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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枪-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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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少艾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开门见山这么问,老实回答,台里有点资历的,应该都知道。
    刑鸣笑了笑,说,好。
    节目开始前,刑鸣与虞少艾找到负责延时系统的现场导播,告诉她获得虞台长首肯,关于上一期全国劳模性侵案的内容,这一期节目尾声得临时加播一则声明。
    现场导播丝毫不疑。一来上回夏教授制药案已有先例,虞台长对《东方视界》的播出尺度似乎放得很宽,允许主持人时不时惊世骇俗一把;二来她对台里那些桃色新闻也略有耳闻,在她看来,眼前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宠妃,自认开罪不起,也就甘愿相信,这的确是台长已经准许的行为。
    “这里是东方视界,我是刑鸣。”
    这期节目收尾得早,如往常一般念罢了赞助商的广告内容,刑鸣面向镜头微蹙眉头,他表情严肃得近似悲壮,刻意放慢语速,每个字都铿锵分明。
    “上期节目报道了全国劳模刘崇奇性侵女童一案,但在案件尚存诸多疑点,在完整证据链尚未形成且未对知情人的爆料进一步核实的情况下,就对此案做出有罪推定,做出失实的、具有明显导向性与煽动性的报道,作为《东方视界》的总负责人与这期节目的首要策划,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节目刚刚结束,电视台的电话就爆了,刑鸣的手机也爆了。
    现场导播意识到这则声明可能出了问题,但延时只有几秒,这位台前的主持人已经说的太多了。
    刑鸣动作迅速地关了机,把一切喧嚣隔绝在外,说不出的一身轻松。事儿来得急,但再急也是震天动地一件大事儿,刑鸣在全场观众与工作人员的起立注目下离开,脊梁挺直,下巴微抬,一副谁也入不了他眼的拿劲姿态。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可能这回闯了大祸,可能这一步迈出去就再也踏不进这间演播厅了。
    可谁的错谁兜着,因谁而起,便该由谁终止。
    夜晚又开始下雨,依然是蒙蒙细雨,一边消解城市暑气,一边将水泥马路洗刷一新。新皮鞋穿了一天,有些磨脚,刑鸣便脱了鞋,提在手里,在雨中奔跑。
    他怕去迟了老林就不等他了。
    夏天真的来了,满街都是茁壮的绿意,刑鸣在憧憧树影下奔跑,脚踩出噼噼啪啪的水花,没头没尾地就想了很多。
    他当初决定弃医从文,一个非科班出身的南方人,为了通过普通话“一甲”的测试,跟牙牙学语似的一遍遍矫正自己的发音与唇形,又觉人前这样太失面子,只敢半夜里躲进厕所,一宿一宿地练。
    又或者跟着苏清华在剪辑室里熬通宵,明明靠脸就能混个娱乐节目主持人,兴许还能混得不错,但他偏偏还将记者编辑那些活计从头学起,多少辛勤暂且不表,总算学有所用。
    这世上把哪行干精彩了都不容易,何况一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凡此种种,经他眼下不舍地回忆、留恋地酝酿,又自他眼前一章章一幕幕地掠过,囫囵成形,弥久不散。
    街对面还是那家便利店,刑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喘匀了以后特意进去问了一声,有没有一辆宾利来过?
    店员姑娘其实没留意街对面的情况,只得茫然地摇头,宾利?那么打眼的车铁定会有印象,所以应该没来过吧。
    刑鸣特别庆幸地笑了,说罢谢谢,就走回原位,耐心等着。
    平常没有戴表的习惯,关机以后也就再弄不清楚时间。他等在虞仲夜说的那个地方,等着老林开车来接,一直等到腿酸,索性不顾形象地就地坐下,抱着手臂膝盖,把脸埋进肘弯里。
    那辆宾利直到天亮都没有出现。
    
    第91章
    
    刑鸣坐在路边等了一夜,还不知道,就在《东方视界》播出的当晚,有人爆料出他是刑宏的儿子,那个明着为民请命却身陷强奸罪行的“铁血记者”,只因他个人遭遇,才格外同情性侵罪犯,发表了这样偏颇的声明。
    几百万粉丝的南岭还贡献了一个转发,以雪当日刑鸣不写推荐之恨。
    有信的,有不信的,也有半信半疑的,有骂刑鸣的,有骂明珠台的,也有骂红十字会的,说话只需一张嘴两层皮,人人都以唇愤怒地翕动,以舌尽情地翻滚,一时间,网上的消息乱成一锅粥。
    舆情发酵了,民意沸腾了,《朝韩核武器危机》告吹了,《最后的民间手艺人》搁浅了,周五的《明珠连线》最后播出了刘崇奇案的自查节目,连头带尾,整整一期。
    明珠台这样的电视台,向来懂得不能逆民意而上,先澄清,再道歉,疏胜于堵。虽仍免不了上下都讨不得好,但这跟壮士断腕一个道理,再不应急就真的迟了。《明珠连线》播出之后,再雇水军大量发帖,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网上的舆论才算勉强控制住了。
    只不过,尤会长那边的招呼彻底白打了,原以为摆平了刘亚男,这陈年旧账就算了清了,正惦记着怎么偿还虞台长这份大情呢,没想到对方出尔反尔,澄清节目还是照播不误。
    影响?影响当然是很坏的。权为尊,官本位,这官场上的权宜与交际,身为老油子的明珠台台长不该不懂。
    刑鸣仍旧没开机,没上网,在家闷头大睡躲了一个周末,但他知道虞仲夜若想找他一定找得到,这房子的钥匙不还攥在老林手里么?
    虞仲夜没找他。
    周一早晨,刑鸣把自己收拾得特别水绿山青,一进办公室就把派克金笔还给了阮宁,然后在大伙儿的目送下,主动去台长办公室请罪。
    苏清华在,老陈也在,完全不对盘的两个人正襟危坐,可见形势非一般严峻。
    老陈率先开口,说网友很快就倒戈了,骂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我也就奇怪了,好像一开始兴风作浪要致刘老师于死地的不是他们,但网民这么闹还算是好的,比网上形势更严峻的还是来自上头的压力。
    老陈不是危言耸听,这从虞仲夜此刻的神情就能判断出来。
    这个男人面无表情时看着就极其威严,身上仍有淡淡一股招人的气息,是混合烟草混合香水的味道,闻的着,摸不到,莫名令他亦近亦远,瞧着愈发不真切。
    “飞蛾扑火,先斩后奏。”虞仲夜看着刑鸣,也没多余表情,嘴角微微一勾,竟似还笑了笑,“你很好。”
    刑鸣手里拿着台里金话筒的推荐文件,他将这一沓打印纸直接递给虞仲夜,特别轻松地表示,周四《东方视界》的直播事故我负全责,我不是这次金话筒提名的合适人选。
    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身陷四面楚歌的境地,却是头一回心平气和毫不慌张,刑鸣直直望着虞仲夜,安安静静等候发落。
    “你不要金话筒提名,”虞仲夜没从刑鸣手里接过这沓象征着主持人最高荣誉的纸,只是问他,“你要什么?”
    这话马术山庄里虞仲夜问过他。他当时短于思考,怯于作答,这会儿却突然有了勇气。
    刑鸣动了动嘴唇,以不响亮但却坚定的音量道:“我要事实真相。”
    虞仲夜似对这个答案置若罔闻,竟然又问一遍:“你要什么?”
    刑鸣把背挺直,把音量拔高,索性都豁出去了:“我要公义天理。”
    这个答案算是漂亮的,漂亮但也大逆不道。虞仲夜依然没什么表情,静静看了刑鸣一晌,突然抬手抄起刑鸣手中文件,朝他的脸上狠甩过去。
    刑鸣完全没躲,在老陈的惊呼声中,生生受下。
    纸张哗啦啦地飞散出来,打着飘儿落在地上。
    虞仲夜冷冰冰地看着他,说,你不要,因为你不在乎。
    “台庆主持你不在乎,金话筒你不在乎,《东方视界》的声誉你不在乎,我给你的,你全不在乎。”
    刑鸣虽对这样的结局早有所料,但仍免不了喉咙一阵干涩发苦,他想辩解,想申诉,可话到嘴边,又掺杂着满嘴的苦涩,咽了回去。
    这些我不在乎,可你我在乎。
    虞台长做了决断,这是重大直播事故,《东方视界》的编外人员一个不留,全都开除。
    到底是顺者昌,逆者亡,刑鸣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触怒了龙颜,直到这个时候才算真的急了:“这是我一个人的过失,跟他们没关系!”
    “一个社会人,得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你想做烈士,我成全你。”虞台长终于面露乏意,一锤定音,“你的性格不适合出任直播节目主持人,从这周开始,《东方视界》作为单元板块并入《明珠连线》,你还是滚回去做你的记者吧。”
    原先上头不让再深查了,只想快速盖棺定罪,这个被媒体发酵至今的案子,刘崇奇一人背锅是最好的结局。但《明珠连线》的自查节目直指这起案子纰漏众多,质疑当地办案单位与法制部门不合程序,质疑红十字会与当地政府财务报告不明……民情沸腾,兼有明珠台挑头,各路记者又开始乌乌泱泱涌入县城——上来点年纪的村里人开始回忆,数十年前一场铺天盖地的蝗灾,声势不过如此。
    于是上头顶不住压力,只得再查,狠查,张慈与其家人最后承认,放学途中,有个不认识的叔叔买了何仙姑糖人儿给她,她就掀开裙子让人摸了,回家以后不敢告知父母是自己贪吃惹的祸,又加上刚遭刘老师体罚心有怨恨,于是顺口就说是老师摸的。
    女孩敏感,家人又贪婪,待事情闹大以后自知惹祸上身,只得将错就错,一直不敢说出真相。
    这是一点火星引发的山林大火,每个参与者都心怀鬼胎,各自掩饰真相,催使得这场邪火愈烧愈旺。
    到底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新闻,案子有了定论之后,大大小小一溜官员涉嫌行政乱作为,皆受了处分。亲自给明珠台台长打了招呼的尤会长也没能把自己摘除干净,因为刘案他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遭无数目光观瞻,经无数口舌挞伐,一时间四处火起,扑灭不及,终究还是被秘密知情人士爆出了一张与一位年轻女官员开房的照片,尺度之大令人咋舌,又引发一场网络集体讨伐。
    红会的形象一再遭受重创,想罩他的人终是再罩不住,不多时,尤会长便被拉下马来。
    再不多时便有风声传出,有人要弄一弄那个刑姓的主播。
    事情到此才算告一段落。刑鸣被强行休假了一个月,重回《明珠连线》的记者岗位,倒也既来之则安之,毫无怨言。偶尔在明珠园里撞见老林,老林主动迎着他走过来,问说,你的东西还搁在虞叔那儿,我也不敢问他怎么处置,你要想要回去,我就替你取出来。
    刑鸣摇摇头,一些衣物罢了,都不是值钱东西,扔了算了。
    老林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瞥了刑鸣一眼,不再言语。
    后来又在明珠园里看见老林,老林便只当没他这个人,两人擦肩而过,不打一声招呼。
    台里人明面上都还对付得过去,但背地里没少笑他一人失宠,祸害全组。有那么几次,刑鸣走进台里的餐厅,整个喧沸的大堂竟这么突然寂静了好几秒钟,落一根针亦有回声。这种寂静其实特别刺耳。刑鸣独来独往,排了队,买了饭,拣个角落坐下,冰王子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全开,对周遭议论充耳不闻。
    骆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瞧着也还客气,刑鸣被安排着跑了两个新闻,一个是广东一家敬老院擅自给老人喂安神药,一个是打击黑龙江保护区东北虎盗猎群伙。一次差点被扣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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