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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去,然后体贴的给她掖了掖被角。
“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退烧了,莫要多说话。”
她迷蒙的抬头,他却避过了她的眼睛。那种神情她很熟悉,就像那一次去顺亲王府的路上,马车中,他说愿意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未等她回答,他便已经逃避的移开了目光,因为害怕被拒绝。
那天在郊外,她晕迷前发狂记忆错乱说的那几句话,于他对她十多年的等待来说,无疑是一个血粼粼的嘲讽和笑话。她昏迷了三天,他便在这里照顾了她三天吗?
他身上还有伤,可比她严重多了。
“我是不是…”她想起那天在街上发生的事,有些恍惚的说:“给你惹麻烦了?”
他手指一顿,继而淡淡道:“没有。”
“你在说谎。”
凤君华目光澄澈而犀利如电,“孟非卓废了,梁王府会善罢甘休吗?”
“他对你无状,有此结局也是应该。”他又默了一会儿,低低道:“这些年他仗着梁王府和母后的风光,在帝都嚣张跋扈胡作非为,也是时候给他个教训了。”
他看着她,浅浅而笑。
“梁王府嫡系一脉虽然只有孟非卓一个嫡子,但是旁支还有很多男丁,不怕找不到继承人。再说——”他沉吟一会儿,目光几分深邃和暗沉。
“没有了爵位,也就不会有什么承袭了。”
凤君华目光微缩,“你要将梁王府连根拔起?”之前他虽然有心要对付梁王,但是好歹碍于皇后,顶多只是有了驱逐出境的心思,不至于将孟家赶尽杀绝。不然这些年孟非卓强抢民女无恶不作,他早就动手了。忍到今时今日,却终究还是因为她而改变决定了吗?
她伤了他的心,他为何还是对她依旧如故?
这世间情爱,究竟是什么?
云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哂然笑道:“你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母后并非我亲生母亲?”
“嗯。”她点头,“怎么了?”
“我娘…”云墨顿了顿,道:“她是被母后赐死的。”
凤君华眼神一跳,没说话。
云墨背着身,昏黄的烛光摇曳起伏,床幔洒下的暗影遮住了他的眉眼神情,他在一片寂静中轻轻道:“父皇另娶后并没有忘记我娘,他深觉亏负我娘,将她提为侧妃,厚待于她,希望以此能够对她有所弥补。”
夜风轻轻的吹着,敲打着窗扉吱吱的响。云墨手指一弹,窗户紧闭,风声消失,他才又继续开口了。
“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再多的荣华富贵和锦衣玉食,也抵不过丈夫的真心相待。我娘因此变得沉默而郁郁寡欢。母后却很快怀孕了,父皇很开心,日日陪伴母后身侧,甚至淡忘了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也即将为他诞下孩儿。”
凤君华低着头,看见火儿从他衣袖里跳出来,用一双碧绿的眼睛关切的看着她,又窝进云墨的怀中,似乎在给他无声安慰。
他嘴角溢出一丝浅笑,“嫉妒和仇恨在我娘心中蔓延,她渐渐扭曲心性。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从不会将不甘和愤懑表现在脸上,所有人都称赞她温和大度,善良仁厚,自然也没人对她有任何防备,包括母后。”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仿佛响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怅然良久,又轻轻道:“她终于找到机会给母后下了毒。”
凤君华垂下眼帘。
“母后活了下来,因为你娘。”他低头,对上她眼中的疑惑,道:“你娘是神医,我一身医术,便是承袭你娘。”
凤君华目光震动。
云墨却已经移开了目光,道:“母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她腹中的胎儿却没有了。那个时候,孩子已经有五个月大,已经成形了,是个女婴。”
“父皇震怒,要杀了我娘。”他抿了抿唇,眼睫低垂,语气呢喃若风。“是你娘求情救了她,只因她腹中的我。千姨说,幼子无辜。父皇已经流失了一个孩子,难道还要亲手杀了另一个吗?父皇心软了,放过了我娘。而我娘,她长久的隐忍寂寞和愤恨痛苦不甘,在给母后下毒后终于爆发。她,疯了。”
凤君华手指动了动,仍旧没有说话。
“后来…”云墨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火儿的头,道:“父皇怕她会伤及腹中的我,便将她软禁了起来,派人天天看着她,直到临盆生下我。”
他忽然一顿,低头对她眨眨眼,温凉的手指怜惜的自她额头抚过,神色有淡淡的落寞和感同身受的疼痛。那疼痛,似乎是为她。
凤君华心神一动,竟忘记了去拍开他在她脸上乱动的手。
云墨看着她,眼神终于又恢复以往的温柔,甚至那种怜惜的味道更甚。
“我出生时就有意识。”
凤君华乍然抬头,脑海中有什么重要的片段一闪而过,最后还是他温柔的眉眼。
“生下我以后,我娘突然就不疯了。我看着她抱着我,用一种很哀伤的语气对我说。‘孩子,娘对不起你,不要怪娘。娘早已不求你爹任何恩宠真心,只愿你日后再无后顾之忧。’”云墨半阖了眸子,神色久远而苍凉。
“她给母后下毒,并不是要母后的命,因为她知道,有千姨在,不可能。她的目的,只为了让母后绝育。”
凤君华再次一颤。
“我娘生下我以后自知自己难逃一死,便将我交给母后。她知道,母后没有了再孕育自己孩子的机会,便是为了她的地位,也会善待与我。一个从出生就没有了生母的孩子,一个没有任何母家后台的孩子,对于她来说,才是最可靠最安全的。或许是出于同情,也或许是出于歉疚和同为女人的理解。母后答应了我娘,收养我,有生之年,必定对我事如亲生。”
“得到了保障,我娘就自己喝下了毒酒。”
他微微闭上眼睛,“我娘喝毒酒的那一刻,我没有看她,而是看着母后。我看见她眼里有泪花,看见她在那一刻想要阻止我娘…”
短暂的寂静后,他睁开眼睛,眼神里又恢复了平静。
“他们都不知道我看见了那一幕,当然,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会有记忆和意识,更不会相信那时候的我会明辨是非恩怨。所以,在我五岁的时候,母后告诉了我所有真相。”他深吸一口气,眼光里淡淡笑意流淌。
“或许你会奇怪,奇怪我为何不恨母后?毕竟,她杀了我亲生母亲。而且若不是因为她,说不定父皇不会冷落我娘,我娘也不会死。”
凤君华抬头看着他,道:“你娘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呵的一声轻笑,“母子连心,或许我娘感受到我是有意识的。所以她在倒下的那一刻对我说,不要恨任何人。”
凤君华再次沉默了。
“我五岁的时候,母后告诉了我所有真相。她对我说,‘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承认你母亲的死我有责任,你还小,我不强求你懂得成年人的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我不否认我有错,但我不后悔。我对不起你娘,因为我从她身边夺走了她的爱人。但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每一个女人都无法忍受丧女之痛后又面临终生绝育。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其实丈夫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孩子来得重要。她杀死了我的孩子,我给她送了毒药,为我女儿报仇,一命换一命。这世间因果循环,本就该如此。若你恨我想要杀了我为你娘报仇,那也是你为人子该尽的孝道,我不怪你。但你要记住,无论你做什么事之前,你要记得你姓云,你是东越的未来,你身上肩负的责任比泰山重。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渴望有完整家庭和婚姻的女人。入了帝王家,我不后悔,因为我爱我的丈夫,也爱他所重视的一切。云家的江山!我想做一个好女儿,但我更想做一个好妻子,所以我注定要辜负我的家族。孟家功高盖主,难免骄狂以至于乱了分寸不记得什么叫做君臣之纲。我不希望孟家和皇室有反目成仇的一天,但如果悲剧不可避免,我只能记得,我是云夫人,是东越的皇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说,我将一生都付出予你父皇。有得必有一失,本就该如此。然而在你想要报仇之前,首先要强大,要比你的敌人强大数倍,才能达成心愿。我一人死不足惜,但至少以你如今的力量无法与孟家抗衡。等你足够强大,再来找我,和孟家报仇吧。’”
凤君华有些怔忡,心中却隐隐对孟皇后升起几分敬佩。果断明烈,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女子,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人能做到?只是也难免有些苍凉,嫁入帝王家的女子,终究是无奈悲凉多过幸福。孟皇后纵然获得了云皇独一无二的宠爱,却也失去了常人所不能失去的一切。
为了自己的丈夫,放弃了整个家族,只因爱那个人,连同他的江山一起爱。
这番话当初孟皇后说出来的时候大约漫不经心,可其中的放弃和决断,心痛和挣扎,又有多少人理解?
难怪云皇会为她废弃三宫六院,难怪连云墨都无法对那样的女子产生仇恨。
“那天我回去后想了一夜,想不出结果,就想起我娘临终前让我不要恨任何人。于是第二天又进宫给母后请安,母后还跟从前一样待我,对那天的事只字不提。她严厉也慈爱,她将她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她尽所能的教会我她认为一个太子和一个儿子应该会具备和懂得的一切。她是一个好妻子,也是一个好母亲。因此,她放弃了做一个好女儿。”
“她是一个好女儿。”凤君华突然道:“只是孟家的人不懂得珍惜,也不懂得收敛。她唯一的不幸,便是有了那样的家族有了那样的兄长和那样的侄儿侄女。”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你娘或许已经不恨她了,所以她也不希望你被上一代的仇恨蒙蔽了心扉,成为第二个她。她把你交给皇后,是希望你能学到皇后身上的明朗坦荡,爱恨分明。做一个正直,而又自制的人。”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感叹。
“你娘,她是一个好母亲,只不过她没有遇到对的那个人,才酿成了最后的悲剧。”
话一说完,她自己先怔了怔。她天性凉薄冷漠,从不会安慰任何人,更不懂得那些情爱恩怨。可为什么,这番话说出来却那么顺口和理所当然?
她有些恍惚的眯了眯眼,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如今她都快记不得穿越以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了。
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是坏?
而自己,又是为什么会从冷心冷情变得逐渐懂得并且体会到以前从未体会过的情绪和感情?
她不由得看向云墨。云墨也正好低头看着她,不知何时他已经微微倾身,近乎躺在她身旁。手指还放在她脸上,很是温柔的抚摸,如他此刻温柔入骨的眼神。
“我从不知道。”他眼神里笑意从来,“在你身上,会有如此的收获。”
厄…
凤君华不习惯与他太过亲密,更不习惯他如此毫无避讳的灼热目光。微微移开眼,她道:“你不是要走吗?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云墨眨眨眼,“我刚才是要走,可是你自己留我下来的,如今我不想走了。”
她回头瞪着他,为自己刚才一时的心软后悔不跌。
他却笑得很是灿烂,“更何况你如今占了我的床,我没地方睡了,还能去哪儿?”
凤君华咬牙想要坐起来,“好,我走,不占你的位置。”
他将她重新按倒,然后被子一掀,自己躺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