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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地上，听见不远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深灰色的披风拂地，套着猫眼镶金戒指的手托起了我的脸。我厌恶地皱起眉，侧过脸去。
男人的手一顿，缓缓握紧成拳收回。“是谁？”男人的声音响起，失了平常的温润。
李嬷嬷哆嗦着跪下回话：“回……回贝勒爷的话，方才这位新格格对福晋不敬，奴婢便……”
“狗奴才，留你何用！”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字字如重锤掷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李嬷嬷惊慌失措，伏地磕头认罪。
“八爷，李嬷嬷只是听从了妾身的吩咐。妾身奉命统辖贝勒府内务，方才不过是处罚一个不守府规之人，八爷若要怪罪，怪罪妾身好了。”八福晋声音再次响起，语速加快，声音略高，平和不再。
八阿哥慢慢站起身，负手而立，语调骤冷。“他塔喇英琦不知礼数，以下犯上，但念在她初入府身体抱恙，以后慢慢管教亦可。夫人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倒显得我贝勒府没了气度。”
“八爷仁厚，但若现在不好好管教，贝勒府其他人犯错又该如何处置？”八福晋郭络罗氏提高音量，分毫不让。
“夫人误会了，我并非阻止夫人施行府规，他塔喇英琦虽身体有恙，但既然犯错自然得受罚。从现在起，他塔喇英琦罚禁足，不得踏出房门半步，静思己过。”八阿哥手指小慧：“你，把你主子扶回去，好生看着她！”
小慧忙不迭磕头：“谢贝勒爷，谢贝勒爷，奴婢马上扶格格回去！”说完赶紧将我从地上扶起身。
“八爷，区区禁足未免处罚过轻，岂能服众！”郭络罗氏岂会如此简单地饶过我，早按耐不住叫起来。
“我已有了定论，夫人不必再纠结于此，今日之事就此了结，无论谁都不可再追究错责！”八阿哥披风一甩，转身离去，小慧也慌忙扶起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留下怒不可遏的八福晋，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奴仆们。
小慧搂紧我跨过门槛，可能因为惊吓过度，小慧虽极力隐忍却还能听到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小慧扶我坐在桌前，赶紧拿了一件披风过来裹住我，又忙进忙出地打水浸湿毛巾给我擦拭已经有些红肿的脸颊。而至始至终我呆坐在位上，没有半句言语和其他动作，任小慧摆弄。
“小姐，小姐……”小慧停下手，轻轻地唤我。“小姐，你不要吓奴婢！”
“嘎吱！”门被推开，一阵风吹进来，掌灯的太监低头猫腰侍立在门外。
小慧赶忙擦了擦眼镜，跪地请安。“奴婢给贝勒爷请安！”
八阿哥已经进门，解下披风递给小慧，小慧起身接好站立于我身侧。八阿哥进门后再未挪步，只是立于原地看着我，我并未起身，亦未转身，小慧低头大气不敢出。仿佛时间静止般，如此停留了不知多长时间。
“你家主子许久未进食，还不快去张罗着！”八阿哥终于打破僵局，一贯温和有礼的语调。
小慧闻声如获大赦，福身行礼，正要出门时，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正好撞上八阿哥的目光，小慧心一惊忙低头出去并回身带好门。
八阿哥慢慢踱步到桌前，在我对面坐下，又开口：“你初来乍到，府里的规矩怕是会不习惯，但像今天这种状况万不可再犯，你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明白。缺什么的尽管开口，差使小慧跟管家……”
“我要见小卉！”可能是许久未喝水，我的嗓音干哑低沉。
“不是给你张罗吃食去了么？一会儿就回来了！”
“贝勒爷，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我要见九庶福晋！”我不急不恼，缓缓地说，仿佛与一个老友交谈般……
第85章 决裂
自从我上次见过八阿哥后，一连好几日没有再见到他。而我只是坐在房内发呆度日，并未出门，八阿哥的禁足令反倒让我落得清净。小慧也很聪明地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尽心尽意地服侍着。
我那天要求见小卉之后，八阿哥也没有给我任何答复，让见或不让见，都没有个说法。我也并未强求，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虽然我已经猜到大概，却仍希望亲耳听她说出口那个让我不敢想也不敢相信的真相。而那天也终于到来了……
这一日，我用完早膳后，依旧坐立于桌前发呆，小慧收拾好碗筷后，轻手轻脚出门了。然而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
“嘎吱”声响起，小慧推门进来，低头走到我跟前，犹豫之后，终还是开口：“小姐，贝勒爷有请。”
我的目光闪烁，沉思片刻，缓缓地说：“小慧，为我梳妆吧。”
待我梳妆完毕出门，门口侍立的太监看似已经等候多时，见我出门并未言语，低头恭敬地前行引路。许是久未出门，明媚的阳光刺得我的眼睛微痛，一旁的小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慢慢前行。走过两个长廊，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地方，我远远地望见了一个身着鹅黄色旗装的身影。我身形一顿，眼睛微眯着，身边的小慧不明所以，疑惑地问：“小姐，怎么了？”
“没事。”我低下头。“走吧！”
“他塔喇英琦。”十阿哥骄横的声音传来。
“十哥，以后我们得唤她嫂嫂了，如此直呼名讳怕是不妥。”接着是十四阿哥的声音。
我对这些阿哥们的争论声充耳不闻，只看得见站在九阿哥旁边的小卉。她原本着急地四处张望着，在看到我之后却局促不安地躲在九阿哥身后。我想我的眼神应是悲伤的，不然小卉也不会至始至终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真的是你吗，小卉？
“你们姐妹相见，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八阿哥开口。“我们兄弟几人去大厅畅饮论事，留她们二人叙叙旧吧。”
“他塔喇英琦何时同九嫂这么熟络了？”十阿哥又叫起来。
“十哥！”十四阿哥走到十阿哥身边，拽着十阿哥的手臂。“走吧走吧，喝酒都堵不住你的嘴。”
一行人在八阿哥的带领下，纷纷离开，只留下我和小卉站立在花园的中庭。待人声远去，小卉一步一顿地靠近我。
“你在害怕什么？”我突然开口。
小卉惊吓地一顿，又赶紧说：“没有没有，小如。”
我眼神一暗。“为什么？”
小卉低下头，酝酿了许久。“小如，那个蒙古的王爷已经回蒙古了。”
我的嘴唇有些发抖，我狠狠地咬住下嘴唇。
“那日，蒙古王爷与毓宁格格在御前成婚，皇上大喜，封毓宁格格为和硕敦恪公主。第二天蒙古王爷便带着毓宁格格离开京城回蒙古去了。而毓宁格格成婚的同一天，你被带到贝勒府。小如，那个蒙古王爷已经知道了和他成婚的是毓宁格格不是你，但还是带毓宁格格走了。”
我闭上眼睛，泪珠从眼角滑落，平复了情绪然后又睁开。“我现在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卉走上前泪眼婆娑地握住我的双手。“小如，我是在救你。你觉得这件事仅仅我、八爷可能成事吗？毓宁格格、皇上、只怕那个蒙古王爷都是知晓的，你觉得你走得了吗？宜妃娘娘好不容易求得皇上赦免了英禄和你阿玛额娘，你如果再次抗旨出逃，后果会是怎样？”
我挣开小卉的手。“救我？告诉我，难道你没有一点私心？”
小卉后退几步。“小如，既然你是走不了的，何不留下来，我们姐妹一起？”
我冷哼一声，然后竟笑起来，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你只想我留下来给你作伴而已？”
小卉低下头，叹了口气。“小如，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碰到胤禟？”
“你不是说你逃出妓院正巧碰到九阿哥的马车？”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我碰巧遇到英禄，英禄正好心仪于我，而胤禟又正好施救于处于危难中的我，与我一见倾心。”小卉悠悠地说。“小如，你久居于宫中，之后又去蒙古草原呆了许久，外面的事情想来不是很清楚。历史上的九子夺嫡早已初见端倪，各位皇子的争斗暗潮汹涌，你来我往不断。所谓的倚翠阁也不单单只是一家普通的妓院而已。”
“你……怎会知道？”
“初到倚翠阁，李妈妈发现我的才艺，便越发加紧训练我的画艺，直到那日英禄来倚翠阁，李妈妈突然让我挂牌接客，而且下血本布置场地和给我装扮。英禄果然不出意外包下了我。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英禄突然消失了几月不见踪影，一下子打乱了阵脚。之后我出逃倚翠阁本是李妈妈的授意，打手自然也是安排好的，我想着没有了英禄的庇护，迟早也是要接客的，还不如听他们的，至于碰到胤禟想必也是计划好了的。我原先不知道，后来才知道，他们的本意是想挑起他塔喇家和九阿哥他们的矛盾。”
小卉的话句句直戳我心——小卉与英禄、九阿哥的相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当时阿玛位居内务府总管大臣之位，却想置身朝堂派系纷争之外，行中立之道，本以为可以远离是非，不被牵连，却不想他塔喇家早已成为各个派系阵营眼中的唐僧肉，英禄和我便成了拉拢抑或是拖垮他塔喇家的诱饵和棋子。我回想着自我穿越到这个时代开始，走的每一步原来都是有心人计划或角力的结果。打第一次进宫，被安排住进永和宫，我已经深陷政治漩涡不可自拔了，而我竟不自知，还自以为是地周旋于各位皇子间。想必八爷九爷他们联合陷害英禄，也不仅仅只是儿女情长这么简单，他塔喇家是一个不能为其所用的废子，弃之如草芥。那么其实即使没有我，也没有英禄和小卉的纠葛，他塔喇家定不可能在这场的腥风血雨中屹立不倒。现在虽被贬为庶民，但说不好也是好结局了，早早地抽身而退，起码能够保全性命。想到这儿，我稍稍有些心安，纵然有多少恩宠富贵荣华，若没有命享受，一切皆枉然。
“小如……”小卉看见我的表情怪怪的，一会儿紧锁眉头，一会儿展颜莞尔，不明所以。
“然后呢！他们留下你，只是让你告诉我这些？”
小卉有些尴尬。“小如，你不要误会。你我都无法摆脱卷入党争的命运，既然如此，那就好好面对吧！”
“面对？”我不禁大笑起来。“不，小卉，我跟你不一样。”
“小如，你已经是八爷的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要想办法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是。”小卉急急地说。
笑容在我的脸上收敛，我仔细地端详着面前这个人，仿佛陌生人一般。半晌，我冷冷地说：“九庶福晋，我跟你不一样，感谢你今天告诉我的一切，但所谓党争，与我何干？”
“小如，你为什么还不能面对这个现实，那个蒙古王爷已经走了，他塔喇家已经败落，你现在已经入侍八贝勒府，你已经没有退路，还能抽身事外吗？小如你这么聪明，皇上娘娘们都对你另眼相看，只要你愿意定能有番作为，在这场夺嫡争斗中生存下来。”小卉还在苦苦地规劝。“小如，只有你能够帮助胤禟。我并不奢求改变历史，但是起码不要让胤禟陷入如此悲惨的境地。小如，我知道四爷和十三爷都对你青睐有加，将来若胤禟果真败了，你也可以跟四爷十三爷求求情，让他们放我们一马！”
“原来如此。”我长吁了一口气，抬头迎着阳光闭上眼睛。冬日的阳光即使正午也并不炙热，暖暖的，烘着脸颊，格外舒服。“这就是你们想方设法地让我留下，并且进八贝勒府的原因吧，把我作为八爷九爷与四爷十三爷争斗的筹码吗？”
小卉拽紧巾帕，不再言语。
我慢慢睁开眼。“只是八爷、九爷高看我了，英琦不过区区一妇人而已，四爷怎会因一个女人而动摇。”
“小……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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