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髻玉听得呆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蛰龙的唇角挂着一丝嘲弄。“算了,不说了,说多了会让你害怕。”
髻玉忙把空碗放下,急急朝他跨上了一步,仰着脸,眼神迫切地望着他说:
“不、不,你多说一点,我很想多知道一些你的事。”
“知道那么多并没有意义,”蛰龙避开她的眼神,心情有点浮躁起来,他避重就轻地说。“你还是快把东西吃完,山下那个城镇离此不远,以你的速度,日落前应该就可以到了。”
“到那个城镇干什么?”她问。
“到了再说,现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凝视着远方说道。
蛰龙冷峻的表情让髻玉感到极为不安,惶惑地问:“你该不会想把我带到那里以后,自己就走吧!”
“我是有这个打算。”蛰龙直截了当地回答。
“为什么?”她的脸色发白,眼底盛满了惊疑和焦灼,一声一声地追问。“为什么?我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麻烦……”
蛰龙阻断她的话,不耐地说:“我只不过是一条蛇,一个成精的妖怪,根本不懂怎么照顾人,坚持和我在一起只是自寻死路而已,你应该跟着和你一样的人生活才对,世上所有,物归其类,你是人,我是妖,本来就不该在一起,勉强在一起只会害了你。”
髻玉突然笑了,既讽刺又悲哀地笑了。
“静德方丈成天在你耳边诵经果然是有效得很,依你现在的想法怎么算得上是妖呢?简直比圣人还像圣人了。我不懂人和妖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只知道我这一辈子肯定会和你纠缠不清,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爱我,我又怎能勉强你必须要我。可是……你到底爱不爱我?”
又是爱不爱!
蛰龙听得头痛欲裂,木云在临死前频频追问他这个问题,现在髻玉又重新问起,
勾起他那一段痛苦的记忆,他现在绝对不能理会髻玉的想法,髻玉或许不会记得自己前世是如何死在他怀中的,但是他记得,那种痛苦非常深刻、鲜明,直到今天还无法磨灭,他内心震撼于“爱”这个字的力量,竟然会让爱上他的女子情愿朝为红颜、夕成白骨!
即使是十八年后的今天,他仍然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爱不爱你有什么意义?”蛰龙冷冷一笑,索性对她说个清楚算了,“我现在根本不想去了解,只想赶快回到以前平静的日子。为了白木云,我已经弄得元气大伤了,不可能再为了你重蹈覆辙,我不要再经历一次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也不想再害你,希望你也不要害了我,听明白了吗?”
髻玉的心口犹在滴血,原来她苦苦追着白木云那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究竟是不是白木云的转世,可是她却极为肯定自己的前生就是白木云不会错的,否则何以一见到蛰龙,便心如辕炉千百转,匆促间,便已爱他爱得深刻。
但——结果仍是得不到他的心!
“我懂了!”髻玉感到心灰意冷,眼睛干涩得掉不出一滴泪来,她凄凉地笑了笑说。“你已说得如此清楚明白,我再执意纠缠你也未免太不知廉耻了,你想怎么安置我,便随你吧!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不管你打算把我交给谁,也都比那群盗匪强,是不是?”
蛰龙与她对望了一服,眼瞳变得深逮了,他转身,一语不发地朝山下走,髻玉强忍着浑身的酸痛,一步一步慢慢地跟在他身后,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像被抽空了一样,麻痹没有知觉,渺茫的未来对她来说已没有了任何希望,只有绝望。
酷热的午后,髻玉靠在冰凉的大石上休息片刻,蛰龙双手捧着清凉的溪水凑到她唇边让她喝,她偏过头,冷冷的说:“你不需要照顾我,渴了我自然会自己喝水。”
“你明明渴了,有水在这里为什么不喝?”
“我不能老是等着东西送到我面前来吧!我不能老是等着你来照顾我吧!”
髻玉霍地站起来,情绪陡然失控,急奔到溪边跪倒在溪水旁,用手心掬起溪中的水吞咽了几口,仍觉得焦渴难耐,索性将脸浸人沁凉的溪水中,水从鼻子猛地灌进去,受了刺激,眼泪便大滴大滴地流下来。
做人为什么必须忍受那么多的无奈和痛苦?髻玉的酸楚地抽搐着,她宁可自己也是一条冷血的蛇,就不会为了一段感情而痛不欲生了。
对岸远远传来一阵锣鼓喧嚣声,髻玉诧异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原来是一列迎亲的队伍,兴高采烈地吹奏着喜乐。
热闹的乐声喜气洋洋的响彻山林,髻玉看得怔仲出神。
“那是干什么?”蛰龙立在她身后忽然出声问。
“娶新娘呀!”髻玉转头看着他的眼睛,幽幽地说。“这个新娘真幸福,有人爱她,愿意娶她为妻,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
“何必弄得那么吵闹?”蛰龙对震耳欲聋的哨呐声颇有微词。
髻玉睨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怅然地说:“每一个闺中少女等的就是这一天的来临,喜乐声愈热闹、愈沸腾,她们的心就愈喜悦、愈甜蜜,坐上喜轿后,才能清楚明白自己情归何处。”
蛰龙静静地听她说,默默地凝望着她,这才忽然间明白了木云当初问他会不会娶她为妻的心情,他看见髻玉忧伤的眼神与木云一模一样,不禁感到心闷难受。
“你在想什么?”髻玉柔声问。
“——”他把头一扬,沉声问:“可曾有人想娶你?”
“当然有!”髻玉失声一笑,自嘲地说。“想娶我的王孙、公子多得让我爹不知该选谁当女婿才好,爹一心要为我挑一门高官显赫的夫婿,结果倒让我成了十八岁还嫁不出去的老新娘了。”
蛰龙默不作声,若有所思地看着髻玉,只听见她又继续说:“不过也是因为还没出嫁,所以才能遇见你!”
说这话的时候,髻玉的眼眸中流动着醉人的波光,蛰龙忽然觉得喉中干渴,有股难以自抑的冲动,很想狠狠把她拥进怀里,什么都不顾,就只要尽情地吻她,尽情地与她狂野纠缠到筋疲力竭为止。
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抑住高涨的欲焰,冷静地说:“但是,将要娶你的人绝不会是我。”
髻玉的笑容敛去,唇上的血色也消失了,有股一箭穿心的痛,她一咬牙,挺直了背脊,痛下决定,决心离开这个绝情的男人,放自己一条生路。
“你走吧!”髻玉淡淡一笑,笑容透着凄凉酸楚,表情木然地说。“我不想再看见你了,如果男女之间没有情爱,也不必再有任何纠葛,从此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你有权利选择不爱我、不娶我,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真心待我的人吧!”
蛰龙静静地凝视着髻玉,她的脸色好苍白,白得像雪,像极了他初生时的那种颜色。
她绝决地转身,踏上狭隘的木桥,到了小溪的对岸,回身望了他一眼,他仍立在原处,不动如山,不过是一溪之隔,对他们来说却已是咫尺天涯。
蛰龙眼中交织着复杂难懂的情绪,究竟在他的心里到底想些什么?髻玉永远都不会明白了,她一步一步地走开,步子渐渐加快,终于头也不回地奔跑起来,她不敢回头,就怕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付之一炬。
蛰龙望着仓皇逃离的背影消失在林荫深处,仿佛连他的灵魂也一起带走了,他的心口感到一阵迷离恍惚的炙痛,无法就这样弃她于不顾。
心念电转,他立即拔足追了上去,明明应该庆幸了结这一段痛苦的感情,却还是不由自主追了上去,他要清楚地知道髻玉是否真能过得好。
第六章
夕阳西下。
髻玉独自一人,踩着金橙色的余晖,寂寞地踏进陌生的城镇。
炊烟四起,家家户户都忙着人生中最大的事——吃饭。
髻玉也饿了,她扶着墙,饿得再也提不起一分力气走了,当她发现转角处有个卖汤圆的摊子时,简直是喜出望外,忙买了一碗,悄悄靠在墙角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卖汤圆对面有个摆字画的摊子,卖字画的书生杜之禹正卷着一幅一幅的画轴准备打这回府,无意间注意到了髻玉,他从她的衣着服饰与异于寻常女子的气质中忖度着她的身分,猜想她必定是出身于官家大户的千金小姐,多半是遭强盗洗劫,才会一身狼狈流落至此吧!
髻玉吃完了汤圆,轻声问卖汤圆的老先生。“请问老丈,镇上可有比较干净的客栈投宿?”
老先生打量着髻玉,好奇地问:“你一个人吗?”
髻玉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老先生好心的指引她。“你往前走就会看见一间悦来客栈,客栈的老板是寡妇,人漂亮心又好,会照顾你的,就去那里投宿吧,也比较安全些!”
“多谢老丈。”
髻玉微微屈膝道谢,转身经过字画摊,没有留意到杜之禹热烈的注视,迳自朝前走过去。
杜之禹痴痴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卖汤圆的老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对着杜之禹大喊。“杜秀才,别看见漂亮的姑娘就呆了,我看她无依无靠,也不知是不是到咱们
镇上寻亲来的,我已让她到你家投宿去了,你要是看上她,还怕没有机会吗?光在她身后干瞪眼有什么用!”
杜之禹听得面红耳赤,急急忙忙收拾好画卷,心慌地对老先生说了声“明儿见”,就赶忙回他的家——悦来客栈去了。
悦来客栈的老板余凤娘果然是个大好人,她看见髻一身衣服又脏又破,头发散乱纠结的模样,心疼得急忙盛来了热汤给她喝,关心地问:“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呀!是不是遇见强盗了?最近我常听来往的客商提起,这一阵子兵荒马乱,盗匪也跟着猖獗起来,好多人都遇上强盗了,你是不是也遇上同样的事啊?”
髻玉点点头,余凤娘温柔的声音让她感到安心,想起所有遭受到的委屈,眼中不禁漫起一层泪雾,哽咽地说:“我的爹娘都遇难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无处可去……”
杜之禹正背着画箱从外头走了进来,余凤娘一看见他,招呼了声,便对髻玉说:“那是我儿子杜之禹,之禹,过来一下,这位是……噢!还没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姓陆,名字叫髻玉。”
杜之禹听见髻玉柔软轻盈的声音,脸上顿时一红,慌张地朝她点了点头便钻进柜台后了。
“以后就叫你髻玉吧!”余凤娘亲切地说着。“你在这里住下,要住多久就住多久,这里有我照应你,不必担心。”
髻玉从腰中取出一锭银子来,轻声问:“一锭银子能住多久?”
余凤娘把银子推回她手中,笑了笑说:“等你要走的时候再算吧!一锭银子够你花的了,走,我带你去房间,等会儿让人给你送水梳洗。”
髻玉被余凤娘拉着上楼,只听见余凤娘对杜之禹喊着,“之禹,店先交给你看着,我有事要去忙。”
杜之禹听唤,回过头来望了她们一眼,眼光正好与髻玉接个正看,他的脸更红了,一时之间方寸大乱。
杜之禹不自然的脸色逃不过余凤娘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秀才儿子一向是眼高于顶,还不曾对任何少女动过心,如今不过是初见髻玉就方寸大乱,可见得十分中意髻玉了。那也难怪,髻玉谈吐不俗,举止优雅大方,一看就知道是读过不少书的官家千金,正是之禹倾心的类型。余凤娘转念一想,如今髻玉父母双亡,正是最需要人依靠相伴的时候,若是能将髻玉配给之禹,可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了。
想到这,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