玩过了。男生们都说,这是失恋啦。常宝说,大军的女朋友被开除了,现在王蓉每天呆在家里,他受刺激太大,变傻啦。
苏尚喆依旧和孙小兵一起学习一起上下学,可他总会时不时看看不怎么闹腾了的袁大军,心想,大黑真的那么喜欢王蓉吗?喜欢到她走了他也不开心了。
毕业考试结束以后,学生们闹哄哄的清理课本各自回家。孙小兵扮演着好同桌的角色,把苏尚喆的书本整理得倍儿整齐。袁大军走过去二话不说牵住苏尚喆的手,苏尚喆没挣也没赏白眼,心里还有点小别扭小开心,扭头对孙小兵说:“你先回去吧,我的书大黑能帮我拿。暑假要找我玩哈。”
孙小兵惊诧地看着这俩“冷战”中的人,疑惑地走了。
“咱俩去看看王蓉吧。”袁大军闷了半天才开口,眼神看着挺不确定自己拉着的人是不是会又突然间暴走。
苏尚喆仰头看着袁大军,重重点了点头。袁大军一咧嘴,露出两排久违的大白牙。
11。我们渐长大
也许是因为采光不好,王蓉的家整个显得灰蒙蒙的,包括她这个人。
看来平时的访客并不多,王蓉开门看见他们两个吃惊得眼睛大瞪。苏尚喆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主人表现得像客人一样拘谨。袁大军闷了半天磕巴地说:“那什么,我和多多,唔,尚喆,来呃,看看你。”
“嗯。”王蓉慌忙转身过去说:“我给你们倒水。”
这一倒很长时间都没转过头。
“你别哭了,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不让你家人再帮你找个学校念书?”
王蓉扭头,脸上已经湿漉漉一片,她说:“我当时没想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店里很多人,我看着好看,本来想着攒够钱再买的。她要三毛,我口袋里只有两分钱。人很多,本来要买的……呜……”
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间吧。如果当时人不是太多,如果当时她对那块浅蓝色的手帕不是那么渴望,如果……
“你别哭了。”苏尚喆走到她面前,“我以为你又上学了。”
王蓉擦干眼泪“哼”了一声说,“咱们校长说我这种人就算去其他学校也没人要,我妈又揍我。哼,我干脆在家里。”
又是一阵静默,王蓉等泪意下去了才笑着说:“我过几年要去广州了。”
“那是哪儿?”袁大军茫然。
“我爸说国务院让在广东办经济特区,人家都说那里肯定可有钱了。”
王蓉听苏尚喆这么说,有些被认可的兴奋,笑着说:“对啊,我就是去那里打工,听说一个月能拿好几十呢,干得好能拿一百。”
苏尚喆觉得挺好,苏建之的工资也才几十块钱,还是改革开放后涨了一次的。
“等我挣了钱,回来请你们吃饭。”
“你妈让你去吗?”
王蓉抿着嘴哼了一声说:“我妈给我说对象让我嫁人,我才不嫁。那些男的自己都奇奇怪怪的,还嫌我手长(偷过东西)。”
苏尚喆扭头看袁大军,觉得这事儿得这位说话。袁大军说:“你看我干嘛?”
“王蓉说她妈让她嫁人。”
“我听见了又没聋。”
“苏尚喆你其实可坏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了你划我桌子。桌斗里肯定也是你划的,都划得看不出眉眼了。后来我在家擦桌子放课本,摸出来的,里面划得都没好地方。”王蓉扭头看看袁大军脸上微微有些红。
袁大军扭头教训苏尚喆,“你怎么这么坏?”
苏尚喆华丽丽飞了一个白眼,问王蓉:“你妈让你走吗?你不是说让你嫁人?”
“我和我们楼里付晓霞说好了,等过几天偷偷的走。你可别告诉家里人,省的我还没走就被锁起来了,我爸知道了肯定得打我。”
苏尚喆半天没说话。
“你划我桌子的事我就不和你算账了,你要是把这件事捅出来,以后连同学都不是了。”王蓉说着说着有些生气,带着少女天真的脸颊又涨红了。
十三四岁的少女,本就是浑身上下散发着天真清纯气息的年纪。即使叽叽喳喳或娇嗔发嗲,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她们还小,还不懂事。于是那件偷盗,便也不能成为烙在她身上一辈子去不掉的印记。最起码此刻在苏尚喆眼里,她还是他那个带着小骄傲的同桌,依旧带着别样的美丽也别样的小家子气。
苏尚喆看着这位仿佛长大了不少的同桌,还是点了点头,“你小心点,别让人骗了。”
“放心吧,我可不傻。”
“你你你……你啥时候走啊?”袁大军终于复活,就是说话还是磕巴。
“你要送我啊。”王蓉因为这个玩笑又涨红了脸,眼睛都没敢看对面这个窜高了不少的男孩子。
她的脸可真喜欢红啊,苏尚喆想。转念又想,自己也许该走了,给这对“情侣”一些私人空间。几乎是同一时间,心里有个小人跳出来说,千万不能走,这是对老同桌负责。袁大军就是半个禽兽,要是放两个人偷偷拉个小手亲个小嘴什么的,自己不是放任他们毁了自己吗?苏尚喆,你是多么的高尚。
“我都计划好了,星期天下午走,那时候火车站正好有一班车。我妈星期五发工资,我知道她钱放在哪儿。等我挣了钱,一定给我妈汇过来。”
还是偷啊,苏尚喆心想。可看着王蓉脸上对未来生活的向往,这句话又咽了下去。
“你们要是有空就送送我吧。”王蓉低着头放轻了声音,“其实我也第一次出门,挺害怕的。”
一高一低一黑一白两个男孩子从王蓉家里出来的时候,就被王蓉的邻居用火热的视线送了出去。沿着破旧的老楼道下楼,直到他们走出这里,都能感觉到那种若有似无的视线。回头的时候,苏尚喆看见有妇女们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视线在王蓉家那扇小窗和他们之间转换。说些什么苏尚喆听不见,但那种不屑的眼神的表情,让苏尚喆很恼火,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王蓉下定决心离开的勇气。
早恋+偷窃,王蓉在这座城市一角,不可能再活得恣意。
“她走了你舍得啊。”苏尚喆没话找话。
袁大军闷头走路。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多多。”
“那就是舍得了,得亏她还喜欢过你,白喜欢了。”
“多多!”
“听见啦听见啦!”苏尚喆挖挖耳朵,悠悠叹了一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叹息什么。
暑假里,孩子们又恢复了每天游戏的主题。苏尚雯今年高三,除了依旧浑身上下散发着豪放派文人气息,也开始提前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还有一年,尚雯就要奔着她的大学去了,她的文学,她的优雅生活,她金光闪闪的未来。她曾对弟弟说过,自己要像冰心一样,总有一天要让人称她为尚寀先生。尚寀是她几经思量后的笔名。
尚喆说,那你先把自己蹩脚的英语补一补,被尚雯摁到被子里狠狠捶了一通。
周末那天袁大军吃过中饭就过来找尚喆,依旧老位置仰头喊:“多多,出去玩啦。”
尚安琪推窗看看下面站着的人,扭头对小儿子说:“大军来找你。”瞄了一眼自己儿子又感叹,“大军怎么长这么快,都比你高快两头了。多多,以后吃饭不准挑食。”
尚喆不紧不慢的把鱼汤里的香菜沫子挑出来,一口一口喝了,把碗底的汤倒到苏建之碗里才跑到床边拿起自己的小书包跑了。
身后尚安琪唠叨,“还喜欢剩饭根,都跟谁学的啊。”
四个人是在火车站碰的头,应该是怕人认出来,大热天的,王蓉系了一条纱巾,兜住了半张脸。其实这样反而更引人注目,反正苏尚喆大老远就注意到一个人用粉色的布包着头,行踪怪异。
王蓉很激动,又不敢太激动,站在原地蹦了几下,有所保留的冲他们挥手。这是苏尚喆第一次见到付晓霞,应该也是十五六岁,但是发育过早的身体和细长的眉眼,总也遮不住身上那股艳俗的气息。苏尚喆不喜欢这个女生,更不喜欢她看向自己和袁大军时审视的目光。
“没想到你们真来了。”
袁大军把自己手里的布袋子递过去,“煮鸡蛋,车上吃。”
王蓉接过去,眼眶有点红。苏尚喆侧过身去不看他们,余光扫见付晓霞接过布袋子,自己拿了一枚开始吃。太自觉了,反而不讨喜。
王蓉拉着袁大军往另一边走了几步,苏尚喆听见她低声问:“你还喜欢我吗?”
没有回答。
“我要去广州了,你读完高中要去哪里?”
“不知道。”
“你会给我写信吗?”
没有回答。
“你不喜欢我了吧。”王蓉低垂着头笑了笑,“我就知道。”
“咱们还小哩,到时候你挣钱了,也会不喜欢我的。”
“嗯。”
苏尚喆在一旁听得脸皮直抽,这对人真是奇葩,连对话都与众不同。苏尚喆走过去低声说:“你和付晓霞很熟吗?”
“还行吧,也,不算熟。”王蓉看过去一眼低声说:“楼里的人都不喜欢她,说她太骚。可她说的话有道理。我们俩这样的人在家里也找不到好婆家,她说出去挣了钱,做个小生意什么的,将来才能出人头地。”说完意味深长的又看了眼袁大军。
“你别都信她的话,你和她哪里一样了。你是王蓉,还当过副班长,咱们班同学当初都很喜欢你。”苏尚喆从包里摸出两块钱塞给她,“别什么都让她知道,什么都听她的。”
王蓉也没推辞,把钱小心地塞到里面的衣服里。那边付晓霞喊:“该走了。”
王蓉突然就有眼泪汪汪了,抬眼看看袁大军似乎是想抱一下,又没有勇气。两个人傻站了一会儿,王蓉点点头转身走了。
袁大军对于这个姑娘,或许也并不是爱情,但那些被人打趣疑似谈恋爱的岁月,还是在遭遇打击后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她要的也许并不是爱情,而是有一个人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