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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黄看到,黄五孔四实则上悄悄放松了夹持的力度,而是像搀扶一般,夹着鲍玉兰出去了。牛黄真想追上去,对黄五孔四叮嘱点什么。在二人的协助下,王所长的办事效率更快。不一会,最后一个被收容者,押了进来。累得够呛的王所长,终于无力的摊在藤椅上。他只好对牛黄扬扬头,示意这个人由他处理,便顾着擦汗,喝茶和读报去了。
这是一个头发向上竖起,满面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盛夏中,却穿着一件污秽不堪的棉衣,,挟带着霉臭味大步走进来。负责押送的二个民警,倒像是跟班跟在他身后。牛黄见此就有些气,盯住他想:“哟,挺神气哩!”。牛黄像王所长一样板着脸,从抽屉里拿出昨晚的《收容登记》,边读边问。中年人没回答,牛黄抬头一瞧,一股怒火骤然窜上心头:那位老兄正垂着双手,微闭双眼哩,好一副超脱凡尘,神游仙界的模样儿。
“饶兴民是不是你?”,“……”,静寂中,牛黄突然在一边瞧着的周三和押送民警的脸上,看见了一抹毫不掩饰的嘲笑。他一下跳起来,抽出墙上的警棍就劈头盖脸的打去,中年人捂住脸,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头上的鲜血一下冒了出来。牛黄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敢打人。中年人没倒下也没说话,只是捂脸的双手,抽出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头。谁知,像受了鲜血的刺激一样,牛黄又挥起警棍,狠狠地朝他身上打去。警棍落在棉衣上,发出扑扑的声响,中年人纹丝不动。此时,牛黄挥舞警棍,怒目圆睁,满腔愤恨,从未有过的打人的愉悦快感充溢全身,与刚才对鲍玉兰的同情伤感,判若二人。
“送看守所。”王所长放下手中的报纸,说:“一个死硬流民,不用费力了。”,牛黄点点头,扔了警棍写了处理意见,王所长签了字,民警押着他出去,一路留下了斑斑血迹。
近2点钟了,他们才开始吃中饭。周芬端上饭菜,依然丰富、诱人。“这样吃下去,回去时,杜所长都怕认不出我们啦。”周三挟起一大坨肥腻的红烧肉,有些感慨:“哪来这么多的肉票哟?”,王所长似笑非笑:“自己印的!吃你的嘛,周管理员的话挺多呀。”,想起刚才周三的嘲讽,牛黄还有些不高兴,拈一块水煮肉片扔进自己嘴里,埋头嚼着。
周三碰碰他肩膀:“还在不高兴?”,“谁在不高兴?”牛黄故意左右看看:“没有呵。”,“得啦,我刚才错啦,行不行?”周三又碰碰他肩膀:“看不出,你挺厉害哟,敢下手这么重。难怪在所里受到杜杀的重用。”,他舀起一勺子汤:“我就不行,咳,我只能打打干帮。”说着,一口喝下,立即被烫得哇地一声吐出,哎哟、哎哟的在地上乱蹦。
王所长不禁笑道:“我早就说过,胆小办不了事,怎么样?连汤都要欺侮你哪,周管理员,味道好不好?”,牛黄连忙倒一杯凉白开递给他,关切的问:“快濑漱口,没烫着吧?”,“还好,还没有。”,周三咕嘟咕嘟地喝完凉白开,重新坐回桌前。三人吃着聊着,牛黄想起了鲍玉兰惊骇的样子,忍不住问:“王所长,为什么流民都怕送看守所呢?遣返回原籍不是更可怕吗?”。王所长望望他,再瞧瞧周三,脸上浮起了微笑。
与这二个小青年认识不过几天,阅人无数且城府深邃的王所长,便在心里对他俩投了赞成票,当然愿意回答他们的提问。“遣返原籍?我上次就说过,极大多数是假地址,你给他买票买饭费力不讨好,趁你不注意一跑了之。下次又溜出来,继续吃穿不愁,全国旅游。地方上更鬼着呢,你千万里的送回去,他还不高兴。为什么?流民大都是剃头儿,死猪儿不怕开水烫,有人替我管着,少用心用钱费力,不好吗?”王所长笑笑,继续道:“实在气极啦,便对送回的流民又打又关又罚的,并且涉及到家人。这才是流民真正怕遣返原籍的原因。”。
“至于看守所嘛”王所长放慢话音,沉吟道:“那地方不是人呆的,尤其是女人!”。
饭后,王所长说这二天太累了,要回家休息休息,吩咐二人小心不要出事,便拄着拐杖站起来,示意牛黄:“把椅子下的那个黑包递给我”。黑包很沉,牛黄拎着有些费力,王所长却轻松的拎在手里,一拐一跛的跨出门去。是昨夜没休息好或是酒未醒?出门时,包着铜皮的拐杖头卡在了门槛上,咚地一声,王所长摔了个狗啃屎。黑包脱手飞出,蒙在外面的黑塑料袋跌开,露出了一大桶黄澄澄的菜油。
听到摔跟头的声音,周芬从厨房里飞快跑出,一拍双手:“我的妈呀”,惊呼着忙搀扶起王所长。动作之快,反映之迅速,甚至连牛黄和周三都还未回过神来。最终,王所长拎着蒙黑塑料袋的一大桶菜油,咚咚的走了。黑子摇头摆尾的跟在后面,直到大铁门呯地一声关上。
现在,牛黄真正成了收容所里的最高主宰。望着那一排排散发着生石灰味的平房,他的头有些发晕。所幸一连几个月未出大事,生活照本宣科地进行,至于放风时,一个流民不顾警告,逗黑子时被咬伤左手掌;周芬常与煮饭的另一个妇女吵嘴,相互拍着自己大腿发呸,引得流民将脸挤在小门后观看发笑和新送来的一二个被收容妇女,常无缘无故的啼哭等等,只是小事。牛黄和周三,惬意地上手的工作着。只是,每餐必备的油炸豆瓣,吃得二人想吐。
这天,中午的桌子上又有一盘油炸豆瓣。牛黄实在忍不住,便对送菜进来的周芬说:“以后,不要再做油炸豆瓣了,吃多了,不消化。”,周芬吃惊道:“什么?是我做得不好吗?”,“不是,是不消化。”,“这可是王所长最喜欢的下酒菜哟”周芬张大了嘴巴:“牛副所长,你们怎么就不喜欢呢?”,周三哭笑不得,接嘴道:“王所长喜欢,我们就该喜欢?真够呛!”,周芬张着嘴巴出去了。临到流民们快吃晚饭时,煮饭的妇女才来报告周芬不在了。
“100多人的饭,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女工哭兮兮的找到办公室哭诉:“请牛副所长派个人吧。”,“到哪儿派人?”牛黄有些茫然。“就在收容的人中间派呀,一直都是这样的。”,“行吗?”周三担心地问:“不愿意怎么办?”,“不愿意?哪你俩是干嘛的?”女工急眼啦,快4点了,她大声提醒到:“流民一天只吃二顿,早饿啦,按时开不了饭,谨防出事哟!”
牛黄浑身一激灵,拉着周三快步走出办公室。
“干脆定个男的”周三边走边对牛黄说:“免得顿顿又来油炸豆瓣,,看着就烦。”,“男的不行,男的要偷吃。”女工在身后道:“还是要个女的,女的爱干净,习惯好些。”,“忙你的,多什么嘴?”牛黄斜睨她一眼,向女收容室逐一寻去,黑子紧跟在后面。
开饭时,牛黄看到近100余人的流民,秩序井然的排着队轮流从收容室中走出,站到空坝子上。空坝子侧边的洗漱台上,放着二个大铝盆子,一大盆稀薄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稀饭,一大盆冒着热气飘着油星的水煮老白菜梆子。女工和新指派的人——一个总是收拾得干干净的女盲流姚招娣,一个抡瓢一个点人头记卡。刚当上厨工的姚招娣马上进入了角色,对流民不论男女大小,每人一瓢稀饭加一瓢水煮白菜。然后将其向前一推,神气的叫道:“下一个”。
牛黄突发奇想:这么多的男人女人老少爷们,要是突然暴动或逃跑怎么办?那自己和周三还不立即被人流吞没和撕碎?他定睛看着众人,流民们被饥饿折磨得个个神情晦暗,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脚步迟滞。此刻,在九月的阳光中,他们无力地排队走着,眼睛牢牢盯住大铝盆里的稀饭和水煮白菜,喉结上下滚动着……周三推推一个边困难走着边狠狼吞虎咽喝着稀饭的流民:“回收容室吃,快走!”,那流民便听话地加快了脚步,黑子在他身后狂吠。
什么也没发生,阳光依然灿烂。饥饿和工作,生存与需要,构成了流民和收容所的相互存在,相互依存。这里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浓缩了人性的全部自尊、卑劣、坚韧与渴望。牛黄想起了自己的存书和找蓉容借读的那些书,其中有一本他读得到懂不懂的,俄罗斯作家陀斯陀耶夫斯基写的《白夜》,书中有的章节多像现在眼前的形影呵!
他感到深深的迷惑。
一天,晚饭后,这段时间一直陷在迷惑中的牛黄,居然对周三道:“坐着无聊,不如提一个流民来问问,怎么样?”,周三惊讶极了:“这行吗?”,“没事!你没有兴趣?”,“好吧”,周三兴冲冲提来了位个子矮小的流民。站在二个年少气盛的管理员面前,流民没有丝毫的苍促不安,倒是不卑不亢地对二人鞠鞠躬,然后端端正正的坐在长木凳上。
“我们随便谈谈”牛黄递一杯开水给他:“你来了多久?”,“六个月”,“叫什么,多大啦?”,“小名陶狗娃,大名叫曾用劲!过年就吃15的饭了。”,牛黄忍不住笑了,想不到他比自己还小。小家伙灵牙利齿的,一点不怯生,想必是老江湖罗。“说说吧,说说你的流民经历。”牛黄带点乞求的声调,顿时让小家伙兴奋起来,一高兴,打开了话匣子。
“……除了广州,我还常常到北京玩儿哩。在颐和园和一帮北京的小子打了一架,瞧,额角上的这块疤。”他指指额头上一块显眼的伤疤:“其实我一点不喜欢北京,我喜欢广州。”,“为什么?”,“广州好耍呵,夜晚花花绿绿的,小吃特多;到处是穿着小裤管或喇叭裤,拎着卡式收录机的年轻人,那些小妞真时髦真迷人,一走过身边,香喷喷的,好闻得很。”,“什么卡式收录机?”周三懵懵懂懂的。小家伙白他一眼:“是人家小日本搞的放磁带的收音机。”,“什么是磁带?”牛黄也忍不住发问。“哎,所以说落后呀,连磁带都不知道?”小家伙居然像个哲学家似的,叹口气,给二人解释什么是磁带,做什么用。
牛黄默默的听着,第一次知道了外面的世界,那么遥远那么新鲜……要是,要是自己有机会能去看看,该多好!“……我最喜欢我的二妹了,她那么漂亮温柔。以后我存足了钱,就娶她当老婆。”,牛黄惊醒过来:“什么二妹?你说什么?”,“陈二妹呀,我们都叫她陈二妹。手艺高超,不摆了!再快的火车也能爬上,再难拿的东西,也能取到,我最佩服她啦!她是我们的老大。”,牛黄与周三疑惑的对视一眼:陈三的姐姐嘛!难道姓名相同?
“陈二妹是不是个子这么高,脸上一边一个酒窝,嘴巴左下方有颗黑痣。”牛黄比比划划的,问小家伙。“是呀,是呀。”小家伙惊呆了:“你认识我的二妹?你怎么会认识我的二妹哟?”,见他一口一个“我的二妹”,二人忍不住笑起来:“你知道她多大?小家伙,陈二妹21,过了年就吃22的饭啦,还我的二妹哩!”,“我不管,反正她亲口答应了我的,我一定要娶她当老婆。”小家伙忿忿然翘起了嘴巴,加重了语气:“你们莫小看我,我的族祖宗可是个响当当的大名人哩,说出来要吓你们一大跳。”。
“哦,名人?名人呀!”,小家伙被二人嘲弄的口吻激怒了,一挥瘦骨零丁的小手:“曾国藩,大清朝的两江总督,知道不?听说过吗?哼!”,二人真难住了,确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