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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黄早看清了这个个子不高而单薄的女人,清秀的脸上掛满忧郁,粗糙的双手特别显眼。见蓉容仍然小心地追问不停,忍不住说:“哎,我没使力,你算了吧。”
“什么算了?撞了人家就该道歉,这个道理你不懂吗?”,谁想到蓉容竟像老师教小学生一样,毫不留情的训斥他。
这可是蓉容第一次训斥牛黄,牛黄感到一阵紧张和尴尬,不由得红了脸,赶忙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故意的。”
那女人吭哧一笑:“真没什么,蓉容老师,我想找你借点钱抓药,聪聪又感冒了。”
蓉容就满面笑容的掏腰包:“要多少?严不严重呢?需要住院吗?”,“十块吧,王老师关工资时就还你,可不可以?”,“不着急,不着急的。”
女人接过钱踢踢哒哒的走了,啪,一声很响亮的咳嗽吐痰声传开,随即一片静寂。
关上门后,刚参加工作还没有关上一次工资的蓉容,这才苦笑着摇摇头:“又病了?唉,聪聪真是弱不禁风,这怎么办呢?哦,喝水瓶子里有,自己倒,热吧,呶,去,洗洗。”她取下搭在绳子上的毛巾,扔给牛黄:“院子里有水龙头,用后,记住关紧,节约用水。”
牛黄洗罢脸,返回走廓,看见那借钱的妇女领着一个穿着长衣长裤的少年从门里出来。原来,她就住在隔壁第三个房间。牛黄向她点点头,妇人说:“你们真是好人。”
牛黄进了屋,从明亮的玻璃窗望出去,被妇人扶着的少年纤弱单薄,脸色苍白,唯有一又大大的眼睛骨碌碌的转,显示着某种精明。
“是教历史的王老师的家属,好像是农村人。”蓉容看出牛黄的疑惑,主动告诉道:“走路小心一点,莫要再撞到她,听说,她是很泼的。”
寝室门没关,牛黄看见走廊的水泥地湿润润的,墙角泛着白花花的湿圈儿……
“学校穷呵,老师们住的都是二三十年的房子,大部分还是教室改的。”蓉容轻轻说:“都八十年代了,跟旧社会差不多,比我在农村住的还要差。你吃早饭没有?饿了吧?”
“二两小面,早化成灰了。”牛黄捺捺自个儿肚皮:“真不知怎么搞的?现在越来越吃得了。”,“吃得不好吗?真吃不得你就完了。”蓉容翻箱倒柜的找出半包饼干,再倒上一杯白开水:“先哄着肚子,待会儿我们自己弄饭吃。”
“自己弄?自己怎样弄?”牛黄狼吞虎咽的吞着饼干,转转身子环顾着寝室不解的问。
“有柴有灶有锅哩”蓉容不以为然回答,有些紧张地慢慢关上门窗,拉上帘子。牛黄明白了,将沾满饼干屑的双手,在绳子的毛巾上揩揩,忘情地扑了过去……
多少年了,等的就是这销魂一刻。哦,爱情,爱情真甜美,让人感到天也新地也新。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直撞他们心扉。
“我们结婚吧,结了婚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蓉容悄悄低语,一只手抚摸着牛黄的脸颊:“我快满26了。你呢?快三十了吧?”
“差三个月29”牛黄嗡声嗡气的回答,不知咋的,虽然渴望与蓉容在一起,但他潜意识中有些怕结婚。
“哦,告诉你个事儿。”
“什么事?重要吗?这个时候?”
“党支部要我写入党申请,你的意思呢?”
“求上进是好事,你还想当更大的官?”
……
踩着浓浓的暮霭,牛黄跳上了回城的最后一班车。
拧亮寝室的灯,牛黄吓了一跳:周三两眼红肿坐在木床上,正定定的望着自己。
“干嘛?加班晚了,不回家了?”周三有自己寝室的钥匙,来去自如不在话下。使牛黄惊愕的是:这厮自从结婚后,像这种不回家的惊险意外,还很少发生。
“‘吵嘴了?”牛黄推开窗子,新鲜空气大股大股的涌进。窗外,夜空广袤,繁星点点。后山坡上的竹林间,不时传来年轻伴侣们轻捷的笑语,一个灼热而平静的九月之夜。
……
“嘿,你到底怎么啦?”见周三抱着自个儿的脑袋瓜子一动不动,眼睛呆呆的盯住地下,牛黄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操!你吓我哩?第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你也想下海了?”
“水”周三沉重地叹口长气,向桌子上伸出手。牛黄忙将一大盅冷开水递过他。
周三接过咕咕嘟嘟一气,未了,手掌往嘴巴上一抹,将满把的水珠往地上一摔:“牛黄,一切都白忙活了,完了。”
牛黄双手一摊:“什么事儿啊?让我们一向镇定自如的大主任慌成这样?”
“局里作了决定,我们这一百多号人全都要调到另一个单位。”
会有这事儿?这可是个大事儿!
牛黄疑惑的瞧瞧老朋友,周三颓丧的坐着,愤懑而失望的交着嘴唇,不像是开玩笑。牛黄也有点慌乱:需知在房地产公司风风雨雨近十年,二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占据了自己人生的位置,正欲大展雄风,鹏程万里,却又被当头一棒……
牛黄想起三天前赵主席与自己的谈话,难道是假戏真做?
不会吧?赵主席可又是鼓奖励又是许愿的,连自己也听出了她的话中之话,那么毫无保留的对公司一颗即将升起的新星的真诚祝福,不!是带着讨好的为自己后路着想的意思和口气;毕竟,赵主席今年都53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玉透露的”
张玉?就是那个文静稳重的局宣传科张科长?
牛黄猛然记起了这个中年女科长,文革前的北大哲学系毕业生,端庄秀丽,在局里人缘很好。张科发表过几篇哲学论文,平时里与同样喜欢哲学的周三惺惺惜惺惺,相互赏识。
牛黄和周三有时碰巧一起到局里开会或办事,就常到她办公室小坐,谈谈费尔巴哈,黑格尔或康德什么的,有时还客气地小争上几句;不过,喜欢形象思维的牛黄,每逢此时总是安静的坐着,欣赏着女科长干净整洁充满女性味的小办公室……
牛黄还是不相信:“嗬,你到底开的什么玩笑?拉三扯四的。”
“已经定了,说是要搞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进行产业调整,将一些与民生关系不大的企业比如房地产公司的人员,调到民生环节中去工作,搞好流通,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牛黄瞅着听着周三的絮絮叨叨,暗自思忖:看来不是开玩笑,这下真玩完啦。
“那究竟到哪儿去呢?怎么说个半天不得要领?”他烦躁地追问一句,感到口干舌燥。
“食品公司,区与区对调拨,一百多号人呀,好妈妈的,龟儿子食品公司吃得消吗?”
食品公司?哦,就是大街小巷肉类销售么?那不错呀!
现在虽然生活在好起来,可鲜肉供应依然吃香,虽然不凭肉票了,可买肉还是排长队,经常是排了许久队,却买不到自己想买的称心如意的猪肉,牛肉……要是遇上过年过节,嗬,那就更紧张的了。
老房一楼就有一个区食品公司的营业员,50多岁的大胖子,平时找他的人挺多,过年过节家里更是热闹不断,连他那个有些殘疾脾气怪异的老处女女儿,介绍人居然络绎不绝……
不过,胖营业员本人倒挺和蔼可亲的,老房各楼的邻里们要买点鲜猪油啊猪下水啊什么的,就找他。他总是笑呵呵的答应,第二天亲自拎到你家门口……
牛黄就亲耳听到老妈有一次吵老爸:“你当个劳什子科长有屁用?还不如人家胖扬拎刀,搭个话就能办到。你呢,找这个托那个,半月弄不回一滴猪油,锅都生锈了,哼!”
“食品公司呵,有肉吃嘛,不是很好么?”
“有肉吃?你臭美着吧,一边去。”周三瞅着牛黄大咧咧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问过了,我们这批转过去的人,全部安排下基层------杀猪!当杀猪匠。”
这就是周三,总是未雨绸缪,事事比牛黄先行一步。
当牛黄还似是而非,大梦未醒,他就上局宣传办,到食品公司,托朋友找熟人,几乎将未来的走势弄得一清二楚了。
牛黄完全蒙了,这就是说,未来的走势完全掌控在别人手中,什么行政办主任?什么放党积极分子?通通一捋到底;啊哈,多年的努力,白费了。
更重要的是:蓉容才回来工作,青梅竹马的二人,刚结束爱情长跑,刚提出结婚。结婚?一个受人尊敬的年轻女老师与一个年轻的杀猪匠结婚?
呯,牛黄气极败坏的一脚踢向木床,嚎叫起来:“奶奶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呯,隔壁传来皮鞋使劲敲墙壁的声响:“牛主任,发发善心啊,我们明天还要上班摸到啊,不比得你啊,你是当官的,上班可以打瞌睡哟。”
“妈的,我们也学马抹灰,干胞辞呈‘下海’算了,周三,你敢不敢?我敢!”
“行啦,你我不是那块材料,经商需天赋,脑袋莫发昏。你敢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结果,周一上班,公司行政办就接到了局里的正式红头文件。
由于提前知道了此事,有心理准备的牛黄平静地签了字,并立即上传党政工团一班头儿审阅批示。接着是例行的下达各基层工区,很快,全公司都知道了这事儿,引起了哄动。
小肖将文件归档时,满是迷惑不解的瞅秋牛黄,瞅瞅赵主席,仿佛还没从梦中惊醒。
赵主席是奉命来照料牛黄的。
姚书记吩咐她:“牛黄是我们培养的年轻干部,正准备要求他入党哩,没想有了这事儿。这几天,你没事多到行政办坐坐,做做牛主任的思想工作,顺便也做些必要的安排,预防出事。”
于是,平时难得在行政办闲坐的工会主席,这段时间几乎天天找各种借口来到行政办,一坐几乎就是一天。牛黄不傻,看穿了赵主席的心思,一笑。
而赵主席也不傻,也晓得牛主任知道了她来的目的,索性就把话说开了。这样,小肖到底醒悟过来,满是愤懑与感伤,说话就多了一些难听和刺耳。
正值更年期的赵老太太岂是好惹的?可就奇怪,对小肖的骚言杂语,她大人大量,要吗,当没听见;要么,付之一笑,让本是揪心的牛黄雾里看花,不知怎么回事?
说实话,进入房地产公司以来,赵主席一直对自己不薄,这点,牛黄心头雪亮;姚书记么,也挺赏识自己。作为男人,被领导赏识该是最大的骄傲。再怎么有气,还真不好扯到他们身上去;再则,毕竟这件缺德事儿是局里定的,于公司一班头儿毫无干系。
即然带着连续工年龄离开,已成定局,又何必为一逞口舌之快,而留下断变调的余音?
关键时刻,老成持重的周三从最初的震荡中平静过来,叮嘱牛黄,不要意气用事。同样,牛黄也叮嘱自己:事以至此,无法改变,静观其变吧。所以,最后这段时间里一如即往,该怎么做就怎么作。
一时,竟弄得赵主席为自己和姚书记的小心眼,暗自惭愧起来。
调动工作是大事儿,牛黄周三很快抽时间回家将此事谈了。
你猜周伯怎么说,“……不管哪里,只要自己能干,肯流汗,就不会饿饭。”,本想从老爸嘴巴里听点同情之词,聊以自慰的周三,气得一摔门就走,二丫忙慌慌的跟在后面。
牛黄呢,当他听到老爸连声叹到:“食品好,食品公司好呵,国营食品公司是铁饭碗金饭碗嘛,是党和政府平衡市场的具体工具嘛,担什么心呢?现在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