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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在老房子里扫荡了很久,最后尚武在厨房最高的那块隔板后面找到了一口火锅。苏建之很早之前找铁匠打的烧炭火锅,中间喇叭状的小烟囱还顽强的站着。苏尚武挺兴奋,他对老东西有着一股发自内心的热爱,不管是哪方面的。尚武提着落满灰尘的老式火锅准备回家时才突然间问:“多多呢?”
“去大军那院儿了,那边据说也要拆。”
“你们先回,”尚武那东西递给尚雯,“我去找他。”
这边的人搬走了大半,街道上的路灯有些已经坏掉了,路面似乎也变得坑坑洼洼。记忆中他和袁大军无数次骑着自行车走过这里,从来不觉得路面颠簸。是人长大了开始关注周边的不便,还是路面真的在时间的光影里一点点老去?
一楼那间小房子依旧紧锁着,上面的灰尘紧紧的将锁头包裹着,看得出,很久没有人动过了,哪怕是摸一下。
苏尚喆靠在门上坐了一会儿,心里很平静,脑子很空白。他一点也不伤心,但也并不开心。时光似乎远去了,又似乎本来就该这样的。他也不明白自己执着的来这里,是为了等袁大军出现,还是来看这座他曾经来过几次,吃过几颗葡萄选过兔子的快乐童年地。
不知过了多久,轻缓的脚步声传来。苏尚喆平静的心里忽然就波澜了一下,然后他听见苏尚武说:“多儿,该回家了。”
“放心吧,袁大军那小子肯定找地方发财去了。大活人能去哪儿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蹦出来了。”
“嗯。”苏尚喆想起袁大军的大圆脸,笑了笑说:“还真没人费劲去拐骗他,要钱没钱,要色没色。”
“就是挺听话,拐去大山做个倒插门也不错。”尚武语气忧郁。
尚喆想着袁大军顶着大黑脸,赶着毛驴走在山道上的情形,忍不住笑起来。
尚武看看手表,已经是快要夜间十一点,市区的夜还是退去噪杂变得安静。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处公园,在门口竟然还有几个人逗留。因为大家打扮都很新潮,喇叭裤,中分的发型,让尚喆不免多看了几眼。尚武搂住弟弟的肩膀隔开他的视线,随口问:“高中课程还跟得上吗?”
“还行,就是……”
尚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吵闹声打断了。一群穿着警服的人拿着手电突然出现在安静的街道上,刚才还聚成堆的人迅速的散开,有人速度快,骑着自行车成功落跑,有人反应慢,被戴上了手铐。
18。心中波澜
好吧,晕乎乎的兄弟俩也难逃噩运。尚喆一片茫然,被警察扭了胳膊压在地上。见弟弟被这般对待,苏尚武倒是不淡定了,甩开警察直往尚喆身边蹿。
“别扯我弟,我靠,你敢拗他胳膊!”
“吼什么吼,败坏社会风气!一群人渣!”警察手上毫不留情的动作扭得苏尚喆胳膊断了似的疼,忍不住闷哼两声。毕竟是年轻,尚武的淡定因为弟弟被欺负跑得无影无踪,跳着脚喊:“多多别挣,让他们拷。我告你们,你们非法拘捕市民,你们摊上事儿了我告你们,你们摊上大事儿了!”
和警察理论,约等于对牛弹琴,或者说,等于在老虎嘴上拔毛,狮子背上跳舞。苏尚武怕弟弟挨打嚣张了,于是他代替弟弟被削了。警察是什么人呢?就是不想让你开口的时候你绝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于是苏尚武的抗议变成了——
“我们是……啊……”
“你们竟然……靠……”
“多多……唔……”
送到公安局的时候苏尚武已经学乖了,只要是让自己和弟弟呆在一起他就不嚷。可是谁要想把尚喆单独带走,他必定嗑了药似的发狂。公安局不是好地方,尚武见过里面是怎么折腾“犯人”的。苏尚喆这种乖孩子,肯定受不起。
看来出警这一趟,公安局的人也累了。一个年长一些的站在栏杆外面端着粗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摇摇头问靠着尚武蹲在墙根的尚喆:“你初中毕业了吗?竟然跟着搞同性恋。”
“你别胡说八道,我弟啥都不知道。我要找你们领导,去了那么多地方,第一次听说走在自己地盘上的大街上都能被抓的。”
尚喆一脸茫然,装无辜的问:“叔,秦寨的老居民楼要拆迁,我们一家人来看老房。那边还没开始建呢,已经不让人去看了吗?”
“你住哪儿?”
“青河路那边,今天我哥刚从上海回来,吃过饭就出来散步,顺便去看看老房子。”尚喆看一旁捂着肚子的尚武,“这我哥苏尚武。你们听说过我妈妈吧,徳艺大剧院的尚安琪,我爸是师大教授苏建之。”
自报家门果然比任何话都管用,老警察盯着他们兄弟俩看了一会儿,转身叫了人进来。两人低声说了什么,小警察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冲他点了点头。
片刻大门就打开了,尚武不待他们说话就开口说:“多多你先回家,哥在这儿住一晚。”
转头又说:“麻烦给我家里去个电话,就说不用来接,我呆够了自然回去。”
“你这同志,你要是早说清楚,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你们让我说了吗?我要不是坚持开口,也被打成包子!”
“你们这些年青同志啊,要体谅我们的工作嘛。半夜三更你们两个男人走在那种地方,不是很让人误会嘛。”
苏尚喆云里雾里,眼睛一转间看见被抓进来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清瘦男人紧挨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壮年男子往一侧躲了躲,年轻的那个似乎很受伤,坚持挪了过去,似乎想用拷着的手去碰触他。
“注意纪律。”老警察一声爆喝,让年轻人的手触电般的缩了回去。他垂下头,苏尚喆看见了他眼中的惊惶和无措。
这晚的结果是,两兄弟被苏建之接回了家。苏尚武挨了打,公安局道歉却又说得冠冕堂皇,让他们为了人身安全不要再在外面四处游走。好吧,老警察说的就是四处游走。
整个过程苏尚喆没有注意别的,精力都放在那个年轻人的身上,他蜷缩起来的样子看起来很让人觉得天都塌了。直到走出公安局那一刻,苏尚喆也没有完全弄明白,这么一群人为什么无缘无故被抓了起来。
事实上市里这次大规模的打击同性恋,是因为前不久一名同性恋外商在他们聚集的场所被抢,还被捅了刀,虽然没死,但性质恶劣。
这是苏尚喆第一次听说同性恋,发现原来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藏在社会的角落,有自己的集会地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那晚公园门口,就是他们聚头的地方之一。他们碰面,找自己合意的对象,然后也许会开始一段恋情,也许只是解决生理需求。
尚安琪对他们这种行为很不理解,还因为两个儿子竟然被抓起来和这类人关在一起感到愤怒和羞辱。苏尚武倒是很看得开,他劝尚安琪,“管别人怎么过生活?咱们走好自己的路就行。”
同性恋三个字,好像一把钥匙,拧开了苏尚喆心底一个隐秘角落的小门。尚安琪眼中的厌恶,让尚喆莫名恐惧。苏尚喆开始观察周边的人,特别是路过那座公园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扭头去看。他在彷徨中艰难地度过一周,脸上的异样让家人很担心。苏尚武以为是被那次抓走吓着了,还专门带他去了一趟游乐园。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在意什么偏就会看到什么,游乐园之行起先苏尚喆还是很兴奋的。虽然自小家里人没少带他出来玩,但上了学之后毕竟是少了,特别是初中之后,他是大男孩了,再也没有去过这种地方。
游乐场这种地方,男女朋友一起过来的比较多,再者就是一家几口,或者成群结队的同学。尚喆坐木马,尚武背着相机在围栏外面冲他挥手。十六岁啦,仍然看不出有大孩子的模样。苏尚武背着相机想,一家人把弟弟保护的太好,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将来走上社会,势必是会遭受打击挫折的,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顺着他的心。他想着还是赶紧用筹到的钱和贷款在这边把商场搞起来,那样的话等弟弟读大学,家里也富裕起来了。等到弟弟毕业招工过,凭自己的本事,总该少受很多罪吧。苏尚武被自己捡剩饭睡大街那些日子弄怕了,真不敢想如果自己白生生的弟弟要是一个人跑出去,能都受得住那份罪。
他这边这么想着,那边苏尚喆玩的脸上总算见了笑。每回转到苏尚喆这边,都露着白牙冲他挥手笑。要么说心里有什么就常见到什么呢,苏尚喆眼睛扫了一圈,看见躲在一处便利店后面接吻的男人时想,一个人产生的磁场真是可怕,竟然什么不该看到的都被他看到。
苏尚喆一双眼一直盯着便利店后面,两个人应该是吵了架,个头稍低的那个被高个子箍在怀里,胳膊扭曲地别在背后。低个子那个脚下不停的踢,最终被男人夹在腿间。那是一场骂架,或者是一场强迫的猥亵,抑或者是情人间的推搡,苏尚喆不知道,他只是看到两个人四片嘴唇交缠在一起,看见高个子的大手托着低个子的屁股极力往自己身上摁。
木马还在上上下下晃动着旋转,苏尚喆脑中出现某些画面,瞬间有点眩晕。有女人尖叫,那边两个人在乱哄哄的气氛中牵着手跑开了。
苏尚喆是被尚武从木马上抱下来的,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的像纸。
“这种人渣,都是要的艾滋病的。”
“哎哟,上次不是抓过一次,还敢这么败坏社会风气。”
“一群变态!”
“呸!”
不知道谁啐了一口,苏尚喆抖了一下搂紧尚武的脖子。本来是想带着弟弟出来散心,谁知道中途莫名的弟弟就像丢了魂儿一样。苏尚武自始至终没离开,总觉得他的异样和被人赶走的那两个人有点关系。再一细想,好像自从被抓进去再回来,这个乖巧的弟弟就有点不太正常。
也没坐公车,苏尚武找着有意思的话逗着说,半天没听见回应,干脆背着他沿着绿化带走。周末,路上行人不少。快到家的时候背后的人长出了口气说:“哥,你有白头发了,你才二十四。”
“嘿,哥老了,生命都用掉三分之一了。”
“胡说,咱们家的人都长寿,能活到九十多。”
尚喆扒拉着他的头发,低声说:“哥你先别动,我帮你拔了。”
苏尚武乖乖站在那,等着头皮疼了一下,尚喆拿到前面给他看,“瞅瞅,全白了。”
“呵,还真是。”
又走了一段距离,苏尚喆趴在哥哥肩头低喃说:“哥,我病了。”
这真的是一场病,迅速抽空了苏尚喆身上的生机。没有人知道他午夜梦中有谁出入,没有人知道他在旋转木马上那种那一刻跑出来的是什么画面,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病了,更没有人知道他是经过怎样的恐慌和心理斗争,最终还是败给了心魔。
他病了,无药可医。他竟然会想念一个男人,不仅是心理上,竟然梦中身体也会贴近。
尚喆梦见了那个许诺给他写信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是他幻想出的袁大军长大后的模样,面部甚至是不清晰的。袁大军啃着他的嘴唇,像游乐园他看见的那对那样揉着他的腰和臀。他觉得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像是要飘起来。他感觉身体有一处酸软无力,又有一处坚硬如铁。他在那双手的抚摸中失了神志,然后在最快乐的那一刻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