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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只想见你一个。”
换完鞋的时安站起身,扭头看着他。
白唯夫用食指勾起膝边矮桌上的金丝眼镜,缓缓戴上,浅褐的眼透过镜片望着他,“我愿为相思死。”
。
胡小贞像往常一样,一大早的就出门去叫时安一起去医馆,她拉开前院的竹篱走进去,轻轻叫着时安。
屋内传出来几声咳嗽,然后是嘶哑浑浊的声音,“小贞你来啦,时安昨晚没回来,我还以为去你家了呢。”
胡小贞脸一红,跨进屋,看着躺在床上的时老,打了水来给他擦脸。
“时安哥昨晚没回吗?难道他一直在给人看病?”胡小贞嘟囔着,给时老擦完脸后,弯下腰去洗毛巾。
“他还是这么劳累吗……唉,我还以为他想通了呢,小贞呐,你别介意呀。”
胡小贞脸烧得热乎乎,扁了扁嘴后又笑道,“他是我未婚夫,我当然不会介意。”
“你是个好姑娘,只可惜我应该是等不到抱孙子那一天了。”时老没什么力气,躺在床上光睁着浑浊的眼睛望着光秃秃的房顶,喘气声如破风车。
胡小贞立马直起身看着他,双手紧紧绞着衣摆,“伯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有我照顾您,您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时老笑了笑,又咳了起来。
胡小贞给他顺了顺气,弯下腰端起水盆出去倒水。
她走到前院的小菜地,用力将水泼出去,甩了甩手准备进去时,发现有两个人往这边走来。
她一眼认出前面那个,脸上瞬间露出笑容,她又看了看后面那个,笑容渐渐淡下去。
那人手插在兜里,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脸上清清冷冷的,一副金丝眼睛掩去大半眼神,一路上左右打量着。
胡小贞的疑惑取代了欣喜,她放下水盆,走到竹篱边,望着他们走来。
“小贞,你来了。”时安几步走近。
胡小贞把竹篱拉开,朝他笑了笑,“不是每天都是这时候来找你吗?”
时安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人。
白唯夫朝他笑。
时安扭头看着胡小贞,“我先去给父亲熬上粥。”
胡小贞点点头,看着他快步走进屋,然后回头看着这个她不太喜欢也不太敢接近的男人。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白唯夫应了一声。
胡小贞仰着头看了他好几眼,这个一身讲究的男人让她有些害怕,她手指卷着衣摆,犹豫着说,“时安哥昨天去给你看病了,一直没回来。”
“他担心我病情反复。”
“你们关系原来这么好?”
“嗯。”
白唯夫在这个小院子里转了转,最后停在小菜地边,看着地里青翠可爱的小白菜。
胡小贞跟着他转了个身,“时安哥这么关心你,为什么之前都没和我怎么说过你?”
“这你不是该去问他么?”白唯夫稍微侧过身看着她。
男人的眼睛深凹在高耸的眉骨下,即便戴着眼镜,那双眼睛也依然带着锋利感,仿佛轻易就能剖开你的身体,一眼望进肚中砰砰乱跳的那颗心里去一般。
胡小贞对着那双眼,慢慢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跑进了屋。
。
白唯夫跟着时安往镇上去,胡小贞一路上都不说话,低头边走边踢着石头。
到了医馆,胡小贞先去拿了扫帚开始打扫。
白唯夫黏在时安身后,他走到哪就跟到哪。
时安回头看了他一眼,往旁边的长椅指了指,“去那坐着。”
白唯夫听他的,过去坐下,眼睛继续跟着人。
胡小贞拿着扫帚站在一边看着他,两条秀气的柳叶眉越皱越紧。
这个白唯夫为什么老是要跟着时安哥,像条跟屁虫一样,奇奇怪怪的。
“小贞。”时安忽然开口叫她。
胡小贞赶紧扭头去看他,“怎么啦时安哥。”
“可以帮我再切些三分三吗?余量不够了。”
胡小贞赶紧放下扫帚跑去洗手,然后跑到时安旁边,“当然可以啦,切多少?”
坐在药柜后面的时安仔细挑选了几根出来,“这些。”
胡小贞接过去,走到另一边的桌边低头认真切着药。
白唯夫手指又有些痒,他摸着身上的口袋,放烟的地方空荡荡,他疑惑了一会儿,又摸了摸其余地方。
时安看了他一眼,继续分药。
仔细回想了一番的白唯夫忽然明白过来,他扭头去看那认真做事的人,有些无奈,但又觉得十分甜蜜。
他看着外面渐渐热闹的街,起身走到药柜前。
胡小贞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我去找人看房去了,晚些回。”白唯夫垂在柜面的手指轻轻点着。
时安抬头,应了一声,继续写。
白唯夫走前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手背。
时安写字的手停下来。
胡小贞看着白唯夫走出去,又扭头去看拿着钢笔没动静的时安,心里奇异的感觉更深,但就是不知道这怪异是为什么。
她有些苦恼,低头把切好的药放到秤盘上。
第16章
白唯夫走上街没多远,就看见前面有一群举着横幅的学生走来,声势浩大地围在了一家店的门口,每个人都穿着浅兰色和黑色的制服,戴着红色袖套的手里拿着棍棒,高声大喊着“打!把这些东西都砸了!”
关着的门被强行撞开,棍棒肆意打砸着门边的装饰。
白色的纸张在混乱里甩在空中,散落了一地,被踩上斑斑驳驳的脚印。店门的玻璃被打碎,学生们蜂蛹着冲进去,不断有桌凳和书籍被扔出来。
店主大喊着住手,却被一棍子打倒,之后便是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一帮看客围成圈远远地望着,都三两个凑着脑袋好奇地讨论着。
白唯夫皱着眉走过去。
“这种书也敢上架来卖?!我看你就是资产阶级的反动派!扔出去!都烧了!”带头的男学生一脚把排列整齐的书架踢倒在地,其余人纷纷捡起书丢出去。
店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读书人,看见这一幕,从地上爬起来,弯着腰颤颤巍巍地去捡书。
人还没捡到书,就又被一棍子打倒。
书店的书架几乎全部都被推倒了,又有几个女学生把一捧书丢到他面前,“好哇,还敢卖佛经,毛主席要除的‘四旧’就是你这种人!给我打!”
“打!打!”
一群极度亢奋和愤慨的学生挥舞着棍棒,将趴在地上的人打得满头是血。
白唯夫推开围在外围看着的人,冲了进去,“你们在干什么?!都停下!”
一众学生回头看着他,领头的男生从店内走出来,“你谁啊?我们这是积极响应毛主席十一中全会的意思,要除‘四旧’、批斗资产阶级反动派!”
白唯夫瞪大了眼,他没想到,上海的灾难这么快就延伸到了这边,他不敢想兰城已经变成什么模样。
“你们在学校学的都是些什么知识?这是恶意闹事和蓄意伤人!”
“我们学的只有永远拥护毛主席,走主席指导的路线!”有一个短发女生高高举着印着忠于毛主席的小红书,其余人纷纷喊着对,也跟着从挎包里掏出小红书高高举着。
那个男学生打量着他,看着他一身熨帖的西装和讲究又昂贵的配饰,大叫道,“你不会也是资产阶级反动派吧?!你从哪里来的?!”
“张口闭口资产阶级,你脑子里除了这还有什么东西?”
那个男生脸一红,眼瞪起来就要挥起木棍,“比你这洋油饭桶强!”
他捞了捞右手臂上印着的“红卫兵”的袖套,挥起棍子就打过来。
白唯夫侧身躲开,那男学生稳住身体,扭头对那群学生道,“打倒资产阶级!打倒一切!”
“打倒资产阶级!打倒一切!”
身后的学生跟着高喊着口号,举着棍子冲过来。
白唯夫抬手就给那个男生脸上来了一拳,将人打倒在地,“真正的正义是永远不会倒的。”
那个男学生捂着脸站起来,举起棍子就要打下来,一个人奋力挤进人群,大喊着住手。
男学生看过去,是一个文文弱弱的男人。
白唯夫拉住来人的手,“你怎么过来了。”
时安看了他一眼,站到他身前,看着那个男学生,“住手,都冷静点,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这群学生根本不管他说什么,举着棍子打下来。
白唯夫立马把人抱在怀里,手臂粗的木棍重重打在他的后脑和脊背上,声声闷响,他咬紧牙。
时安挣开他的怀抱,抬手想挡住那些密密匝匝的木棍,白唯夫侧身将人又拉回来抱着。
“危险。”白唯夫死死抱住人。
时安看着白唯夫冒汗的额头,眼睛红了一圈,无望地环望,大喊着,“住手!都住手!会出人命的!”
“打!打!打倒一切!”
棍棒如雨点般砸下,震耳的怒喊声中伸出无数双手,张作爪状,如钩如刀,要把被围困的人生吞活剥不可。
青天白日下,一场异常疯狂的暴动愈演愈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队配枪的警卫跑过来,将亢奋的学生往一边隔开。
胡小贞喘着气跑过来,“时安哥!你怎么样?!”
时安扶着脸色发白的白唯夫,眼泪一滴一滴地掉,“我没、没事……还好你叫警卫过来了。”
胡小贞又看向半倒在时安身上的白唯夫,眼睛微微睁大,声音拔高,“时安哥,他流血了!”
时安立马扭头去看,白唯夫微微喘着气,眼睛微眯,细腿的金丝眼镜早已被打掉,身上的西装在推搡中褶皱不堪,白色的衬衫领口被浓浓的鲜血沾染,刺眼的红还在不断扩散。
时安呼吸一滞,立马扭头无助地喊着,“有没有人帮帮我们?有没有帮我帮他扶回去?求求你们,他受伤了……”
胡小贞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血,吓得脸色一白,也跟着去叫人。
最后有个卖饼的中年人从人群中挤出来,二话不说把人背起来,跟着时安快步往医院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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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夫咳嗽的病刚有点起色,又受了重伤。
时安坐在月谷医院床边的木凳上,目光空空地看着床上那人的脸,双手交握地垂在膝盖上。
他想去握住陷在被子里的那只手,但他不能,这里什么人都有,隐藏着无数张嘴,无数双眼睛,稍有不注意,就会被盯上,然后把他们推入深渊,置他们于死地。
白唯夫没有动静地躺了两天,脸色跟头上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一样白,棉被下的身体轻轻呼吸着,几乎没什么起伏。
时安闭上眼,慢慢将脑袋低下去,轻轻枕在白唯夫微凉的手背上。
来送饭的胡小贞站在门口看了看,抱着铁饭盒走进来,轻声道,“时安哥,我送饭来啦。”
时安赶紧将头抬起,直起上身,偏头看着她,扯了扯嘴角,“辛苦你了,小贞。”
胡小贞将饭盒放到床边的木柜上,抬手搭在时安的肩上,“时安哥,吃完饭出去透透气吧,我来看着吊瓶就行。”
时安其实没有食欲,但他还是打开了饭盒,拿起筷子戳了戳饭菜,“不用了,你帮我照顾着父亲,不想再麻烦你两头都顾着。”
胡小贞看着他的侧脸,“时安哥,我们是一家人呀,哪来的麻烦?”
时安夹菜的手停下,“那还是太辛苦你了。”
胡小贞搭在他肩上的手慢慢滑下去,转身坐在临床的床边,“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看着太憔悴了,想帮帮你。”
时安抬头看着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